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豎子!豎子!”
聶豹雙眼猩紅的看著寧玦。
“老夫同你拼了!”
知曉身后這幫書生靠不住。
聶豹張牙舞爪的便朝著寧玦撲了過來。
寧玦幾乎是下意識的從后腰抽出了朝笏。
而后便是一陣破空聲傳來。
“啪!”的一笏板抽在了聶豹的臉上。
六十四歲的聶豹在朝笏抽到臉上的那一刻,臉部肌肉發生了明顯形變,朱希忠只感覺到自己眼前好像有什么東西飛了出去。
直到聶豹滾落在地之后,朱希忠這才回過神來。
是聶豹的牙掉了。
“豎子!”
寧玦隨手將朝笏護在身前打量著聶豹。
“老爺子,說話都跑風了,實在不成咱們就算了吧。”
“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活!”說罷,聶豹恨鐵不成鋼的扭過頭來,怒視著身后的一眾書生。
“爾等難道就這么坐視這孽障焚我圣門典籍?束手旁觀,將來你我又有何顏面見往圣于九泉之下?”
被聶豹這么一呵斥,身后的書生這才回過神來。
“跟這孽障拼了!”
看著終于開始挽胳膊、擼袖子的書生們,寧玦也好似開竅了一般。
這不是會動手嗎?!
早說啊!
寧玦幾乎沒有絲毫猶豫,飛起一腳便踹在了聶豹的屁股上。
剛剛從地上爬起來的聶豹旋即便又被寧玦踹倒在地。
而遠處的書生也已然沖上前來按住了寧玦,朱希忠見勢頭不對,上前一把便拽住了寧玦。
“賢弟!”
寧玦玩命的甩開朱希忠的手。
“別碰老子!”
被眾書生按倒的寧玦已然看到那書生們行將落下來的拳頭了。
就在這個時候。
一支帶著白羽的箭矢“嗖!”的一聲躥了過來。
徑自將那揮拳之人的儒冠射飛了出去。
那個拳頭就這么僵在了原地。
“都住手!”
身著蟒袍的陸炳騎在馬上死死的注視著面前眾人,而后便是一隊錦衣衛上前將一眾書生團團圍住。
“南都重地,成何體統!”
滿嘴是血的聶豹聽到陸炳這句話,險些當場背過氣去。
你來的挺巧啊!
剛才我挨打的時候你在哪呢?!
陸炳抬起頭,打量了半晌,這才堪堪將聶豹認了出來。
“雙江先生?”
“陸都督!這寧克終凌辱斯文,欺辱先賢,踐踏圣龕,難道不治其罪嗎?!”
陸炳的眉頭一蹙。
“雙江先生且放心,此事太過惡劣,朝廷有法度,有大明律,這事決計不會就這么過去!”
聶豹聞言來了精神。
“朝廷將會如何黜陟此事?”
陸炳眉頭一蹙:“我個人將在道義上替圣賢鄙夷寧克終,并畢生不屑與之為伍。”
“朝廷!朝廷要如何處置他?!”
見聶豹咄咄逼人,陸炳這才有些為難的說道:“呃,這個事,不是說朝廷不辦。”
“你直接說朝廷會如何處置!”
陸炳面露難色道:“雙江先生,您得知道,沒有任何一件事說一定是怎么樣,行與不行,都不是……”
嘴上說著,陸炳的眼神已然逐漸飄忽了起來。
聶豹的臉色漲的通紅。
怒視著陸炳咆哮道:“老夫要見太子殿下!太子何在?!”
“太子,有事黜陟……”
“那就是說太子眼下就在宮中了?!”
“先生何意?”
聶豹隨手掏出一塊手絹,在嘴上摸了一把,徑自丟到了地上。
“諸生聽了!都去找留守諸官,今日老夫豁出這條性命去不要,也要見到太子殿下!”
“這!”
“陸都督難道是要將這些讀書人全都丟進南京詔獄之中嗎?!老夫怕你詔獄沒有這么多間牢房啊!”
聶豹眉頭一皺。
“肘!老夫看誰敢動你們!”
原本被書生們摁倒在地的寧玦看著這老頭眼神不由得一陣飄忽。
還得是心學門人!
真硬啊!
諸生相繼散去,聶豹則是死死的盯著寧玦。
“寧克終,你可敢與老夫入宮去見太子。”
“我給你時間,等你的人都到齊了,我在進宮。”
寧玦饒有興致的坐在地上打量著聶豹。
聶豹的表情也是愈發狠厲起來。
“好小子!”
聶豹自然是有他的底氣的。
南京雖已成陪都,六部各衙署俱在,平日里只是沒有人能將這么多官吏同時聚集起來而已。
當這么多人真的聚起來的時候,比起京師上朝也不逞多讓。
南京承天門上的麥福眉頭緊鎖的盯著腳下越聚越多的官吏。
“心學,心學,果然是圣人之學啊,皇爺下道圣旨都不一定能從南京湊這么多人出來啊!”
“老祖宗,那些個先生有話讓兒子們捎給您。”
“他們說甚?”
那小內侍戰戰兢兢的說道:“他,他們想要讓老祖宗找殿下御奉天門議事……”
明制早朝御門聽政,是為將家國大事奏明于天地。
非有家國危亡之事,下雨則不朝,因為下雨是天地交媾,天地沒功夫聽。
南京是陪都,朱載壡是儲君,代天子御一下南京奉天門,與制度合不合,并未有詳細記載。
這只是留守諸官在替天下士人試探一下朱載壡的手腕。
麥福稍加思索,而后才開口道:“殿下若是不敢去,豈不是讓天下人以為殿下怕了他們?”
“告訴他們,殿下御奉天門!”
“喏。”
只是麥福沒有注意到的是,聚集在奉天門下的官吏中,有那么十幾個身著青袍的老臣,混跡在人群中不置一言。
不多時,紫禁城中的景陽鐘的鐘聲便響徹全城。
準備進宮的百官也紛紛整理起了自己的衣冠。
這是朱載壡第一次獨自面對百官,時間仿佛一下回到了三十年前,那個從安陸來的少年天子第一次入朝之時。
百官魚次入朝。
一幅天子鑾駕由三十二個內侍抬上奉天門。
朱載壡則是冠帶整齊的在丹陛石一側走上臺階。
幾個禮部堂官見狀登時便欲開口。
只是還沒等他們開口,一個老太監便將手中靜鞭掄圓了朝著他們抽了過來。
“啪!”“啪!”數聲脆響傳來。
著實將那幾人嚇了一跳。
朱載壡冷冷的注視著面前的百官,不置一言。
麥福亦在此時高聲道:“贊!”
回過神來的百官這才紛紛跪倒,山呼“天道輔德。”
三贊之后,不待朱載壡開口。
參贊機務官張鏊、禮部尚書顧可學兩人便被推了出來。
“殿下,六部諸公急稟,都察院右僉都御史寧克終,當街踐踏圣龕,焚圣人典籍,特請殿下垂詢。”
朱載壡掃視百官,而后這才問道:“寧師何在?”
“殿下!寧逆凌辱斯文不可稱師了!”
聞聽此言,朱載壡當即便又問了一遍。
“寧師何在?!”
那御史當即便尬在了原地。
“殿下!臣伏聞圣明天子……”
“人都不帶來,你們便向孤討公道,天下豈有這般公道?!”
今上當年入京之時,還被百官唬住了好一陣。
到底是根紅苗正的太子,在見到這些大臣時,心中沒有半點慌亂,反倒反客為主,倒過來質問起他們了。
看到這一幕,不少老邁臣下便已然偷偷嘆了口氣。
“啟稟殿下,臣原陜西按察副使聶豹,已將人犯帶到!”
聶豹大手一揮,旋即便帶一眾書生護持著寧玦朝朱載壡走了過來。
“賜座。”
聶豹一拱手而后道:“殿下不坐,臣焉敢……”
聶豹的話音戛然而止。
因為他看到一個小內侍搬著一把圓凳放到了寧玦的身后。
“我敢。”
見寧玦坐下,朱載壡這才開口道:“寧師當街焚書,所為何事?”
“金陵講學之風日甚一日,辯來辯去,無外乎為商賈豪強,積富之家辯經。”
“辯來辯去,都辯不到農工身上。”
“要此經何用?”
聶豹卻是心中一喜。
“寧克終,你不學無術至此,還有顏面舔居廟堂之上,你可知曉,我江右王學之標宗為何?”
不待寧玦開口。
聶豹身后卻傳來了另一個聲響。
“我等學問粗鄙,您王門心學,以空索為一貫,萬變不離其宗,實是我等記不得您江右王學標宗偉何啊。”
聶豹明顯一怔,扭頭一瞥,臉色卻是逐漸難看了起來。
“杜羽文?你這話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幾個三甲出身的末榜進士得了偏財,又湊上了幾個商賈,三言兩語便想篡了圣人典籍,倘如此,吾等反倒寧愿讓這經典全數讓寧克終給焚了!”
“士農工商古來如此,今日就是新建伯在此,亦當如是!”
“爾等放肆!雙江先生乃是江南名士!”
“沽名釣譽,趨炎附勢,也配稱名士?”
“老匹夫!你胡說甚呢?”
“想動手?!老夫這把老骨頭快三十年沒活動過了!”
這十幾個身著青袍的老臣,個個手持木笏,卻是面露兇光。
只有聶豹知道,這群人是真的敢動手打死人的。
他們之所以這把年紀還穿著青袍,只因為他們在二十多年前去過同一個地方。
——左順門。
富戶豪強的人欲被理學壓久了,自然想跟著解放一下天性,心學由此大盛,只不過這一切在朝廷的新法之后,已經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佃農退了佃,扭頭便奔商賈去了,商賈們賺的盆滿缽滿,只剩下那些縉紳、地主原地賣呆。
談理想,那我們志同道合,但你談著談著就把手伸到我錢包里來了,那就只能對不起了。
坐在板凳上的寧玦愕然的看著眼前的這群已然在挽胳膊擼袖子準備動手的老頭。
不是哥們,你們哪冒出來的?!
正主在這兒呢!
想燒你們自己燒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