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上炸響的煙花讓尼弗迦德人略微有了些慌亂,但是也并不多么嚴重。
因為這并不是出乎意料的事情,既然這那賽爾的雜種已經敢反抗,那當然也就該是有同歸于盡,一起暴露在北方人眼中的準備。
但是就算有準備又怎么樣?
“那玩意兒能干什么?你不還是要死?”
尼弗迦德人不屑的笑著。
事實也是如此,這里離戰場已經有七八公里之遠,就算北方人能看見這煙花,趕過來又得多少時間?
“北方的野蠻人總是追不上我們,而你的同胞現在又被嚇得拿不起劍!你沒看到嗎?”
他們人數眾多,可那六個那賽爾人依舊不敢動。
尼弗迦德人的言語是為了瓦解亨利的意志,一個沒有了求生意志的戰士,會比現在好對付得多。
但是一方面,這個鄉村小鐵匠既然敢站出來,打破這對于那賽爾人來說相當于慢性死亡的局面,他的精神準備和堅韌程度也早就跟一般人完全不一樣了。
另一方面
“你說誰拿不起劍?!”
就在亨利被尼弗迦德騎士團團圍住,身上的衣裳、鎧甲在短短半分鐘的時間內就破破爛爛、噴灑血液的時候。
從尼弗迦德人的身后方向,一個聲音冷硬的傳來。
這聲音還年輕、有活力,甚至在以前還會一如既往的油滑輕佻。但是在此時此刻,他暴怒而嚴肅!
“我去你媽的尼弗迦德人!”
“碰!!!”
縱馬飛奔的身影,一手持盾護著前胸,一手拿著一把鳥喙錘,帶著鑿子砸穿鐵皮的動靜就飛掠而過!
從后腦勺砸上去的鳥喙錘,尖銳的鳥喙部分擊穿尼弗迦德騎士的黑色羽翼頭盔,余勢不減,又砸穿了頭盔下的包頭鏈甲衫,直接釘進了頭骨里面!
當即,這個尼弗迦德騎士的雙眼因為大腦受創,而不受控制的往上翻,只剩充血的眼白。
鳥喙錘略有弧度的鑿子部分卡在頭骨和頭盔的空洞里,平穩的站立姿態下生拽都得費不少力氣,才能拔出來。
畢竟粗暴砸出來的鐵和骨頭的空洞,邊緣必然不光滑。
而來人也一點不拖沓,他早有準備的松手,讓錘子就掛在那尼弗迦德人的后腦勺上,隨著人一起落馬。
接著剛失去了鳥喙錘的手,緊跟著就從另一側腰間拔出來了一把單手劍。
這種對于戰場上武器運用和分配的手法、判斷,體現出他經受了良好的軍事貴族教育成果。
戰場上的武器絕大多數都是消耗品,能殺傷任何一個敵人都是賺的。開始礙事了之后就該毫不猶豫的丟棄。
那些找到把好武器就舍不得撒手的蠢貨,都是看騎士話本里的主角有專屬武器,從頭用到尾,把話本故事當真了。最終只會害死自己。
“漢斯?”
亨利現在已經滿臉是血,并且他額頭上的大口子還在跟吐奶的嬰兒嘴唇一樣,不斷往外冒血。
他的眼睛都已經模糊變紅了,但還是從聲音判斷出了來人是誰。
“我不是叫你走嗎?!”
“我是匹克施坦因的漢斯爵士,我想去哪就去哪!”漢斯·卡彭的聲音被掩蓋在一連串激烈的碰撞聲中。“你以為你能讓我夾著尾巴逃走?!”
他比亨利多了塊盾牌,因此能擋住更多攻擊。只不過那盾面上的藍色玫瑰徽記,這么一小會兒的功夫就已經被砍花了。
漢斯已經拉下了面甲,但是從觀察孔的縫隙里,還是能看見他充血暴怒的眼神。
漢斯說不上來自己現在到底是什么心情。
他本來一直以貴族騎士自居,并對自己的身份引以為傲。
這可是尼弗迦德帝國承認的貴族身份!
因此雖然那賽爾這個行省一年又一年叛亂迭起,可他其實是行省中認可帝國在那賽爾的統治權的。
那賽爾的新一代貴族大抵都差不多。
但是一切都止步于不久之前了。
與亨利的對話、詛咒之鐘的真相、察覺到自己跟亨利在認識上的區別
他的自我認知、身份認知,建立在被尼弗迦德帝國承認的貴族身份之上的,對尼弗迦德的認同,全都在迅速崩塌。
他察覺到了自己被馴化的傾向,體會到了人生觀被崩毀的沖擊。
此時的漢斯·卡彭只覺得頭腦一片混亂,情緒的失控帶來了思緒的失控。
他開始不受控制的思考著許多問題,回憶自己過往那并不精彩且并不漫長的人生。
這是他大腦的感覺。
而他的內心又是另一種感覺.無比的空洞。
他覺得自己的心里像是被挖掉一塊,此前人生中基于身份和自我而體會到的感情,都像是在一瞬間變得虛假且不可信了。
人們都說憤怒是人類最激烈的情緒,但是卡彭會說:崩潰才是。
在極短時間內、生命威脅下完成的人生觀崩塌,對任何人來說都太激烈了。
但是緊接著,亨利向他伸出了手,他向尼弗迦德人開戰,并把他的馬頭推向一邊跑遠.
友誼。
因犧牲而再高貴不過的友誼,拯救了年輕爵士那崩潰無措的內心。
漢斯·卡彭其實很清楚,既然隊友已經做出了犧牲,那自己最該做的其實是不讓犧牲被浪費掉。
軍事貴族的教育告訴了他這一點。
但是此時此刻,他只覺得心里發燙,這熱量一直傳遍全身,讓他的肢體發抖!
接著他不知怎么的,身體自己做主就這樣沖過來了!
“碰!”
他印著那賽爾藍玫瑰的盾牌又接下了一次錘擊。
但是戰錘的錘頭壓歪了盾面,剮蹭著盾面的木板就斜向下滑向了他的大腿!
‘咔’的一下,錘頭砸在腿甲上。
鈍器造成的痛感很沉重,并且迅速在肉體之內,以受擊點為基礎擴散開來,造成牽扯痛。
甚至讓漢斯的大腿肌肉不受控制的抽筋!
但他也趁這個敵人砸歪錘子的機會,單手劍直刺!同樣的金屬撞擊聲后,朝著對方腋下薄弱處捅過去的劍刃還是被盔甲擋住。
但即便如此,那個尼弗迦德人也‘啊’的一聲痛呼。
利刃被盔甲擋住,自然就算是鈍器砸了一下,腋下又是神經密集的敏感區,那尼弗迦德人頓時就縮成了高低肩。
但這對于總體局勢來說沒什么改善。
只要那六個那賽爾人仍舊不敢反抗尼弗迦德人,那么他們就仍舊處于人數上的絕對劣勢。
在這種混戰之中,人數少、受壓制的一方能放倒對面哪怕一個人,都算是技藝精湛、身強體壯了。
一對多就是這么艱難又兇險的局面。所以任何教人實地戰斗技術的地方,首先開場的必然是‘避免陷入一對多的局面’。
而亨利和漢斯一連讓尼弗迦德人中出現了四具尸體!這兩個年輕人的厲害,讓始終停在馬車邊的門諾·庫霍恩都不得不認同。
但.他們倆的本事也就僅此而已了。終究無法改變局勢。
從亨利塞給漢斯一個拉筒煙花引起懷疑,接著他又暴起突襲,殺了靠近觀察的尼弗迦德人之后,如今頂天也就過了五分鐘左右。
距離天上的煙花爆開,能有三四分鐘。
但是亨利和漢斯卻都已經傷痕累累。
漢斯手上的盾牌眼看著就要被打散,變成一堆木頭碴子了。
而既然他連盾牌都成了這樣,那他持盾的手.估計紫紅色的淤血都快要撐破皮膚了。
更何況他身上也挨了好幾下,眼下漢斯在馬背上搖搖晃晃,一副連坐馬鞍都坐不穩了的樣子。
亨利就更嚴重,他已經跌下馬了。
半邊額頭上的豁口依舊在流血,左側后肩上插著的弩箭在他墜馬的時候被壓斷了,箭頭肯定在他身體里好一頓絞。
血沾著土變成了泥,糊在他身上。
雜種狗呆呆從后面叼著亨利的罩衫領子,渾身用力想把他拽起來。他的馬小灰則膽小的跑到一邊,但也始終只是蹄子游移不定,沒有真的跑遠。
此時,那六個那賽爾人全都面色慘白,他們看著地上的四具尼弗迦德人尸體,還有剩下的宛如狼群一樣的尼弗迦德騎士。
他們依舊不敢動。
哪怕門諾·庫霍恩離他們不遠,帝國的陸軍元帥也從不以勇力聞名,他們也不敢動!
漢斯悲哀的看著這一幕。
他不知道自己拼死戰斗,是不是就真的是為了這幾個沒種的東西?是不是他們那賽爾人就真的.只配當尼弗迦德的附庸?就像是馴好的奴隸?
但是當他回看自己的朋友時,亨利總是能給他帶來信心和堅定,哪怕這個鄉村小鐵匠自己都并不知道自己有這本事。
亨利始終都只看著尼弗迦德人,始終都保持著憤怒和嚴肅。
他不在乎那六個那賽爾人有沒有被他鼓舞起勇氣,他只是決定這樣做。
眼前,剛才一輪交鋒后又憑借馬力稍微散開了點的尼弗迦德騎士還有九個。眼看著他們在調轉馬頭之后就要立刻再次沖一輪!
但是從亨利的眼神中汲取了力量和堅定的漢斯,此時也沒有了猶疑和悔恨。
他在頭盔的面甲下咬緊了牙,只等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