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人的頭發、耳朵都沾染著自己糞便和尿液的痕跡。
“這些人是誰?”
林肯拽著那賽爾中士過來,強硬的逼他看著這些人,強壓在有些時候能讓人說真話。
“不、大人,我不知道!”
林肯的手捏著對方的鎖骨,發出不妙的響聲。
“啊!我真、真不知道!”阿爾涅痛呼尖叫,“他們不會說話!真不會!元帥也從沒說過!我們只是看著他們!就這一個職責!”
“我們也不敢靠近他們,大家都說這是巫術.是巫術抽走了他們的靈魂,那些靈魂在日夜不停的受折磨,尼弗迦德人通過維持肉體來保證那些靈魂能接著受折磨!”
他們當然不會說話,食管和口塞撐著嘴巴,任是誰也不可能說得出話。
林肯懷疑這些人自從躺在這狹小到讓人心理生理都不適的車板上之后,這嘴就沒有自由開合過哪怕一次!
他依次看過去,許多人撐大嘴巴后,嘴邊潰爛的肉都跟食管長在一起了。
林肯和身邊的余燼騎士后退一步,將這片土地上密密麻麻蓋著帆布的車廂都看在眼里。
“就像養鵝肝。”
那名余燼騎士輕聲說著。
林肯知道這位戰斗兄弟在說什么。
他們原本大多是辛特拉中的貴族出身,很是知道些奢侈精致的菜品。
辛特拉人崇尚粗獷的力量與野蠻的暴力,但是總得跟外國接觸不是?
而一道肥鵝肝,就是騎士之國陶森特有名的代表菜。
這道菜從養鵝開始制作,他們會把定為原材料鵝特殊飼養,拘禁在一個連伸腿站起來都做不到的小空間里。
然后抻著鵝的脖子喉管往里灌食吃,這樣飼養的鵝,內臟的脂肪比例會高到夸張,放在人身上基本等同于超重度脂肪肝。
但就是這種病態肥碩的肝,吃起來才會如同黃油般入口順滑。
“又或者是豬圈。”林肯沉著臉,伸出拳頭砸了砸這些車廂的木板,“把人當畜生養著。”
這比尼弗迦德帝國的奴隸制還要讓人無法容忍。
這片區域打眼大概一看,得有五六百輛車,而每輛車上七個人,那就是三千多到四千人!
“你們就因為這事兒不敢進來?”
林肯的內心燃燒著憤怒,他們早已跟自己的騎士團之主互相坦誠,他們在經歷過辛特拉的慘劇和當初逃離辛特拉的犧牲后。
本來就是連奴隸制這種事都不能容忍的,更何況是將人當畜生一樣養著?
但是在道德上不能接受,這是余燼騎士團自己道德標準高。憤怒歸憤怒,不代表看了這畫面之后心智會不能承受。
這些那賽爾戰術騎兵團的人雖然在精神的韌性上不可能比余燼騎士團還強,但至少也是上過戰場的,不至于接受不了這種場面。
“不,大人.”
剛才被林肯下意識的怒氣差點捏斷鎖骨的阿爾涅中士,捂著肩膀面色難看的說著。
“那真是巫術!我們不是膽小鬼,我們也不是迷信的鄉巴佬,我也不敢騙你!但那真是巫術!他們就不正常!”
說到最后,似乎也是在發泄自己心中的恐懼,阿爾涅中士的聲音漸漸變成了喊的。
林肯瞇起眼睛,確認這人的表現屬實是發自內心,而不是什么表演。
被余燼騎士團殺到面前后,還能在他們的逼問下演戲?能做到這點,那這人還當什么狗屁中士?
林肯轉頭,又看向了那些被拘禁在小夾層里的男人。
這次他看得更清楚了——林肯這回不僅是趴在車廂最上面一層看,還抽出來好幾個夾層做了復數觀察。
最后他得出了結論:這些人全都在恐懼。
異常的恐懼。
雙眼瞳孔放大、呼吸急促,乃至于肌肉痙攣、肢體顫抖掙扎。
這些表征都太熟悉了,現在往外面拽一個尼弗迦德潰兵過來,把頭盔扒了,基本就這樣。
但是尼弗迦德的潰兵是打了敗仗,恐懼是有原因的,這些人是什么情況?
就算是恐懼于被關在這小夾層里,那不應該是在最開始的那幾天恐懼嗎?剩下的時間就該是輕度的恐懼夾雜絕望、痛苦之類的感情。
哪能長時間維持這種跟驚嚇差不多的劇烈恐懼?
驚懼是一件很耗費身體的事情,劇烈的激素變動會引發一系列生理反應,身體承受不住的時候會自發開始抑制活動,也就是讓人開始適應、遲鈍。
這些人枯瘦的身體不斷在本能掙扎著,扯動那些釘在夾層木板上的鎖,發出有氣無力的掙扎聲。
但這也足夠讓林肯理解,為什么這地方會讓尼弗迦德軍營里的人感覺瘆得慌了。
他們現在光天化日,還是沖陣之后的勝利之師在追殺潰兵,當然不覺得有什么。
畢竟現在本就是一片哀嚎與慘叫。
但是如果放在平常,這五六百輛車里的三千多四千人,他們不言不語,只是木訥呆滯的發出嗚咽和有氣無力的掙扎聲。
時間長了誰不瘆得慌?
而且情緒是會傳染的。
如果兩個人互毆,被打的人露出恐慌的神色,這當然很正常。
甚至于打人的那個人剛開始還會覺得很暢快。
但是如果那個人的恐慌逐漸變得無法遏制、無法消退、愈演愈烈,以至于讓人一眼看出來壓根不正常.
打人的那個人或許會在剛開始,擔憂自己動手的后果。這還屬于理智尚存的階段。
但是很快,隨著驚恐者的癥狀愈發嚴重,動手的人很快也會覺得心里開始變得躁動不安,乃至到最后疑神疑鬼,然后也陷入到恐慌的情緒里。
笑容能傳染笑容,恐懼能傳染恐懼,群體性情緒的理論基礎就是情緒的感染力。
藍恩對此非常精通,余燼騎士們對此也很有了解。
“法術、詛咒.”林肯身邊的余燼騎士低聲說著,“門諾·庫霍恩不會無緣無故帶這些人拖慢進軍速度。他總該是有原因的。”
“不是法術。”林肯搖搖頭。
要拖著三千多四千人當施法材料的法術?
南方帝國之前不怎么重視魔法發展,而北方的術士那是有管理機構在頭上看著的。
死靈術都被列為禁止學習研究的法術,發現了就會嚴厲處罰,最高剿殺。
天賦與技藝協會、術士最高評議會才崩潰連一年都不到!
這種魔法怎么可能會突然就被研究出來了?
——那就只能是為了詛咒!
從這幾千人身上延伸出來的詛咒!
林肯和余燼騎士的交流只用了幾秒鐘,就確認了調查方向。
而大體方向確認后,后續林肯對俘虜的問話就有針對性了許多。
很快,他們就知道了銅鐘、馬車、馬車上的囚犯之類的事情。
于是一個詛咒的形態被他們漸漸勾勒出來。
詛咒是復雜且不怎么有規律的東西,就算是最資深的獵魔人,也不敢在情報搜集完整、查清了詛咒的前因后果之前,就妄言自己能有把握解除任何一個詛咒。
“現在這個詛咒的組成成分至少有幾點:這些半死不活的人、那口鐘、或許還有那輛裝著大鐘跑的車。”
林肯捏著自己的額頭說著。
此時已經是他們沖進這片區域后的第十分鐘。
“但是除了這些可憐人,我們至少還需要找到那口鐘和那輛車!”
“我找到了!”一個余燼騎士策馬沖進大門,他嫻熟的從馬背上翻身下來,甩出文件,“那輛車的行駛路線和時刻表安排!在門諾·庫霍恩的一個副官床頭盒子里!”
此時,這地方已經陸續有余燼騎士趕來又出去。
他們都是來這里找林肯了解過最新情況之后,轉頭去搞針對性搜查的人。
面對詛咒的時候,只怕信息不夠,就算是他們這些‘新出道的獵魔人’都知道。
林肯接過行駛路線和時刻表,但是臉上的凝重并不消退。
“這東西意義不大了。”他一邊說著,一邊卻依舊在翻閱不停,“軍營都被我們打崩了,他們肯定不會按原計劃那么死板的移動。”
“至少咱們得去幾個人找找試試。”那個帶文件進來的余燼騎士認真說著,“萬一嚴守行動路線和時刻表,也是詛咒的一環呢?我們還可以就近擴大搜查范圍。”
但是隨即就有其他余燼騎士插入討論之中。
現在這里依舊是四名余燼騎士,可人已經換了好幾茬了。
“這時候分散人力只會更艱難,我們人數稀少,簡直是賭博。”
“不然還有什么別的思路?”
“動員部隊吧,讓更多人擴散出去找。”
“你想讓外行插手關于詛咒的事兒?他們恐怕會把事情弄得更糟糕,信息和線索會被他們攪得連根毛都不剩!搞不好甚至會激化詛咒!”
余燼騎士們在解決問題時的討論氛圍很濃厚,但是討論過后的執行階段就令行禁止。
林肯對此早就習慣了。
但是正說著。
“說到激化詛咒,”一個余燼騎士突然看向這塊隔離區域內的四周,“這里的這些可憐人,在咱們搞清楚之前也是不能動的吧?我們需要立刻重新封鎖這里。”
“等等?!”
正看著手上文件的林肯聞言突然抬頭,臉色驟變。
而幾乎就在同一時間,這片隔離區域的邊角位置上。
正在追殺敵人的矮人們將一個尼弗迦德人逼到了木樁圍墻邊上。
而這個窮途末路的殘兵,在最后準備殊死一搏的時候,發泄鼓勁似的,大叫著朝身邊的車廂里胡亂砍了幾下!
隨后戰場方向,一陣無聲的轟鳴聲爆發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