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愣著干嘛,趕緊過去看看怎么回事啊!”
寧玦一把丟下筷子,一個箭步便朝著遠處的詔獄撲了過去。
“快點開鎖。”
“僉憲,您上這么多鎖作甚啊。”
“這不是怕你們偷摸把人放了嗎?誰成想你們這么狠直接在牢里滅口啊。”
“別費勁了,一刀全砍開得了。”
詔獄內的慘叫聲此起彼伏,已然有緹衛跟著翻墻爬進了詔獄。
蜷縮進墻角的松浦信咬著牙低吼道:“吾等皆是天朝重賓,奈何刀劍相加?”
那堵在松浦信面前的黑衣人聞言一怔,而后閉上了眼睛低吼道:“吾等奉錦衣衛大都督令,送諸位上路。”
就這么一愣神的功夫。
松浦信忽然回過神來。
“不對,錦衣衛的是繡春刀,你們拿的怎么是太刀?!”
此話一出口,方才還想裝一下的這二十多人瞬間沉默了不少。
“得罪了,少主公,我們要為了天下著想,您的血不會白流的。”
還沒等松浦信消化完這句話,那把刀便已然刺進了他的胸口。
松浦信一臉疑惑的倒在了血泊中。
而其余的黑衣人都生怕被人認出來,刀刀都朝著自家遣明使的身上砍了過去。
反倒是讓一旁朝鮮的遣明使撿了一條命。
“錦衣衛已然察覺了,快些動手!”
說著,這二十多人便開始在詔獄里潑灑起了液體。
“這……是火油,還有燒酒!”
“你們如此行事難道不怕天子怪罪嗎?”
“砰!”的一聲,寧玦帶著人終于在詔獄大門口闖了進來,一隊錦衣衛喘著粗氣看著面前的黑衣人。
這下輪到牢里的遣明使們懵逼了。
“你們……到底是什么人?!”
“寧僉憲,這是火油思密達,他們要燒死我們啊!”
一股濃郁的火油味撲面而來。
原本一只腳已然邁進詔獄的寧玦被身后的朱希孝一把拽了出去。
“是火油,保護僉憲!”
眾緹衛將鐵鍬橫在身前,護著寧玦退了出去。
在金陵屹立了一百七十余年的錦衣衛詔獄,就這么化作了一片火海。
鶴鳴樓上。
姍姍來遲的麥福一臉愕然的向陸炳。
“陸都督,嚴閣老跟徐閣老的那份公函你收到了吧。”
陸炳端著酒盅點了點頭道:“是。”
“那你這動靜是不是搞得太大了些?”
陸炳一臉疑惑的看著麥福:“還要多小的動靜啊,能這樣就不錯了,出了金陵城便是孝陵,總不能讓他們陪葬孝陵吧?那也太便宜他們了。”
“那您也不能這般行事啊,全城的百姓都看著了。”
“金陵百姓晚上這么閑?別人刨個坑也要在邊上看?”
“您家刨坑放這么大的火?”
“誰家刨坑還得放火啊,放火那叫上墳……”陸炳話音未落,便已然透過鶴鳴樓的窗戶看到了城中的那一抹火光,手中的酒盅應聲落地。
“他們成國公府管這叫刨坑?!”
陸炳扔掉了手中的酒盅忙不迭的爬上馬車匆匆趕往了北鎮撫司。
而北鎮撫司不遠處紅樓上的甲士帶著水龍槍等救火物什趕到時,大火已然徹底吞沒了整個詔獄,只能是強行建出了一條隔離帶,將北鎮撫司與周圍的民居隔離出來。
空氣中彌散著一股焦肉的味道。
灰頭土臉的朱希孝跟寧玦癱坐在詔獄大門外的空地上。
“純卿,你說這里面的人,還能活嗎?”
“應該比較困難。”
就在兩人愣神之際,身后傳來了一陣馬蹄聲,一輛馬車在鶴鳴樓的方向緩緩駛來。
陸炳痛心疾首的從馬車上爬了下來。
“大都督。”
不待朱希孝上前通稟,便被陸炳一把推開。
“內閣那嚴嵩、徐階都摳成那樣了,這南京北鎮撫司衙門還能給修嗎?!朱純卿啊朱純卿,你當真是不當家不知柴米貴啊,這都是銀子啊!”
麥福趕忙在側旁安撫道:“陸都督,結果總是好的,起碼咱們差事辦完了啊。”
“那你讓司禮監給我開個條子,我找內閣要銀子去。”
“陸都督,你看今晚這上弦月,他多弦啊,好,真好啊。”麥福背著手朝著紫禁城的方向走去。
大火中詔獄的房梁轟然倒塌。
曾經將胡惟庸、李善長、藍玉等一眾淮西勛貴抽打的皮開肉綻的詔獄徹底變作了一片廢墟。
這里面的番邦使節也已然死的不能再死了。
麥福生怕被粘包賴,陸炳還在心疼錦衣衛的衙門,只有朱希孝不解的問道:“大都督,所以這人到底是誰殺的啊?”
陸炳沒有搭腔,寧玦卻是看著陸炳問道:“陸都督,人就這么殺了,朝廷就不怕番邦鬧事?”
隨著大火漸熄,麥福走遠,方才還在心疼銀子的陸炳這才開口。
“人都死了,他們還能如何?由著他們鬧便是,反正朝廷沒那個本事給他們把人救活。”
“由著他們鬧?”
“對啊,就由著他們鬧。”
“那他們要這些圖紙,難道朝廷還要給他們不成?!”
“朝廷不僅會給他們這點圖紙,還會幫著他們變法。”
“變甚法?”
“自然是鞭法。”
轉過身來的陸炳臉上已然掛上了笑意。
“那不還是要……”話未說完,寧玦便將話給咽了回去:“嚴嵩、徐階這兩個老東西,當真陰狠啊。”
人沒死的話,各番內部也多有分歧,這些國子監生都是世家子,自然有不少人想的更多的還是保住他們一條命。
但人一旦死了,那各方的分歧也就只局限在賠償多少的范圍之內了。
或許嚴嵩、徐階只是單純的想要用一條鞭法把日本、朝鮮納入大明的羈縻之中。
但寧玦知道一旦朝鮮、日本全都行了鞭法,再算上那安南莫氏的安南,基本上便是等于在經濟上把整個東亞擰成了一根繩。
這些番邦會不會跟著占便宜寧玦不知道。
但那些西洋番商一定會虧,虧到傾家蕩產的虧。
以前還不過就是大明,實在不成往遠處跑跑,朝鮮、日本的茶葉、瓷器、綢緞固然在品質上次了不少,但總不至于白跑一趟。
自此以后,自西洋駛向東方的商船,不扒層皮誰也別想出滿剌加。
陸炳看著面前的廢墟臉上的笑意亦是愈發濃郁,笑的心里直發毛。
“大都督,您別這樣,卑職害怕,實在不成回去我跟我哥要些銀兩,咱們把南詔獄再建起來……”
陸炳卻是低聲笑罵道:“要銀子作甚?都不給咱們批銀子好啊,沒人疼沒人愛,咱們不就能找那鄒望去弄些個織機來了嗎?”
“南詔獄是沒了,但咱們北詔獄里關著的那些個人,不都是閑著的嗎?”
有時候連朱希孝都有些好奇。
嘉靖是怎么把這么一群人湊起來的。
寧波,古稱明州,自宋代起,便是日本番使上岸之地,亦為倭亂至甚之地。
大明開國后,為避國號諱,取“海定波寧”之意改稱寧波。
就在詔獄大火之后,那二十五名和尚便出現在了寧波的市舶司中。
這是他們最后的一線生機。
“臣日本遣明正使,策彥周良驚聞江寧巨變,叩請天子安外番民心。”
自景泰后,市舶司便劃歸御馬監統御。
聽著策彥周良的哭聲,鎮守太監劉諭捂著腦門無奈道:“不是,這都是個甚名兒啊,你到底是姓周還是姓策彥啊。”
身旁的小內侍解釋道:“干爹,兒子剛打問的,日本番人有名無姓。”
“這些番人都是和尚,周良是法名,隨他師傅周安和尚法姓,策彥是表字,他俗名因為家在井邊上,同里人叫他家井上。”
日本人的姓氏之所以怪,倒也不是臨時起意的因為靠著井所以叫井上。
而是因為以前他們的俗名就是因為家門口有井,故此這家便會被同鄉稱為“井上家”也就是本村井邊上那家人,“田中”的話就是本村田中的那家人,明治之后,令民有姓,多數人便以名為姓,而后重新起名,遂有井上、田中等姓氏,也因此每個村子都有一大堆的姓。
劉諭猛地一拍書案。
“別他娘的哭了,轟出去,哭夠了再進來!”
策彥周良趕忙摘下了自己的法冠,睚眥欲裂的盯著劉諭高聲道:“我家少主公本來大明南監苦讀,天朝不分青紅皂白便致使少主猝死詔獄,外民等連哭都哭不得了嗎?四百余條人命啊公公!”
策彥周良話里話外的暗示著劉諭,不讓他們去南京便一頭撞死在市舶司內。
四百多條人命,終究是件大事。
饒是劉諭也不敢過多阻撓。
沉吟許久之后,劉諭這才開口道:“報金陵,讓老祖宗黜陟!”
“拿著度牒趕緊走!”
策彥周良跪倒在地叩了個頭而后道:“多謝劉公公,我等這便入江寧去了。”
“滾!”
“喏。”
這伙潛伏在大明的使團就這么在明州哭到了度牒。
而朝鮮自然也不會放過這個機會。
只不過孝子終究是孝子,不需要跟逆子一般失了體統。
得到消息之后的李氏朝鮮當即便湊了一支二百余人的使團自遼東入詣。
準備與日本使團一道分別在南北兩京同時對大明施壓。
聞聽策彥周良的意圖,江南的士人們也都行動了起來。
清流們在力勸朝廷不得輕易將國器予人,上疏的上疏,伏闕的伏闕,好不熱鬧,而嚴黨也破天荒的給清流一路綠燈搖旗吶喊。
昨日還在黨同伐異的大明,今日儼然已是鐵板一塊的模樣。
人總歸是這樣的。
好聲好氣塞給他的,任憑是誰都會下意識的掂量一下。
但如果付出了巨大的成本才得來的東西。
那就不能是鞋壞了,只能是腳長歪了。
就在兩國使團向大明施壓之際,在運河上,汪直的坐船也在晝夜不停的南下。
發生在大明的這一切,不過就是皮。
真正的餡終究是得汪直親自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