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恩所指的雕像十分奇特。
那雕像整體靠著一面磚墻設立,可以說它不只是個雕像,更像是個祭壇。
兩根柱子立在兩邊,而柱子中間則扯出一張巨大且堅韌的蜘蛛網,蜘蛛網的中心,才是那個奇特的獅面蜘蛛。
祭壇兩側的火盆燃燒出綠色的火焰,而火光之中,則堆滿了人類的頭骨。
獅面蜘蛛,又稱黑雷格巴、科南阿格塔、卓蘭·阿赫·特拉。
是一個信眾遍布許多國家的邪神信仰。
信仰祂的人將其認為是編織命運巨網的大編織者,一些人橫死,那么獅面蜘蛛巨網上的線就會斷。或者說線斷了,人就會死,而那些人也就會被獅面蜘蛛吞噬。
這是一種對于‘非自然死亡’的具象化崇拜。
因為這種信仰的獨特性,它一般會從劊子手、收尸人這種群體中鋪開,然后壯大。
具體有沒有這個神存在,藍恩并不確定。
雖然獅面蜘蛛的信仰,有記錄以來可以確定,是在近一百年前的格索地區,一個叫安布羅西奧的商人和八名信眾所開創。
后來他們被當地王室和克里夫教的神父處以火刑。
但是獅面蜘蛛的信仰卻并未就此斷絕。
這個世界有神存在,藍恩很清楚這一點。但是這個世界的神對于自己信仰的關照,卻好像只是出于自己的選擇。
愿意關照就關照一下,不愿意就不管。
因此從一個信仰的傳播程度來判斷這個信仰是否真材實料,是不太可信的。
不然永恒之火教會的頭上,就該真有一朵‘永恒之火’了,不是嗎?
所以,藍恩對于獅面蜘蛛教會頭上是否真有個大編織者這事兒并不確定。
但也并不發怵。
畢竟他現在身體里還關著一個古神被親手殺死后的詛咒,誰怕誰啊?
而這,都已經算是藍恩這種‘對于世界的深層結構有足夠了解的人’才能有的認識了。
擱在尋常的女術士身上這群人可是將術士之外的施法者,看做是跟‘服用迷幻草藥的巫醫’差不多的角色。
他們覺得只有自己才是在‘用理性探索’超自然力量,而其他施法者只是經驗派的撞大運而已。
對于梅里泰利這種古老而龐大的信仰,術士們尚且只是‘尊重,但不接受’。
對于獅面蜘蛛這種甚至能溯源教會誕生過程,一點宗教神秘感都沒了的信仰,他們要是能吃這套就有鬼了。
祭壇火盆的綠色火焰,還有房間中的正常火炬,兩種光混在一起,讓人有種迷離的眩暈感。
“辛特拉的藍恩?”
但是在聽到藍恩的質問后,席兒·坦沙維耶卻鎮定了不少。
女術士那雙嚴肅的眼睛看向他。
“哦,是的。我記得咱們兩個確實進行過學術交流,關于水晶培養項目。你可是堪稱橫空出世啊。”
藍恩對于她的夸贊無動于衷:“能回憶一下咱們兩個當時探討的問題嗎?”
“當然。”女術士依舊微微仰頭,既是與藍恩對視,也是避開脖子上依舊橫著的雷貓劍。
“我記憶猶新,你提出了關于如何繞過人體免疫系統的五條路徑,而其中兩條我曾在五十年前有過研究經驗。你就是看了我的論文才跟我聯系的,不是嗎?”
藍恩默默點頭,確認這應該就是席兒·坦沙維耶,而不是什么人的假冒。
他對這個女術士有印象,主要也是因為她算是女術士中另類的一員。
她并不喜歡交際,或者摻和到政治與權力的斗爭當中,相比之下,她更愿意沉浸在自己的研究之中。這人當初就連巫師峰會都沒去。
她并不是個術士圈子里的小角色,相反,她當初甚至有機會在巫師界的兩個管理機構之一,術士最高評議會任職。
她拒絕之后,葉奈法才補了她的缺。
但是確認了身份,該問的依舊要問,畢竟他們倆之間的交集只有學術方面的交流。對于對方的立場、性格等等,都并不明了。
“你為什么在這兒?”
藍恩拉回正題。
席兒·坦沙維耶卻用一種荒謬的眼光看著他們仨。
“我為什么在這兒?”女術士反問,“這是一間建立在朗·愛賽特下水道中的密室!是獅面蜘蛛的信徒供奉他們神靈的地方!”
“而獅面蜘蛛是柯維爾官方定了調子的邪教!我近期住在恩塞納達宮里,澤麗卡王后出面以私人友誼委托我處理這個邪教,你們問我為什么在這兒?”
“先生們,現在的情況是:你們是不是!應該先跟我!作個解釋?你們為什么會在這兒?你們跟獅面蜘蛛教會有什么關系?”
柯恩在席兒的詰問下一時語塞。
因為這個反問實在是壓了他一頭。
藍恩跟他一起下到下水道里,對怪物進行清理,這個行動的合理性來源在于他從商人協會那里接了任務。
但是眼下席兒·坦沙維耶直接搬出了澤麗卡王后。
現在的情況儼然變成了他們倆獵魔人連帶著絨布球,在執行一項公務的時候沖撞了更高級公務人員的辦事現場。
這雖然并不是他們需要承擔的責任,但是眼下還把刀架人脖子上,就已經顯得不太占理了。
柯恩嘴角抽搐,感覺思緒和心情都一片混亂,但還是挪動腳步到藍恩身邊,對他壓低聲音說著。
“好像.確實,最近我聽到過傳聞,說是她在朗·愛賽特正受到招待,住在恩塞納達宮里。”
“所以現在,”女術士攤了攤手,柯恩的低語沒瞞過她,“能讓開了嗎?”
藍恩的眼神稍微閃爍了一下,但還是朝著絨布球歪歪頭。
三花小貓很是嚴肅可愛的點點頭,接著把橫在對方脖子上的劍刃收了回去。
席兒稍微喘了口氣。
“你說你是來清剿獅面蜘蛛信徒的。”藍恩從女術士面前走開,一邊打量著這間密室一邊說著,“但怎么會?這里的一切看起來都很平靜。”
史矛革的手甲部分,指尖銳利猙獰。
藍恩的手指輕輕搭在了木桌上,隨著他的腳步滑動。看似虛不受力,但卻已經在桌面上留下了如同野獸的爪痕。
木頭桌面傳出表層開裂的細微響動,蠟燭的火光閃爍。
桌面上有幾個筆記本、幾張羊皮紙、羽毛筆和墨水瓶。而在桌子另一頭,還連帶餐具放著一個沒吃完的雞肉餡餅,半條煎魚。
一張長桌、五六把凳子,周圍的墻上好端端的掛著幾件刑具似的東西,墻邊還有兩排空了的武器架。
但這些東西都安安生生的放置在這個下水道密室里,五六把凳子里連一張翻倒的都沒有。
火光的搖曳中,席兒·坦沙維耶的臉色看不出什么變化。
“別問我,我也不知道。”女術士冷靜的說著,“我只是找到了這里,但我來的時候就沒看見人。我總不至于朝著墻壁砸火球吧?”
“你們從那堵墻里走出來之前,我還在翻他們的文書,想看看這些邪教徒是準備要干什么。”
藍恩對于女術士的說法不置可否,只是信手翻了翻那些獅面蜘蛛信徒的文書。
上面都是一些禱告詞,或者是一些準備祭祀的備忘錄。
“邪教徒也不會整天待在自己的密室里面,指不定就是出去了。”席兒·坦沙維耶搖頭遺憾的說。“可惜,我們并不知道他們要去哪。這群邪教徒的腦子壓根就不正常。”
“是的,我們不知道他們要干嘛。”藍恩先是點頭,但是在搖曳的火光中,他的瞳孔卻已經收縮不定的掃視起這間密室,“但我們可以知道。”
“這事兒現在可不是鬧著玩了。”柯恩不再把十字弓對準女術士,眉頭間的憂慮卻不減反增,“現在看來,那一大群鼠人是邪教徒養的!老天吶,誰能知道他們這是想干嘛?!”
“鼠人?!!!”
而剛才還全程表現冷靜且理智的女術士,在柯恩低聲嘆息之后卻陡然爆發出了從見面以來最激烈的反應。
她下意識的張大了嘴巴、瞪大了眼睛,連頭上那金元寶似的大帽子都晃了晃。
“什么鼠人?你們在說什么?他們養了一群鼠人?!”
那聲音都在嗓子肌肉的緊繃下,尖銳得接近假聲了。
“你不知道,女士?”藍恩轉頭瞥了她一眼,“那可不是‘一群’鼠人,那是五百多頭鼠人!一支小部隊了!”
“我、不,我”
席兒·坦沙維耶像是連舌頭都在震驚中打結了,
但是當她看見藍恩撇過來的眼神時,卻還是強行表現出了冷靜。
“不,我當然不知道,這、這太驚人了。我、我們得趕緊找到他們!”
席兒·坦沙維耶嘴里說自己是被澤麗卡王后請來處理邪教徒的,但是她剛才在藍恩他們闖進來后,卻并沒有表現得多著急。
當然,這也可以解釋為‘女術士本來就不重視這個任務,隨便磨時間’。
但是當柯恩將鼠人的消息抖出來時,她現在卻立刻就有了‘工作熱情’。
這時候,就算是柯恩都皺起眉頭來,有些疑惑的看著對方了。
反倒是藍恩。
“說得對,女士。”他的獵魔人感官追蹤著密室地面上的腳印,來到了另一堵墻壁前,“我們得抓緊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