十年前,力壓東荒年輕一代的文齊天,絕對不傻,甚至聰慧絕頂。
這一點是毋庸置疑的。
否則他絕不可能在人才濟濟的東荒年輕一代中,脫穎而出,睥睨天下。
而對于這般聰慧的人來說,一點點蛛絲馬跡,就足以推測出背后的陰謀和貓膩。
那么十多年來,哪怕他因為“莊周夢蝶”而分不清楚夢與現實。
難不成他還察覺不到嗎?
他深愛的師姐,和他現實中所認識的人們,從未有過交集。
并非因為他的師姐顏玉有無法被人察覺,也并非因為她有著多么厲害的掩蓋氣息的神通術法。
而是因為……她從未在現實當中出現過。
她,一直一直就存在于文齊天的夢里。
無論是關懷備至,指導教誨,鼓勵療愈……那些讓文齊天從黑暗中走出來的的一切,都是只不過是在夢中而已。
這一點,文齊天不可能未曾察覺。
但他本能地選擇了忽略。
忽略那夢境的端倪,將他的師姐塑造成一個真正存在的,有血有肉的“人”。
沉溺在他為自己編織的大夢當中,不愿醒來。
直到……如今。
當一切血淋淋的冷酷的真相被那夢中佳人親手揭露以后。
文齊天那欺騙自己的謊言,終于是如那鏡花水月一般,破碎了去。
他怔怔地望著顏玉,表情凝固,不知應當說些什么,做些什么。
良久以后,他才喃喃問出一句。
“為……什么?”
“因為,你是被選中的人,或者說,被選中的容器。”
顏玉的聲音依舊平靜,就好似無風的水面,不起波瀾。
“吾乃西峽平天王至寶九龍鼎之器靈,數千年來,護佑冕下,并為他尋找容器,用于奪舍重生。”
她的聲音,毫無波動,講述起那冰冷的故事。
“但冕下貴為天棄靈根,這般靈根霸道,無法被其余軀殼容納。
所以吾便一直等待,表面上開啟秘境,以傳承平天道統之由掩蓋,實則靈游天地,尋找那天棄靈根。
二十五年前,吾于一座凡人城池的貧民窟中,找到了你。
但吾不能出世,整個平天秘境第七層由吾之本體九龍鼎所構筑,一旦吾離開,秘境定然崩塌。
所以吾施展莊周夢蝶之術,跨越時空,與你于夢中相遇。
教導你,關心你,拯救你,引導你拜入書院,踏上修行之路。
最后,十年前,引誘你來這平天秘境第七層,就是為了讓冕下占據伱的軀殼,奪舍重生。
齊天,自始至終,你都只是一枚容器,吾看中的只是你的軀殼與靈根。”
殘酷的真相被一點一點揭露,就好像那結痂的傷口還未愈合之際又被撕開,流出鮮紅的血。
但文齊天從她的話里,好似抓到了什么破綻,如那抓住救命稻草的溺水之人!
“不!不對!倘若真是如此!十年前我就應當魂飛魄散了去!師姐,你騙人!你說謊!”
他大吼。
顏玉卻向看戲臺上滑稽的丑角兒一般,看著他,搖頭,“十年前,只不過出了些意外而已。而且,你也并非忘記,是吾,取走了你十年前的記憶——便是為了讓你在今日,再踏足平天秘境,完成你該有的使命。
既然你仍對那曇花一現的夢保有最后一絲幻想,那吾便將十年前第七層的記憶,還給你。”
說話之間,她伸手一點。
下一刻,一枚氤氳的白色光點涌入文齊天的腦海。
那一刻,無窮的記憶碎片,好似潮水一般,淹沒了文齊天的腦海。
他,想起來了。
十年前,他獨身一人,踏入平天秘境第七層。
看到的,依舊是眼前一般的景象。
那時,他的師姐顏玉,仍在這蓮臺之上,等著他。
向他揭露了一切真相。
那一刻的他,絕望又痛苦,苦苦哀求。
但并非哀求饒恕一命,而是好似乞丐一般祈求,祈求這不是真的,祈求他那個溫柔的師姐,能夠回來。
可現實,給了他冷冰冰的一巴掌。
他的師姐,將他束縛在那天穹的金色玉果之下,就像一個裝滿水的空瓶子那樣,等待陌生的靈魂灌滿。
平天王醒了。
對于顏玉的忠心耿耿,他無比贊賞;對于文齊天的軀殼,他無比滿意;對于文齊天本身的靈魂和意識……他毫不在意。
畢竟一個馬上就要灰飛煙滅的魂魄,偉大的王甚至沒有與之交談的心情。
他那恐怖的魂魄,降臨下來。
所以倘若不出意外的話,十年前,文齊天就應當魂飛魄散,軀殼被平天王奪舍,借尸還魂了。
但不出意外的,意外發生了。
十年前,不知為何,天魔撕裂了虛空裂縫,闖進來這平天秘境第七層中。
打斷了奪舍的儀式。
讓整個儀式,不得不暫停。
平天王以魂魄駕馭他的無上道果,對抗天魔,盡管最后將那無盡的恐怖天魔擊敗,放入九龍鼎中煉化鎮壓。
但他本就衰老的的魂魄,也因為這一戰,受了不小的損傷。
而在那場大戰中,為了不讓脆弱的文齊天的軀殼被波及而灰飛煙滅,平天王又不得不將其送出了第七層。
但為了避免他就此跑路,顏玉主動出手,奪取了他關于第七層,奪舍,天魔入侵的所有記憶。
最后,天魔被九龍鼎鎮壓。
平天王的魂魄卻因為消耗而達不到那奪舍的力量,只能先行放棄,再次回歸道果,溫養自身。
等待十年以后的平天秘境開啟,再謀大計。
而無論是平天王還是顏玉,都知曉,失去了關于真相的記憶的文齊天,一定會再來一次!
同時,文齊天十年之間的頹喪,也并非全部因為“沒有救出師姐”這件事兒。
更有那被真相擊潰了心智的緣故——盡管失去了記憶,但那真相對神智的沖擊,卻是無法磨滅。
救出他夢里朝思暮想的身影。
于是,十年轉眼而過。
文齊天當真來了。
只不過讓顏玉有些意外的是。
“吾不知曉你為何變成了這般狀態。”
她看著紙人之身的文齊天,緩緩搖頭,“你的肉身與靈魂分離,真正死去,但不知出于何種原因,你繞過了人鬼殊途的天塹。
但這般也好,正好你的身軀,已毫無阻礙,可讓冕下降臨而來。
所以,齊天,你真正的軀殼呢?”
文齊天的眼里,失去了光。
因為從那失而復得的記憶里,他知曉了一切。
但平天王的陰謀,奪舍重生,一切的一切,他都不在意。
他所在意的,只有他的師姐。
那個陪伴他一生的女子,竟……是平天王九龍之鼎的器靈,乃是平天王大限將至,為了找一個絕對忠誠的護道者,將他所有的追隨者全部獻祭,掠奪生機,為本無神智的九龍鼎,鍛造出的器靈。
她的誕生,一開始就是為了幫平天王尋找軀殼,護佑其道。
再無其他。
而顏玉對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培養一尊完美的容器。
這般真相,讓文齊天……難以接受。
良久以后,頹喪抬起頭來,取出一枚芥子袋,取出了他真正的遺骸。
如此干脆果斷,似乎讓顏玉也是微愣。
她沒想到,文齊天甚至連反抗都沒有。
“這般……干脆?”她問。
“我這一生是師姐拯救的。”
文齊天輕輕搖頭,面色灰敗,毫無波動,“無論是陰謀也好,其余也罷,師姐曾在最黑暗的時候拯救了我,這一點無可否認。
沒有師姐,或許我早就死在了那貧民窟里,死在了那暗無天日的黑暗歲月里。
我的一切,都來源于師姐你,身軀不過是百斤血肉而已,倘若師姐要拿去,那便拿去吧。”
芥子袋打開,露出那文齊天的真正身軀來。
“倒是癡情種子。”
陡然間,一個威嚴恢宏的恐怖聲音,從那金玉道果之上傳來,雖說言辭并非多么刻薄,但話語之中,卻帶著譏諷。
“放心,本王奪舍重生以后,定讓你這軀殼,站上東荒之頂。”
文齊天沉默。
他壓根兒就不想理會什么平天王。
如今的他,心已經死了。
顏玉看著他,面無表情,不曉得到底在想什么。
然后抬手一指。
剎那之間,一頭巨大的恐怖龍頭探進來,一口將紙人之身的文齊天吞下了去。
“九龍,做得不錯。
十年前,天魔入侵,這一次為了避免再發生同樣之事,你放那天機閣的人進來,徹底將天魔鏟除了去,了卻后顧之憂。
這些年來,你已能考慮到這些,倒是成長了不少。”
那金玉色的道果,發出贊嘆的聲音,呼喚顏玉——這才是她真正的名字,繼承了平天王之至寶的九龍鼎的威名。
顏玉輕輕一躬身,好似一具毫無感情的木偶,“謝冕下夸贊。”
那金色玉果,哈哈一笑,“好了,時辰差不多了,本王魂魄溫養十年,卻是到了足以奪舍的程度,準備一番,便開始吧。”
“是。”顏玉臻首輕點,依舊面無表情。
下一刻,那滾滾的黃金色玉果,猛然旋轉起來!
恐怖的氣機波動,鋪天蓋地,浩浩蕩蕩,遮天蔽日于整個第七層!
至此,圖窮匕見!
平天之王,即將重生!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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