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復終是沒能等來左冷禪。
只在登封縣郊,一座涼亭之畔,遇到了一個自稱左冷禪之子,名字叫做“左挺”的年輕人,帶著三個嵩山派弟子,給慕容復送來了兩箱“嵩山土產”。
慕容復故作不滿,口稱要登上勝觀峰,面見左盟主。
那左挺誠惶誠恐,告罪說左冷禪聽說魔教似有大規模異動,為防魔教作亂,殘害無辜,遂盡起嵩山派高手,星夜趕往河北偵察魔教動向了……
慕容復肅然起敬,盛贊左盟主急公好義,實乃正道楷模,也沒再提親自前去嵩山派的事,收下了那兩箱“嵩山土產”,又說抵京之后,不日將有回禮送上,便繼續前往京師。
“嵩山派挺有錢呢!”
馬車里,清點過嵩山派送來的“土產”,慕容蕓不禁感慨。
可不是挺有錢么?
那兩箱土產,一箱是一百枚銀錠,每枚重達二十兩。另一箱是玉器、寶石、金飾等珠寶財貨。
粗略估算,這兩箱“嵩山土產”,價值不下萬兩白銀。
慕容復拿起一塊銀錠,拇指、食指掐著銀錠隨手一捏,輕松扯下一角碎銀,一邊用兩指將之捏扁揉圓,一邊悠然說道:
“嵩山派發財,都是左冷禪的功勞。此人確實大才,將嵩山派經營地好生興旺。”
慕容蕓瞧著慕容復隨意揉搓碎銀,心中驚嘆大哥那可怕的指力,口中說道:
“就是膽子小了些,居然連親自見大哥一面都不敢,扔個兒子出來試探。”
慕容復搖搖頭:
“左冷禪這可不是膽小。當初在劉府,我對嵩山派的人下手可是不輕。他又不知我的性情,若親自來見我,萬一我是那種……一旦與人結仇,不把仇家趕盡殺絕,便睡不著覺的性子,他豈不是自陷險地?身為嵩山掌門,五岳盟主,他可輸不得。所以,只能避免與我見面,先派兒子來展現誠意,順便試探我的性情。”
“那如果大哥真個心狠手辣,把他兒子也廢了呢?”
“左冷禪這樣的梟雄人物,死個兒子算什么?能用一個兒子,探明我的態度、性情,對他來說,也是值得。”
“所以嵩山派這是不打算報仇了?”
“左冷禪當是探到了什么情報,放棄報仇了。當然,他也可能是在隱忍積蓄,派左挺前來送禮,只是想麻痹我……人心似海,變化莫測,左冷禪究竟怎么想的,誰又說得準呢?”
慕容蕓道:“倘若左冷禪真的是在隱忍積蓄,將來還想報復……”
慕容復呵呵一笑:
“不必太過在乎別人態度。這世界,自身強大才是王道。只要能一直強大下去,別人就算自覺積累足夠,突然翻臉,又能如何?抬手拍死就是。
“不過左冷禪并非莽夫,也并非從來就是這般強橫霸道。當年嵩山派勢弱時,他也是能埋頭經營,低調發展,不露崢嶸的。
“像他這樣的聰明人,倘若始終抓不到機會,便能一直隱忍。哪怕心里再恨,他也會含血忍淚,笑臉相待地隱忍一世……”
經登封時已是秋末,過洛陽時又至初冬,霜寒露重,冷風蕭瑟。
不知哪天開始,突地下起了小雨,之后雨水就再未斷過,每天都要淅淅瀝瀝下上一陣。
每一場小雨過后,天氣便會涼上幾分。
這天又下起了雨,雨勢雖然不大,但沁骨生寒。
慕容蕓戴著斗笠,披著蓑衣,只著單薄青衫在外趕車。
雖還未滿十六,以她內力,卻也能寒暑不侵了。
原本擔當車把式的曲非煙,則穿著薄棉襖,坐在車廂里練著劍法。
她手持短劍,手肘懸空,紋絲不動,只小臂、手腕快速彈動,帶動短劍刺出嗤嗤銳響,劃出道道凌厲寒芒,不斷攻向坐在她對面的慕容復。
慕容復坐姿閑適,神態從容,手拿一根竹筷,隨意撥打封擋,精準截下曲非煙每一劍。
練了足足小半個時辰,曲非煙白皙俏臉漸漸泛起紅暈,額頭冒出細汗,呼吸也愈加急促。
見她已至極限,慕容復竹筷疾點,破開她連環三刺,又貼上劍脊輕輕一撥一攪,曲非煙頓時手腕一震,短劍脫手,打著旋兒拋向慕容復,到他面前時,劍把剛好落在他手之掌中,看上去倒像是曲非煙主動將劍送給了他。
“擦擦汗,休息一陣。”
曲非煙拿起汗巾,一邊擦汗,一邊問道:
“慕大哥,方才被你繳械時,感覺有股勁道,好像是我自己的。”
“你這感覺沒錯,我自己并沒出多少力,繳你械的,大半倒是伱自己的勁力。”
“這是借力打力的功夫?”
“不錯。”
“可以教教我么?”
“當然可以。我門下弟子,學這功夫的可不少。只是這功夫雖只是一門技巧,但學起來也不容易。悟性若夠,功夫尚淺時也能修煉入門,練成一些借力打力的皮毛。但若悟性不夠,就只能等到自身功夫練得夠深時,一遍又一遍地用身體去領悟了。”
“慕大哥放心,我悟性肯定夠用。”
“希望如此。”
“對了慕大哥,我十四歲生日快到了。”
“想要什么禮物?”
“那個……生日那天,收了我行不?”
“非非你真的懂‘收了你’的意思?”
“不就是以后一張床上睡覺,天冷時我幫你暖床,天熱時我幫你打扇,你起床時我服侍你穿衣洗漱……等等這些嗎?”
“就這些?重點呢?”
“重點?什么重點?”
“呵呵……”
“呵呵是什么意思?”
“沒什么意思。休息好了么?休息好了就接著練。”
“噢。”曲非煙嘟了嘟小嘴,一臉悻悻。
馬車在冷風細雨里緩緩前行。
慕容蕓動作嫻熟地趕著車,避過道上的水洼泥坑。
前方不遠處,一個穿蓑衣,戴竹笠的白發老人,趕著馬車迎面而來。
慕容蕓禮貌地朝著對面趕車老人頷首致意,那老人亦回之微笑頷首。
兩輛馬車交錯而過時,慕容蕓這邊馬車車廂里,又響起了劍刃破空的嗤嗤聲響,而對面馬車中,則傳來一陣悠揚琴音。
很快,兩輛馬車就此錯開,一輛往北向京城,一輛南去洛陽,不覺漸行漸遠……
杭州府,西湖。
年僅十五歲的浙省新科解元慕容英,與一干同年乘坐畫舫,暢游西湖。
傍晚時分,結束了一番應酬的慕容英,獨自來到廊邊,憑欄眺望。
就見前方不遠處,有一座依湖而立的小山,山林之間,依稀可見青瓦白墻,飛檐斗拱。
慕容英抬手招來一個船頭,指著山上那莊園問道:
“那里便是梅莊?”
那船頭道:
“回二祖,那處正是梅莊。”
“梅莊里高手不少?”
“是。”那船頭道:“梅莊四位莊主,稱江南四友的,個個都是一流高手。還有兩個莊頭,一個叫‘一字電劍’丁堅,一個叫‘五路神’施令威,都是早年在江湖上小有名望的好手。”
慕容英饒有興致地問道:
“大哥叫你們監視梅莊,是對那梅莊的江南四友感興趣?大哥想招攬他們?”
“不是。”那船工道:“江南四友武功雖高,但都是些嗜好琴棋書畫的風花雪月之輩,又是魔教中人,跟咱們百勝門不是一路。再說,他們也只是牢頭而已。”
“牢頭?”慕容英奇道:“四個一流高手充牢頭……那梅莊囚著何人?”
“魔教前教主,任我行。”
“任我行?”慕容英微微一怔,搖頭笑道:“居然是這等人物……大哥的意思是?”
“盯著梅莊就好。倘若任氏越獄,也無需強行阻攔,通報門主知曉即可。”
“原來如此……”
慕容英手按欄桿,又看了梅莊一陣,輕笑一聲,回艙飲酒去了。
他對江湖、武林有點興趣,但并不大。
他更向往的,是如大哥一般,縱橫沙場,斬寇殺敵。
可惜等他有了上戰場的本事,倭亂卻已經平了,以后,只能看能不能在北邊找到機會了……
時光悠悠,不知不覺,又至臘月。
燕京城中,朔風凜冽,大雪漫天。
令狐沖、岳靈珊各背著一只行李架,撐著油紙傘,行在京師最繁華的正陽門大街上,好奇地打量著周圍。
“真熱鬧呀!雪這么大,街上還有這么多的人……”
岳靈珊驚嘆道。
令狐沖笑道:“畢竟是京師嘛。咦,從未聞過的酒香……”
令狐沖聳了聳鼻子,兩眼放光地盯上了不遠處,一家打著酒旗的小店。
正要邁步過去,袖子卻被岳靈珊扯住。
她緊拽著令狐沖袖口,繃著俏臉說道:
“大師兄,爹和娘都吩咐過我,這一路上須得盯緊了你,每天喝酒不許超過二兩。之前在路上,你就已經喝了半葫蘆酒,已經遠遠飲過量了!”
“二兩……小師妹你知道的,二兩都不夠我喝一口,師父和師娘這規矩也未免太過嚴苛。”令狐沖一臉真誠地瞧著岳靈珊:“小師妹,那可是從未聞過的酒香,你當知道那對我有多么重要……好師妹,你就許我去嘗一口,只嘗一口行嗎?”
岳靈珊面無表情:
“不行!之前過洛陽時,準你敞開喝了一次,又喝得大醉,新衣裳弄臟了不說,還給掛破了個大口子……現在到了京師,正事要緊,怎都不能再許你破禁了!”
說著,拽著他袖子,快步前行。
“師妹你……我保證不喝醉!”
“洛陽那次,你也是這般保證的。這次我說什么也不上你當了。”
“我……唉!”
令狐沖無奈,只能一步三回頭,依依不舍地隨岳靈珊離去。
“大師兄,京師這么大,我們又人生地不熟的,你說,我們該去哪兒尋那位慕容泉大人?”
“這個容易。慕容姓可不多見,又在都察院任職,很容易就能打聽出來。”
“打聽朝廷命官……我們不會被當成歹人吧?”
“當然不會。那位慕容大人乃是浙省人士,臨行前師父可是教過我,咱們可以先打聽到浙省會館,然后去浙省會館打聽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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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