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認出那漆黑魔霧便是那天魔之氣開始,余琛心頭就有了定計。
同時,心頭也閃爍而過當初虞幼魚跟他講過的關于“天魔”這種生靈的情報。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天魔一開始甚至連生靈都算不上。
它們只是好似塵埃一般,飄蕩在域外的無盡氣息。
直到某一天,一次意外,現世與域外的通道被打通了以后。
天魔之氣泄露出來。
那個時候,東荒的人們,第一次感受到了,天魔的恐怖。
盡管天魔之氣,沒有任何意志,但在和人類接觸以后,卻能喚醒他們隱藏在內心深處的欲望。
那些在光天化日之下,見不得光的欲望。
覬覦隔壁的美艷人婦,嫉妒學堂的優秀同窗,怨恨任何不如其意的人……那些從來不能被擺在光天化日之下的欲望,在接觸到了那天魔之氣以后,一瞬間便會被瞬間放大,無窮深化!
足以使那禮樂崩壞,喪失人倫綱常!
人,加上天魔之氣,便會化作那無惡不作的惡鬼。
就如……吳憂。
而生靈一旦被其浸染,心性大變之下,便會做出那等完全違背綱常人倫之事。
同時,天魔之氣以種種負面情緒為食——恐怖,絕望,恐懼,畏懼,憤怒,怨恨……都是它們本能得吸收汲取的美味佳肴。
當寄生在生靈身上,汲取的怨念和污穢達到一定程度以后。
天魔之氣,變會誕生屬于自己的意志,寄生在“宿主”的魂魄之上,作為容納他們的“容器”。
這種存在,便被稱為……幼天魔。
這個狀態的它們,同樣難以被世間大多數神通法門所攻擊,絕大多數第六境以下的煉炁士,難以對他們造成任何傷害。
除了一些特殊的手段。
比如……業火。
那同樣以情緒為柴薪燃起的恐怖業火,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個天魔之流同根同源!
自然能傷到他們!
那一刻,那滾滾天魔之氣,浩蕩翻涌,爆發出慘無人道的恐怖咆哮!
感受到了……恐懼和憤怒!
它未曾想到,眼前的人類,竟擅長這業火之道!
下一刻,滾滾魔氣一滯!
竟承受著那般滾滾嗔火,脫離了吳憂的肉身,朝余琛撲過來!
嗔火沸騰之下,那浩蕩的天魔之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被焚燒湮滅!
直到余琛面前時,只剩下頭顱大小的一團。
但沒關系,對于生靈來說,天魔之氣便是那無可挽救的毒!
數量,沒有意義!
然后,它強忍著那般被嗔火灼燒的恐怖痛苦,糊在余琛臉上!
那一刻,余琛的整張臉,都被天魔氣覆蓋!
滾滾嗔火,在他身前,止步不前。
——余琛不可能用嗔火來燒他自己。
于是,天地之間,爆發出那幼態天魔冰冷殘忍的笑聲,
“你以為……吾先前說宿主……不是這愚蠢的家伙……”
“不,不是……”
“是你……”
“你比他強大太多……寄生在伱身上……你的欲望……化作食糧……美味……”
于是,一切明悟。
原來從見到余琛的一刻開始,這幼天魔,便打定了主意,要寄生在余琛身軀之上!
“讓吾……來看一看……你那壓抑已就的欲望……”
“是色欲……是憤怒……是怨恨……還是嫉妒……”
“不必隱藏……不必壓抑……盡情釋放……此方為……本真之道……”
就好似惡鬼喃喃低語那般,天魔之聲,回蕩余琛耳畔,也回蕩在他的靈魂深處。
和當初遇見的苦海圣僧的惡念化身不同。
那惡念化身的目的,是占據余琛的身軀,將他的靈魂取而代之,自然引起那神胎酆都大帝的鎮壓,瞬間湮滅!
可這幼天魔,卻沒有這般行事,他只是要寄生在余琛的身上,釋放他無盡的欲望,而不會奪舍他的靈魂和肉身。
自然不會引動那酆都大帝的神胎反殺。
此時此刻,余琛的神薹內景當中,那漆黑的天魔之霧氤氳,那充滿誘惑力的聲音中,帶著一股讓人難以抵抗的蠱惑。
——釋放欲望,隨性所欲,盡情而為。
倘若說人的七情六欲,平日里被那世間規則所壓迫束縛,隱藏在污穢的黑暗里,見不得光。
那這一刻,天魔之氣的作用,就是誘使這般壓抑已久的欲望盡情釋放出來。
因此不僅不會被生靈的靈魂和肉身排斥,反而還會被本能的迎合。
人之初,性本惡。
交配,掠奪,貪婪,暴食,奴役……這些潛藏在本能深處的欲望,要盡數被喚醒!
那幼天魔所化的漆黑魔氣里,笑得歡快,笑得猙獰。
但隨著時間,緩緩流逝。
他開始察覺到,不對勁兒了。
因為在他的蠱惑之下,余琛的神薹里,一片平靜,沒有一點兒混亂。
毫無作用。
“不可能……”
幼天魔發出難以置信的聲音,再度席卷余琛的神薹內景,試圖喚起他的欲望,讓他被欲望支配和吞噬,從而淪為寄生的傀儡。
但……不管他如何蠱惑,一切作為都好似石沉大海,沒有引起任何一絲漣漪。
“這……怎么可能……莫不然……你是那無情無欲的圣人……亦或是斬了三尸六惡……掌了七情六欲的超脫……”
古往今來,絕大部分生靈,哪怕是那高高在上的天尊之流,都滿意抵抗天魔之氣的入侵。
因為欲望,人越強,欲望也就越強。
只有兩種人,能天生免疫天魔之氣。
一是那天生赤誠之心,無情無欲的真正的圣人,他們沒有七情六欲,自然不會被天魔蠱惑,天魔之氣對他們而言,不過就是聒噪蠅蚊罷了。
但幼天魔可以肯定,眼前的人類,絕不是那般存在。
因為這種圣賢,心平如水,天塌不驚,沒有怒忿,自然無法掌控那只有在無盡的怒火中方才能掌控的嗔火之道!
還有一種,便是那真正超凡入圣,斬了三尸六惡,掌控七情六欲的可怕存在。
可幼天魔同樣斷定,眼前之人,絕非這般存在。
否則自個兒應當僅是看他一眼,便應當灰飛煙滅了才是。
既然如此……為何?
為何無法喚起他壓抑的欲望?
為何無法將其蠱惑?
幼天魔……無法理解。
正這時,神薹內景里,一道身影走出來,正是余琛借由意識投影,降臨內景。
他看著那幼天魔,臉色平靜。
“原來,這就是天魔啊……”
就好像頗為失望一般,嘆了口氣,“——不過如此。”
幼天魔身上,魔氣升騰,浩蕩翻涌,嘶吼開口,“你……究竟是……誰……為何無法喚起……你被壓抑的欲望……”
怒吼咆哮,引動神薹內景,漣漪陣陣。
“我是誰?不過是一個看墳的罷了。至于你為何無法喚起我被壓抑的欲望……”
余琛抬起頭,露出同樣一抹同樣的癲狂和猙獰。
“——那自然是因為我的七情六欲,從未壓抑啊!”
說來也諷刺。
這世界上,能完全免疫天魔之氣的,除了“圣人”和“超脫之人”以外,還有一種人。
那就是……從未壓抑過自個兒的欲望,殺人放火,謀財害命無惡不作的魔頭!
就像家里養條狗一樣,你對他又打又罵,囚禁封鎖,持續了漫長歲月,這會兒遇見一個名為“天魔”的鄰居打開囚籠,酒肉伺候,方粽自由,那狗自然跟著人家就跑了,說不定還得反咬你一口。
可若是你從小你任由那狗去瘋,任由那狗去鬧,信馬由韁,那“打開囚籠”這件事,對它便沒有任何誘惑力了。
余琛如今,便是如此。
得到度人經以后,他從未壓抑自己的欲望。
倘若有怒,便立刻發泄,無論商家富貴也好,王公貴族也罷,甚至那圣地天驕……一并殺之!
至于肉欲,虞妖女百般姿勢,千般花樣也都盡情嘗試了,輔以那陰陽內經,靈肉相融,卻是將那色欲也完全平息滿足。而虞幼魚走后,他便也再難對那些胭脂俗粉有所興趣。
還有那嫉妒怨恨,余琛手握度人經,背后是整個陰曹地府,卻是也不會去嫉妒誰,怨恨誰。
至于更多口腹之欲,倦怠懶惰,余琛在天葬淵上,無拘無束,想吃就吃,想喝就喝,想睡就睡,也談不上壓抑如何了。
總而言之,就是這般。
因為余琛的欲望從未被壓制,自然也不存在喚醒一說。
無往不利的天魔蠱惑,今兒卻是無功而返。
與之一同搭上的,還有這剛誕生不久的幼天魔本身。
望著怒吼咆哮,不愿相信的幼天魔,余琛垂下眼簾。
“我因隨心所欲,遂……無欲無求。”
話音落下,一尊無比巍峨偉岸的恐怖之形,從神薹內景的黑暗里,顯露身影。
黑金帝袍,十二旒冕,掩映與茫茫迷霧背后,端坐古老輪回之上,盤踞巍峨鬼城,環繞滾滾黃泉,至高無上,猶如無上神明,鎮壓歲月萬古!
幼天魔若有所感,轉過身來。
立時,渾身顫抖,如若篩糠!
且看那偉岸身影,伸手一指!
巍峨猙獰的鬼門神關,從天而降!
將那幼天魔,狠狠鎮壓!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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