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黃金律法時代,悠閑度日、仿若全無煩惱的人們,還有明明就站在不遠處,對生命已經漠視到隨時都能拔劍殺人的家伙。
他們之間卻能夠毫無恐懼與防備的生活在同一片地方。
這種情形,近乎讓藍恩感覺到一陣荒誕。
在學院門前鎮,藍恩和托普斯、克萊格一起住了幾天。
獵魔人算是發現了,如果按照他以往的行事風格和效率,那在這個黃金律法時代的交界地,簡直在旁觀者眼里就會像是拼命三郎一樣。
這可能也是褪色者們跟如今黃金樹之民間普遍存在的差異了。
褪色者們即便是還沒被剝奪賜福之前,好歹也是在巨人戰爭里拼殺不休,哪像現在這樣祥和穩定?
失去賜福之后,無法擁有在黃金樹里穩定轉世的機會,就更得珍惜使用眼下這唯一一條命。
不過這幾天藍恩也沒閑著,他在明絨布球在暗,幾次走動之后就摸清了學院門前鎮的結構。
不管用不用得上,提前記住落腳點的結構總沒壞處。
順道還從有釣魚癮的釣魚佬手里,得到了一張描述利耶尼亞湖上怪物、魚群分布的地圖。
算是補足了杜鵑騎士給的地圖,只有陸地這一部分的缺憾。
而在這幾天里,藍恩還跟托普斯了解了一下所謂的‘仿造魔法’。
按托普斯的說法,雖然他已經是學院之中有名的‘廢石’了,但其實能進學院,就已經說明了他的不一般。
外面多的是人,連他的天賦都不如。
他現在主要的痛苦,也是因為自己這面前能夠得到及格線,卻在魔法師群體里墊底的天賦。被沒天賦的和有天賦的夾在中間,最為痛苦。
而‘仿造魔法’就是借助器具和材料,用道具辦到類似簡單、低階魔法一類的效果。
這種思路跟陰陽師的符箓差不多,也是杜鵑騎士團這種跟魔法師群體關系匪淺的戰士們,常用來豐富戰斗手段的選擇。
“早上好,老兄!”
利耶尼亞的白天,湖上霧氣依舊濃重。藍恩在學院門前鎮的一個小碼頭上,抬手跟人打招呼。
“嗯,早上好。”一個卷起褲腿,肩上扛著魚竿手里提著桶的男人回應了一下。
他提著桶,從一艘小漁船上下來往碼頭上走。臉上帶著一夜沒睡的困倦和興奮。
“夜釣還順利?”藍恩站在碼頭臺階上,雙手抱胸的俯視著他,面帶微笑。
順帶一提,藍恩的湖上地圖也是從這老哥身上得到的。
“我釣了一整夜!不順利可撐不住眼皮!”提桶里水聲嘩啦啦,活躍的攪動聲證明了他的話,“不過,你真要借船去對岸看看啊?”
熱愛釣魚的老兄雖然經歷了一夜的疲憊,但還是遲疑的看了一下藍恩。
“對岸可不太平啊。還有,看你這人高馬大的樣子,你真會劃船嗎?”
“戰士不都想去不太平的地方嗎?”藍恩幫他把水桶提上來放下,自己則朝著碼頭下面停著的小船踩過去,“至于劃船?還行吧。我曾經在沼澤內湖里劃過船,利耶尼亞湖水應該也沒啥亂流吧?”
藍恩的操船技術,還是一開始的時候在威倫干活兒,跟湖邊漁村奧瑞登的獵人伯尼學的。
“說的也是。”釣魚老哥點點頭,也覺得跑到戰場上看熱鬧不算啥事兒,大不了就是靈魂排隊去等歸樹轉世唄。“那祝你看熱鬧愉快吧,我是得先回去睡覺了。”
目送著釣魚老哥離開,藍恩臉上的微笑才漸漸淡化,坐在魚船的船板上,將腳邊的船槳拿起來,推著水將船駛離了碼頭。
將早上漸漸活躍起來的學院門前鎮拋在身后,迷霧之中很快就只剩下了劃船的水波聲。
人在迷霧之中往往很難辨別方向,但是即便是在水上,而不是陸地。
萊曼之耳所提供的超凡方向感也讓藍恩對船頭微小的角度變動保持敏感,曼妥思則將地圖投影到主體視網膜的邊角上。
利耶尼亞的這潭湖水古老,且已經浸潤了不知多少時間的魔法能量。
時不時能從迷霧之中看見巨大的輪廓,這輪廓或許來自于湖中的生物,或者靜止不動,能看出是死物。
跟陸地上那些崩毀墜落的未知建筑痕跡一樣。
巨大的殘破建筑從水面上露出一角來,但光這一角就足夠讓人感覺到那些古老時光的流逝。
利耶尼亞的湖水本就被兩側陸地擠壓成近似紡錘的形狀,再加上藍恩是從湖中的學院門前鎮出發。很快,他就到達了湖的西岸。
‘哐’的一聲悶響,漁船的木料船底跟湖邊凸出地面的大塊輝石碰撞摩擦。
藍恩踩著湖邊的泥濘,將小船的纜繩掛在了一顆棱錐柱狀的輝石上,走了下去。
湖邊也跟東岸一樣,修建有石板帶矮圍墻的道路,并且每隔一段有輝石照明。
但是按地理位置來說,這條路應該就是卡利亞王室所修建的了。
湖的中段岸邊,地勢較低,水分滋潤了很多樹木和草木生長,結晶木芽和羅亞果實屢見不鮮,走起來近乎有種在森林里的擁擠感。
但是藍恩往北走一段路之后,陸地的地勢逐漸抬高,只剩下水邊還長著一些樹木,越往陸地內部就越只剩草地。
獵魔人的氣質和表情,在他沿著利耶尼亞西側岸邊往北走的時候,越發嚴肅且苛刻。
這是藍恩正在調整自己的狀態,以讓自己符合這份‘審計、監察’的工作內容。
帶著史矛革手甲的手掌,在路過時輕輕拂過湖邊一棵樹的殘骸。發出皮革手心與樹干木質部的摩擦聲。
這棵樹就跟被折斷的木筷子一樣,被橫向的巨大力量給直接撞岔劈了,想來應該就是湖里的大螃蟹干的。
在視野開闊的上坡行走,藍恩很輕松就發現了被杜鵑騎士標出來的營地。
即使已經是白天,但是這個用木樁圍起來的簡易營地卻還是點著許多火盆,吸引了不少火星蝶。
周圍有人巡邏,是一群佝僂著身體,撐著一根頭部燃燒、握柄猙獰的荊棘長杖的人。
他們身上僅僅裹著一條破爛骯臟的血色長袍,長袍下露出的身體非常枯瘦。
更像是藍恩在火焰世界見過的活尸,而不是富足的黃金樹之民。
但離近了看就知道,他們的頭上戴著荊棘冠,并且荊棘的刺直接捅瞎了雙眼。隨著走動或扭頭,荊棘的刺在他們的眼窩和皮膚里進進出出。
他們的紅袍子是用血染的。
藍恩本就調整好的嚴肅表情,此時更是愈發皺眉。
讓經受這種殘酷刑罰的人,還跟著出來分配任務……這調性可跟藍恩這段時間以來對黃金王朝的初印象大不相符了。
“嗚哇!嗚嗚哇!”
藍恩并沒有掩飾自己的身影和聲音。因此巡邏的這些血袍人在營地周圍的草地上立刻就發現了他。
三個血袍人立刻大喊起來,聲音凄厲的如同癲狂的慘叫……或許參考他們身上的刑罰,這也確實該是慘叫。
他們的慘叫,還有高舉的燃燒荊棘杖,很快就從營地里引出了管事的人。
“你是誰?”
從簡易營地里出來的人高大雄壯,體型上不輸藍恩。
而在他出現的同時,營地四周其他方向的血袍人也并沒有停止巡邏,展現出了他們的紀律性。
他的聲音像是熱風一樣沙啞渾厚。內里穿著什么樣的甲胄看不清,外面則是一條帶兜帽的火紅色罩袍。
罩袍外面又套了一件厚實的胸甲。那胸甲的正面被制作成一個巨大丑陋的人臉模樣。
一個典型的,火焰監視者之中的火焰習武修士。
兜帽之下的須發都是火紅色,唯有那一雙眼睛,依舊閃爍著黃金色的賜福光芒。
“在這個時候靠近這里,并不明智,年輕人。”
火焰習武修士晃動著手中的武器,腳步不停的向藍恩靠近。
那是一把短柄狼牙棒,棒頭的模樣形似向上搖曳的火焰。凌亂的刀刃砸到身上,傷口肯定很難看。
藍恩對此并不言語,只是左手小臂搭在腰間的刀柄上,抬起眼皮來跟位于坡地上方的火焰習武修士對視。
同為習武的戰士,對方也確實如藍恩預料的一樣,瞬間捕捉到了關鍵信息。
“褪色者……英雄?”火焰習武修士的語氣中透露出一些驚訝,“身為褪色者,卻不在王城侍奉雙指?這有點讓人疑惑,閣下。不準備說點什么嗎?”
‘他的驚訝是裝出來的,’一瞬間的表情變化,被獵魔人精準捕捉到,‘也就是說,他早知道我會來調查他。誰透露的?’
“我來到你的營地之前,就是為了侍奉雙指。”藍恩冷淡又嚴肅的說著,同時腳步已經走到了火焰習武修士面前,“你們的職責在哪里,你們不該比任何人都更清楚嗎?”
“首先,向我通報你的身份。修士。”
對方黃金色的眼瞳,快速向下瞟了一眼被藍恩手臂搭著的長刀。
“我是本代的監視者之首,亞剛提。”
他向藍恩微微頷首。
但是藍恩并不接茬:“那門被盜的禱告,就是從你手里丟了的?”
獵魔人眼光嚴厲,仿佛是正在審視一個玩忽職守的罪犯。
“我對此感到羞愧。”亞剛提低下頭表示愧疚,但隨后又抬起頭來,“但我聽閣下對這件事已經很清楚了,為什么還會以雙指的名義,這么嚴厲的找到我們問罪?”
“火焰監視者為了尋回禱告,這才從洛德大升降機下來,一應流程都有正規手續。”
“到此為止,你們的行動確實都得到了王城的允許。”藍恩冷著臉說道,“但是隨后呢?區區一個盜匪,你們把火焰戰車都運下來干什么?你們下來了多少人,自己心里沒數嗎?”
“更不用說,你們還擅自參與了利耶尼亞的內戰!”
“參與內戰?!”亞剛提瞪大了雙眼,仿佛受到了巨大的侮辱,“這是杜鵑騎士對閣下的說辭?他們是惡人先告狀!是因為他們阻礙了我們的調查、威脅了我們的安全,我們無奈之下才只能不斷提高武備等級!”
“現在我們從雪山上下來這么多人,還有武器,都是因為他們先把我們扯進了他們的內戰里啊!”
‘很好,’藍恩全程看著對方的表情變化,‘火焰習武修士的盔甲中沒有全覆式的頭盔或面甲……他們說謊的時候真該給自己配一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