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總憲第200章 兩條路_宙斯小說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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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0章 兩條路


更新時間:2024年01月23日  作者:涼拌的皮蛋  分類: 歷史 | 兩宋元明 | 涼拌的皮蛋 | 大明總憲 

而天街側旁的海瑞也已然做出了自己的決定。

海瑞既沒有去通政司,也沒有回錫山,而是重新走進了都察院。

“僉憲。”

海瑞回到都察院時,這才發現寧玦依舊坐在堂上,似是在等著他一般。

“僉憲,下官想要繼續查。”

“海某不明白,為什么一定要任由他們為非作歹才是舍一人而救天下!難道就沒有旁的辦法了嗎?!哪怕是能讓他們有所收斂,能讓百姓少受些罪也好啊!”

出乎海瑞意料的是,寧玦沒有半點猶豫便應了下來。

“好,我陪你去查。”

寧玦知道海瑞改變不了什么。

但正因為海瑞知道自己改變不了什么卻仍舊去干了,所以他才是海瑞。

寧玦帶上了朝笏、官印,跟海瑞奔向了錫山。

除了作死之外,寧玦也希望能點撥一下海瑞。

方出金陵城,寧玦便發現在南京城郊的村子今年都加大了棉花的種植面積。

隨著距離松江愈來愈近,棉田也逐漸多了起來。

單就這一路上看到的景象,寧玦就知道這絕不僅僅只是徐家的田畝改種了木棉,至少有相當數量的百姓、豪強盲從之。

自新法以來,棉價日益高漲。

這對于種了一輩子田,每年無外乎就是那么點收成只能賺死錢的農戶來說,這種變化無疑是極具誘惑力的。

自家留出幾畝地種糧,其余改種棉花,即便是出了事,先餓死的決計不會是農戶。

也正是在寧玦進城的同時,松山那邊也傳來了消息,為了爭搶農時,改種棉花的縉紳愈發明目張膽了起來。

百姓早年囤積的木棉,也被棉商一點點的搜羅出來,最終運到各鄉的碼頭之上,經由水道輾轉送往各地。

錫山城外一片熱火朝天的景象。

而在海瑞不在錫山的這段時間,錫山縣衙外也擠滿了被轟出來的佃戶。

“老父母回來了!老父母帶著寧僉憲回來了!”

看到海瑞跟寧玦的一剎那,縣衙外旋即便聚著的百姓齊刷刷的站了起來。

這是寧玦第一次覺得受之有愧。

不多時,便有一個領頭的佃戶跪倒在了兩人面前。

“老父母,寧僉憲,鄉親們活不下去了,村里的佃主這些日都好似瘋魔了一般,將我們的租田退了,不由分說的便將小的們轟了出來。”

海瑞眉頭一緊。

“他們剩下那么多地,都作甚了?”

“都低價租給佃主同宗了,眼下村里動輒每戶耕七八十畝田,他們伺候不過來那么多田啊!”

大明農田的高產,是建立在精耕細作之上的。

海瑞也知曉,一戶五口耕種五十畝地便是極限了,每戶七八十畝,畝產糧食至少會下降兩到三成。

這還是平常年份,若是稍有天災,本是減產的天災也會變成絕收的天災。

“胡鬧!還請各位將村中佃主的名姓留下,待本縣查明之后,定會給諸位一個說法!”

海瑞激憤的將各村的佃主名姓全部謄錄了下來。

及至傍晚時分,海瑞便大致將幾個村子的佃主名姓謄錄了下來。

“僉憲。”

不待海瑞開口,卻才發現,寧玦正站在不遠處看著自己。

只見寧玦大手一揮,徑自高聲道:“海縣尊病了,你們幾個照看好了海縣尊,沒有我的命令,絕不允許海縣尊出這縣衙大門一步。”

“僉憲!您這是作甚?”

寧玦卻是朝著海瑞一拱手道:“海縣尊,你是一個好官,寧某要為天下百姓保全你。”

說罷寧玦便接過了海瑞手中的奏本,隨口吩咐道:“諸位,抓人去吧。”

“抓……抓誰啊?”

“全抓,由近及遠,一個不落,今日夜里,我要在錫山縣的大牢里見到這些佃主。”

饒是海瑞也被寧玦驚在了原地。

“都愣著作甚,還不去辦差?!”

“喏。”

“僉憲,這……”海瑞一臉不解的看著寧玦。

寧玦卻是笑道:“海縣尊難道不想這么做?既然來了,那便讓縣尊看個清清楚楚。”

海瑞一時間竟說不出話來。

及至傍晚時分,縣衙的衙役便叉著一個又一個佃主來到了錫山縣衙之中。

寧玦翹著二郎腿看著面前的幾人道:“諸位老爺,想好沒有,交代還是不交代?”

那二十多個佃主跪在地上,個個額頭上掛滿汗珠。

寧玦等了許久,卻是沒有一個人肯做聲。

“好,那便打,打到諸位認了為止。”

幾杖吃下去,這些佃主們便已然癱在地上,哀嚎不止了起來。

“僉憲,小的知道您敢殺人,但是小的求您一句,不要再查下去了,再查下去,江南八府,立時便要大亂了!”

這些佃主的嘴硬程度超乎了海瑞的想象。

元人南下的時候,但凡是能拿出有這一半的骨氣,大宋也亡不了啊!

眾胥吏面面相覷的看向寧玦。

顯然被帶來之前,他們已經串過供了。

聞聽此言,寧玦也便變了手段。

“將他們全數押下去,一個一個的提審。”

“喏。”

不多時,這些佃主便被押了下去,第一個佃主被帶上來的時候,寧玦沒有做甚太多糾纏,只是敷衍了一會,而后便命人將頭一個佃主送了回去。

直到第二個佃主被帶出來時。

寧玦這才開口道:“孫佃主,孫老爺,是吧?”

那佃主“噗通”一聲跪倒在地,仍舊是如同先前一般說道:“僉憲,不要再查了。”

“誰招誰活,不招的打死,都招都活。”

“當然,如果都不招,本官也確實拿你們沒辦法,孫老爺大可以賭一賭試試。”

“孫老爺有一炷香的時間考慮。”

說罷,寧玦便命人抬上來了一盞香爐。

這是典型的囚徒困境,沒有人愿意把自己的身家性命放在旁人手上,這些佃主們哪里見過這個,看似有的選,實則最為穩妥的方式,就是招。

直到一炷香燒完,那孫佃主已是滿頭大汗。

“招!僉憲,小的可以招,但是這件事您一旦知曉了,對您一定不是好事啊!”

“你但說無妨,是誰讓你們騰田的?”

“是一個叫項元汴的商人。”

寧玦的眉頭逐漸蹙起。

“爾等自何處認識的他?”

孫佃主搖了搖頭道:“小的從沒見過項元汴。”

“那你們這么聽他的?!”

“僉憲有所不知,小的家中田畝,十幾年前便投獻給了鄰縣的一個舉人。”

“那舉人老爺前些時日托人來了信,朝廷鞭法,銀、錢,都不穩妥了,說是有將積蓄保住的路子,就是將銀錢都借給項元汴。”

“畢竟都是這么多年的交情了,小的還去松江項家的織場看了一眼,果然是大織場,哪怕是華亭徐相公家的織場都有所不及。”

“利息固然低了些,但總好過一日賤過一日啊!而且還是織場,那項家這么多的棉布,實在是還不上賬,還能拿棉布抵賬,小的也便將大半的積蓄全都送到了項家。”

海瑞聞言不由得倒抽了一口涼氣,聽這樣子,怕是錫山、蘇州這幾個府縣,大半縉紳都有銀子放在項家了。

寧玦卻是繼續道:“這與你們騰田有何干系?!”

“因我們是債主!項家說了,優先收我們手上的木棉,有多少要多少,而且價比旁村還要高一點。”

“更要命的是,周圍幾個村子全都改種木棉了,您若是不管三七二十一緝了項元汴,這么多家下了重注的木棉沒人收了,跟殺人父母又有何異,莫說小的們了,連您都難活命啊僉憲!”

寧玦這才擺擺手示意胥吏將這佃主帶下去。

接下來的幾人,也都大致跟這李佃主差不多,相繼頂不住招了供。

原本激動的海瑞已然滿身冷汗的坐在了一旁。

利益鏈條自古便有。

但在高杠桿的運作下,原本那些只有三四節的利益鏈,正在無限延長。

這一條條無比漫長的利益鏈最終會逐漸纏成一團化作一個整體。

而最終形成的這個整體,將會擁有任何封建王朝都不曾擁有的組織力。

它異化著鏈條上的所有人,鏈條上的所有人又都在異化的過程中獲著利。

只是在這些鏈條的末端,同樣是普通百姓。

寧玦徑自站在海瑞面前。

“海縣尊現在還覺得繼續查下去能免百姓饑寒嗎?”

“這不是在救民,這是在害民,繼續查下去,只會有更多的人妻離子散。”

海瑞愕然的癱坐在地上,雙眼空洞的喃喃道:“……可圣人不是這么說的,先賢們亦未曾說過……”

“正因為圣賢們沒說過,朝廷現下動手,非兵戈不能止東南之亂,兵戈一起,百姓會死,也掐死了新賢,這些百姓不僅會白死,將來后人還要死更多的人。”

海瑞默然。

這是美洲白銀孕育的第二茬果實。

資本的擴張除了制造了大量顛沛流離的佃農之外,還催生出了新的小資產階級以及所謂的“中產”階層。

這一批“新貴”不再擁有“土地”等所謂恒產。

他們目睹了失地佃農的顛沛流離,他們知道,有朝一日他們失去了活計也會這般痛苦。

兔死狐悲,物傷其類。

那股藏在內心深處的危機感將會逼迫著他們掙脫傳統禮教的束縛。

后人將這段歷史稱為“啟蒙”。

西洋并不是西洋走到了十七世紀便群星臨凡了。

所謂“先賢”群星散出的光輝有多璀璨,就意味著當時帶給他們的沖擊有多震撼。

真正將先賢抬上神位的,是中世紀后期英格蘭的森森白骨以及法蘭西鄉村的滿目瘡痍,是流不盡的蒼生血。

那天夜里,海瑞成為了大明第一個心甘情愿燒掉“典籍”的讀書人。

海瑞并不是什么“新貴”,但他真的有良知。

這是幾千年來透過尸山血海滲入大明百姓骨子里的“圣人典籍”。

一個楊慎破不掉。

一個寧玦、一個海瑞也破不掉。

非尸山血海不可破。

擺在大明面前的也只有兩條路。

要么退回去。

要么向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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