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陸炳的乳兄弟都豁出去駐蹕通州了。
說明嘉靖也意料到了,當城頭的戰鼓敲響之后,便已然沒有回頭的余地了。
“殿下,若不暫回中軍?”
“先不回了,我就在后軍住下了,陸都督可以派人過來,我出都出來了,我若是不看個通透,豈不是太虧了。”
說罷朱載壡最后瞥了一眼傷兵營后便起身離去了,而朱載壡的身后卻是多了兩個打扮相仿的尾巴。
透過月光,望著朱載壡離去的背影,陸炳思緒萬千,不知怎的就想起了當年天子剛入京時的事情。
真像啊。
陸炳嘆了口氣,剛要離開。
“陸都督,你們叔侄倆聊完了?”
陸炳原本就快要踏下去的腳硬生生的懸在了半空中,定睛一看才發現遠處站著的是寧玦。
“叔……侄?”
由于寧玦這短短的幾個字信息量過于龐大,陸炳的大腦處理了半晌這才回過神來。
寧玦兀自走上前來。
“我看錯了?那不是你大侄子陸壑嗎?”
陸炳的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
“啊,是,是我侄子。”
陸炳下意識的應承了下來,同樣也確信了方才寧玦沒有聽到自己跟太子的對話。
也就是陸炳了。
這侄子誰敢認啊!
“先前我倆還經常聊起你。”
陸炳聞言登時便警惕了起來。
“聊啥了?”
寧玦被陸炳的樣子嚇了一跳。
“沒啥,小陸挺孝順的,是個好孩子。”
兩人尷尬了片刻后,陸炳這才重新開口。
“秉憲可是有事?”
“還是今日軍中的事情,寧某斗膽問一句,還請陸都督給寧某透個實底兒。”
“秉憲但講無妨。”
寧玦壓低了些許聲音,這才開口道:“今日那韃子在城外說的可是真的?”
“何事?”陸炳今日并沒有去沖營,因此并不知道當時發生了什么事。
寧玦仍舊壓著聲音道:“就是太子啊,太子當真就在軍中?”
先前的時候,寧玦就注意到了緹騎在軍中找人。
今日經那韃子一鬧,寧玦才反應過來。
這可不就是太子偷摸跑出來了嗎!
“克終,這不是伱們都察院職責所在吧?”
“此事關系我軍勝敗,還請大都督明示。”
陸炳低頭分析著寧玦跟朱載壡的關系,權衡許久后,這才頷首道:“太子確在軍中。”
寧玦面色一沉。
“這就對了!”
陸炳茫然的看著寧玦。
“克終,你說甚呢?”
“大都督還沒察覺到哪里不對勁嗎?連我等都不知道太子就在軍中,那韃子是從何處知曉的?!”
方才的陸炳注意力全在自己憑空冒出的那個大侄子身上。
經寧玦這么一說,陸炳才意識到情況不對勁。
“克終的意思是軍中出了內應?”
“我不知道,但是那伙賊人衣著怪異,大都督最好還是先派錦衣衛去摸清楚他們的底細的好。”
陸炳的表情逐漸凝重起來。
“好,我這便派人去查。”
寧玦這才拱手道:“還請大都督摸清其底細后,轉告寧某一聲。”
陸炳沒有猶豫,只是看著寧玦笑道:“那倒是無妨,就是還請克終也答應陸某一件事。”
“何事?”
“少跟那孩子提起我,我婆姨跟她爹關系不太好。”
寧玦登時便心領神會,家家都有本難念的經嘛。
“我省得,祝陸都督早日找到太子殿下。”
聽到寧玦這么說,陸炳才稍稍松了口氣。
干自己這一行,可不能讓太子沒事琢磨自己玩。
麻煩可都是琢磨出來的啊!
當天夜里,一封捷報便被抄錄了兩份,一份報送京師,另一份呈送通州行在。
這封捷報雖影響不了什么大局,但廟堂上的袞袞諸公卻已然憋足了氣力準備好了大作文章了。
次日清晨時分,天剛蒙蒙亮,紫禁城中便鐘聲大作,嘉靖可以不上朝,但裕王跟景王奉命監國,這早朝便要照常舉行了。
奉天門下,嘉靖的御輦上空空如也,而裕王、景王兩人則是一人有一張小板凳分別坐在御輦的左右兩旁。
在“天道輔德”“海宇咸寧”“圣躬萬福”三贊之后。
裕王略顯稚嫩的聲音回蕩在奉天門下。
“有本早奏,無本……”
不待裕王說完,都察院左都御史屠僑便直接站了出來。
“啟稟裕王、景王殿下,臣屠僑,有本要奏。”
裕王跟景王齊刷刷的看向了嚴嵩,嚴嵩面無表情的看著屠僑。
“奏。”
屠僑兀自叩倒在地。
“昨日平虜大將軍報捷,光復營州,臣屠僑謹奏,眼下京師空虛,賊虜已退,還請二位殿下罷兵熄鼓,以迎陛下還京!”
此話一出,裕王跟景王兩人便沒了主意。
嘉靖在離京之前,就曾經囑咐過,二人監國就是要保全師,不求大勝,唯求無過。
誰成想屠僑直接上來就把二人的話給搶了。
只有嚴嵩知道。
廟堂上有的是人不允許大軍回師,別的都不用多說,這才銷了幾個州的賬?大把的府庫還等著俺答取搶呢。
收了兵放俺答出關去,他們的賬怎么辦?
屠僑說這么一兩句吉祥話,無外乎就是提前撈取一些資本罷了。
若是周尚文受挫,屠僑可就成了大明一等一的料事于先,忠言受阻了。
嚴嵩搶了一步話茬。
“有了這封捷報,也算是給百姓有個交代了,老夫贊成撤軍。”
此時的嚴嵩,就是關在百官跟嘉靖兩邊這個大風箱里的耗子。
兩頭將嚴嵩堵得死死的,嚴嵩巴不得直接破罐子破摔。
話音剛落,最先開口的,卻竟工部侍郎吳鵬。
“嚴閣老!不能撤啊!”
吳鵬是嚴世蕃的人,此時正表情復雜的看著嚴嵩,那眼神就差直接開口告訴嚴嵩“咱工部的倉還沒燒呢”了。
除卻吳鵬之外,六部九卿皆低頭站在隊伍最前。
而各種小鬼紛紛露面。
“俺答入寇十余日,宣府、京師,殘掠人畜已逾百萬,昔日土木堡時,賊寇也先也不過是掠騾馬二十萬,百姓倒懸至此,難道就是這么一封小捷可以交代的嗎?”
“嚴閣老,山東、河南、山西三省承宣布政使司已籌措糧秣四百萬石,甲士鄉勇逾十萬星夜入京,嚴閣老,負了我等事小,負了百姓拳拳之心事大啊!”
嚴嵩的表情復雜。
還八百萬石,三省夏糧秋賦加起來都湊不了一百萬石。
這是當年土木堡開下的另一個惡例。
戍衛京師,成本不算。
連下面都忍不住來分一杯羹了嗎?
裕王跟景王兩人已然被這朝堂上的喊打喊殺給唬住了。
他們終于體會到了什么叫如坐針氈。
朝廷者,聚天下之力而賑一隅之災也。
不可不賑亦不可亂賑。
坐操權柄而治天下。
談何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