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智爵士并沒有回應藍恩順嘴一提的問題,但是藍恩看著他頭盔下的超自然黑暗,依稀還是能感覺到他并不樂觀的情緒。
沒有再多說什么,百智準備領著藍恩去圓桌廳堂最深處的房間去覲見傳說中的雙指了。
可就在他們倆轉身朝著城寨里面走去的時候。
藍恩和百智爵士原本要跨進圓桌廳堂大門的腿頓住了,兩個人一同把上半身扭了回來,看著城寨外,那羅德爾的內層高墻。
在這城墻之上,一時之間從天上不知道什么地方,垂下來數不清多少道的光帶。
那些光帶跟黃金樹的落葉交織在一起,如夢似幻。
紛亂的羅德爾之中,不少經歷了昨晚,正感覺心神恍惚、內心動蕩的人們,在這種情景下都不約而同的走出了家門。
雙手在胸前合攏,以虔誠祈禱的姿態,希望那金色的光帶能帶來信仰,能讓他們的心緒如同一天前一樣安寧喜樂。
他們祈禱著,輝耀的黃金律法時代不要結束。這永恒的生命與穩定的輪回不要崩塌。
他們跪倒在羅德爾的大道上,向著那些從天上垂下的金色光帶祈禱,以為這或許是瑪莉卡女王所展現給他們的某種啟示、某種期望。
但是藍恩和百智都來到了街上,他們兩個在跪倒一片的人群中站立著,看著那些光帶。
并且……表情可一點看不到什么喜樂安寧。
藍恩的雙眼跨過羅德爾雄偉的城池,看到了那些垂落光帶的落點位置。
其實以他現在位于城墻之下的角度,應該是看不見多少東西才對。
但是這些光帶的落點似乎就是想要讓人看見,它們大多都落在了城墻內側的邊緣,甚至是向外凸起的部位。
而在那光帶之中,一些奇異的形象開始呈現。
藍恩感覺那些非人的生命,外形就像是雪人、蜜雪冰城的吉祥物一樣。
一大一小兩個白色的圓球連在一起,細長的兩條胳膊伸出來,拿著類似笛子的金色樂器。
它們吹響那笛子,于是一個個金色、流光溢彩的泡泡從那笛子的出氣口冒出來。伴隨著黃金樹的落葉,飄落到這座白色巨城之內。
“神諭……使者。”
基甸·奧夫尼爾的頭盔之下,那黑暗中傳出來的聲音幾乎是在嘆息。
“是的,”藍恩則跟他看著同一個方向,肯定了他的話,“神諭使者。”
藍恩是用自己的眼睛看見了那些非人的樂團,百智則是光看天上的光帶,還有從空氣中傳來的笛子吹奏聲還有金色泡泡,就知道是什么情況了。
神諭使者是非人樂團。
而在交界地的傳說中,當神諭眾使者現身,并吹響它們手上的金色笛子。
那代表著新的神祇,或是新的時代將要到來的預兆。
換言之,神諭使者的現身,其實跟藍恩身上的守護靈·麒麟一樣,都是象征著時局世道將要發生巨大改變的征兆、異象!
可現在的問題在于:如果是在一個秩序崩毀、淪喪的亂世,它們的現身當然是理所應當,甚至是人們喜聞樂見的。
但現在是什么時候?
黃金王朝在區區一夜之前還仍舊處于恒久不變的鼎盛之中!
黃金律法依舊運行在艾爾登法環上!
瑪莉卡女王依舊是這世界上獨一無二的神祇!
神諭眾使者現在現身……這到底是什么意思?!
藍恩看著破碎街道上跪倒一片的黃金樹之民,心里有些無語:他們到底知不知道他們正在祈禱的對象是什么象征?
想乞求黃金律法時代永恒綿延,結果祈禱到時代更替的象征上去了?
神諭使者現身所引起的喧嘩和波瀾正越來越大。
藍恩直接拍了拍身邊百智爵士的肩膀,對他朝著圓桌廳堂的方向使了個眼色。
百智爵士不是反應緩慢的蠢人,相反,他或許是整個交界地智力最高的人之一。
他也立刻明白了藍恩的意思。
——尋常世界里,這種時代更迭的象征出現,往往是因為所謂的‘世事流轉、天命變換’。但在交界地,這種現象是能夠歸因于一個具體對象的。
那就是無上意志。
畢竟歸根究底,無上意志所降下的黃金流星創造了現今世界上的所有生靈。還將世界運行之理,凝結、具象化為了一個艾爾登法環。
而現在,能與無上意志進行直接溝通的雙指,在圓桌廳堂之內不就有一個嗎?
當即,毫不拖延。基甸·奧夫尼爾立刻領著藍恩,離開了正在聚集越來越多信徒的街道,快步深入圓桌廳堂。
一路走到那最深處的房間,插劍圓桌后方的緊閉大門之外,百智親手推開了厚重的大門,走了進去。
本來,褪色者覲見雙指應該是一個雖然簡單,可仍舊不乏鄭重的場面。但現在一夜之間,接連的爆炸性現象充斥著羅德爾,實在沒時間講究那么多了。
大門在‘吱呀呀’的聲音中打開,里面的情形展露在藍恩面前。
一條紅地毯從門口直鋪向前,一直到房間最深處。
地毯兩側有十多把椅子,看樣子是平常褪色者們在場時用的。
但現在紅毯兩邊的椅子上空空蕩蕩,唯有紅毯盡頭的王座,還有王座下首的位置上,有東西安然處于其間。
之所以叫‘東西’……藍恩實在不是什么不講禮貌的人,但他也確實只能這么形容自己所見之物。
雙指確實是雙指。
那是一個有四五米高的,只有兩根長長指頭的瘦長手掌。
這手掌看著并不像是從某個完整手掌上切下來的東西,祂身上沒有傷口,而完全是就長這幅樣子。
雙指的指頭修剪整齊,看著十分健康整潔。
祂立在王座之前,像是只借用一下王座‘主導者’的異象,而因為身體構造原因,并不用真的坐下。
在祂下首的位置,是一個干巴枯瘦,幾乎要蜷縮成一團,雙眼眼眶只剩空洞黝黑,整體也就兩三個嬰兒大小的老婆婆。
這就是交界地所謂的解指。
雙指能夠溝通無上意志,但是祂自己卻并沒有發聲器官,于是就需要解指,來為眾人轉述雙指的話語。
也因此,哪怕在黃金律法時代還沒有降臨之前,雙指也賜予了解指永生不死的祝福。
永生不死在這個世界似乎非常容易就能辦到,至少在藍恩的理解下,解指應該就是對雙指的手語進行翻譯的翻譯官。
但就這也能得到永生。
“大人!”
基甸領著藍恩跨步進來,到達那巨大的瘦長手掌之前,并且恭敬行禮。
他明顯想說什么,但是還沒等他繼續開口,枯瘦的胳膊撐著一根木杖的解指,就用衰老卻吐字清晰的聲音打斷了他。
“你就是新來的褪色者吶?一路辛苦,我是解指恩雅。仔細瞧,指頭大人在輕輕顫抖呢,那正是祂在歡迎你呀。”
在恩雅言語的時候,百智爵士卻看了看兀自輕微顫動的雙指還有藍恩,接著退開一步,示意讓雙指先跟藍恩交流。
藍恩不動聲色的看著這一幕。
越過引薦人,直接跟被引薦者進行對話。這在談話場合上,幾乎是明擺著表示跟引薦人還有話說,只不過談話要先往后壓。
壓到被引薦者的話說完為止。
“我很榮幸。”他謙遜的表示,“這也是我記憶里,第一次見到傳說中的雙指。”
“客套話就免了吧。”恩雅呵呵笑著,“來,現在要聽好指頭大人所說的話。”
驟然之間,恩雅的聲音變了。
原本她雖然身形駭人,但是不管是聲音還是語氣,都算得上是一個和善的老婆婆。
可是也許是長久以來翻譯官生涯的職業習慣所在,在復述雙指的言辭時,她刻意讓自己的感情淡化,并且聲音變粗不少。
“雖不曾見過汝,但汝身上實無賜福痕跡,確為褪色者無疑。”
“聽聞汝身邊伴隨睿智獸物,此實為成王之資質,汝應勉勵,更加奮進。”
“尤其時至今日,黃金葛德文已死,黃金律法動蕩不安,更需要汝等協力。”
能引起巨大動蕩的言語,輕描淡寫又毫無波瀾的從恩雅的嘴里說出來,可能作為被賜予永生的解指,這種爆炸性的話在她的生涯里也已經不知道說過多少了吧?
可是站在下面的藍恩和旁邊的百智卻都猛地抬起頭來。
“雙指大人,”藍恩謹慎的提醒,“這話說的是不是有點早?瑪莉卡女王幾個小時前才剛帶著王子的身體去往深根底層。希望能救治他的靈魂。”
恩雅那只剩空洞眼眶的雙眼看向雙指的方向,頭也不扭一下,接著以轉述時調整的語氣說著。
“但正是瑪莉卡的愚行,才讓如今的事態無可轉圜……不,或許也不能說是愚行,因為在事前無論是我還是她,顯然也都沒想到,在黃金律法之下,將那無魂王子的身體帶往大樹根,竟然會帶來這樣的結果。”
“死亡,異常的死亡,已經借由那王子的身體,跟大樹根糾纏在一起,并且還將不可控制的擴散出去。”
“黃金律法不允許半神死亡,于是在大樹根,那黃金樹的根基所在,強大的生命力量不斷地注入無魂王子的身體。可是那身體里的靈魂已經死亡,于是那些力量反而壯大了那污穢的死肉。”
“而那死肉的力量,又經由遍布各處的樹根蔓延開來。”
“黃金律法誕生了一個漏洞!一個錯誤!這是無法辯駁也無法隱瞞的真相。”
“因此,我只能降下神諭使者,開始為新時代敲響鐘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