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生鏡……”
艾華斯低聲呢喃著。
而阿伊瑪爾·努爾則注視著這片鏡湖,對它無比恭敬的行了一禮。
在那之后,所有的善主也都對它行禮。
甚至就連艾華斯也認真而肅穆的向雙生鏡的殘骸行了一禮。
他看不起這些善主,但不代表他對這位古老的柱神也會不敬。
想要成為柱神,總要有些功績。雙生鏡作為僅次于日之道途那最古老者,甚至比司燭還要更靠前的柱神,祂必然有其神圣之處。
如今,大概就是這個秘密的開解之時了。
“那是在世界未開,一片混沌之時。”
阿伊瑪爾·努爾緩緩說道:“世上并沒有光,也沒有火。沒有死去的,也沒有誕生的。
“那時就連太陽也尚未存在,天上沒有星辰、唯有無數裂痕。每個裂口都是一只充滿惡意的眼睛,每個裂口都是一張貪婪的嘴巴。
“這個世界一片死寂,如同已被神明毀滅一般。沒有上下,沒有水火,沒有風土。世界渾濁而漆黑,唯有無窮無盡的罪棘纏繞在一起。那是我們的先祖,也是上個世代的罪民。
“而在這時,司燭誕生了。”
這位善主敘述著世界初開的神話。
若是將“虛無”的那部分隱去,真實情況其實和他所說的也差不了太多了。
“司燭從那最大的裂縫之中一躍而出,祂身上的火焰點燃了罪棘。那燃燒著的孔洞就叫太陽。
“太陽就是天空的舊傷。而光與火是一把讓舊傷流出新血的利刃。
“那脫落的血痂,便是一輪黑月。它摔碎在地上,化為了湖泊。當光顯現之時,它便想起了自己叫做‘鏡’。
“當鏡醒來之時,這世界就有了差異。
“物質與非物質的分開,清醒的與夢中的分開,于是就有了物質界與夢界——在它的一側是醒時世界、而另一側倒映著司燭的夢。
“現實是黑暗的,夢是光明的。于是光與暗就分開了。它的一側是夢,而另一側是現實。”
阿伊瑪爾·努爾低聲呢喃著:“這是創世的第一日。”
艾華斯注視著這片支離破碎的冰湖,突然明白了之前如何也想不通的一些事。
他如今已經從取回的記憶中得知,雙生鏡是直至世界被虛無徹底黃昏化,最終也仍舊幸存的柱神;與此同時,祂還是最初的柱神,可完全不知道祂是從何時誕生的。
他現在終于懂了。
……一般來說,各個世界都會有自己的屏障,以此防止異界之人的到來。但當時的世界已經被黃昏種啃食殆盡,天空之上只留下了一個巨大的空洞——就像是被蟲蛀過的蘋果一樣。
這個空洞就是‘第十源河’、也是‘第零源河’。司燭正是從那空洞之中鉆入了這個廢棄的世界……并發現了罪棘。
艾華斯腦中浮現出了格蕾的言語。
教會的記錄與善主的記錄拼湊在一起,便是當時的真相了。
怪不得雙生鏡的位格如此之高……甚至司燭都只能屈居其下。也怪不得當所有柱神都被虛無侵蝕或是死亡之時,雙生鏡仍然還能存在。從被虛無吞食之前的上個世代,存活到被虛無再度吞噬的下個世代。
——因為祂就是阻止夢界之物抵達的屏障,是保護傷口不被感染的血痂。
同時也是這個被虛無啃食過,因此已經死去的世界本身!
這個夢界與物質界互相倒映、互相作用的奇異世界觀,就是因為這個世界是建立在這面鏡子之上的——
祂是月亮,同時也是湖泊;祂是湖泊,同時也是鏡子;祂是鏡子,同時也是門扉;祂是門扉,同時也是傷口。
血痂即是鎖,而利刃便是打開鎖的鑰匙。
刺破這把鎖的利刃、喚醒舊神的藥,就是這司燭帶來的火、大日燃燒時帶來的光。
在得到了司燭的光之后,雙生鏡才再度醒了過來。畢竟沒有光,鏡子就毫無意義。而以祂為界限,渾濁成一團的世界才再度有了分界。
在那個時代,夢界與物質界尚未分離。兩個世界緊密的連在一起……而鏈接的方式,就是跨越這面鏡子。或者說跨越所有的鏡子。而它便是第一面鏡子,上個世代的最后一位神。
——燃燒罪棘,在舊日的罪棘中創生萬物的日。
——以及區分光與暗、現實與夢、自我與他人的鏡。
創造與差異。
排在這兩位之后的,才是功績最大的初代救世主司燭——文明之源河,自此而生。
……那砂時計、鱗羽之主和蛇父呢?
艾華斯心中突然冒出了這個念頭。
那同樣也是教會的記錄中并不存在的歷史。
但善主們或許會有這方面的記述……
而他也直接開口向阿伊瑪爾·努爾發問了。
這位稱號為“寬恕者”的善主,并沒有刁難艾華斯、而是溫和的點了點頭。
他虔誠而恭敬的跪拜在鏡湖之前,低聲念著:
“當火光再度從地上燃起,新生命再度聚集在一起,讓這曾經沉睡的世界再度清醒之后……這個世界就又出現了一個外來者。
“祂與司燭一樣,從夢界的彼岸抵達此處,從鏡中躍入了這個世界,并對這個新生的世界充滿了好奇。祂并沒有多么強大,而且非常友善,因此司燭也沒有對祂發起攻擊。不過也正是當外來者抵達之后,司燭與雙生鏡才意識到這通路太容易通行,任何異界人都能輕而易舉抵達此處,于是他們就合力砸碎了鏡子。就如同將門上了鎖。
“從此,光與暗、熱與冷、虛無與實在的兩個世界便融合在了一起,就像是奶與蜜般不可分離。而身為外來者的司燭與外來者也因此而無法再離開這個世界。
“但外來者并不因此而苦惱。祂興致勃勃的教導著新生命,這一行徑也讓源河誕生出了真理的分支。司燭邀請祂成為第四源河的柱神,但祂說——還不到時候。
“在祂的教導下,人們開始思考——他們到底是什么?他們從哪來,到哪去?他們為何存在,這世界又為何存在?
“他們纏著外來者,但外來者卻笑而不語;他們纏著司燭,但司燭并不擅長解答。于是司燭便從罪棘之中,找到并復生了上個世代的神明……”
“……砂時計與蛇父,對吧。”
艾華斯已經大致猜到了真相。
阿伊瑪爾·努爾微微點頭:“砂時計代表著時光的流逝。自砂時計蘇醒之后,一切秩序也隨之復蘇;而蛇父則是一切人的父親——祂是羽蛇,因此有翼者與有鱗者皆是祂的子嗣。
“但是,兩位古神卻給出了截然不同的兩個答案。
“其一為秩序之理,其名為均衡,砂時計聲稱世界總是不斷回歸的,因此新世界需要恢復到舊世界的形制,來復活舊日的文明;其二為更易之理,其名為超越,蛇父聲稱世界總是在不斷變化的,因此新世界只需要過著新世界的人自己的生活,舊日的文明已經死去了。
“在兩位古神的爭執中,司燭選擇了棄權,雙生鏡認可了砂時計,而外來者則認可了蛇父。后來雙生鏡也改變主意并選擇了蛇父……于是我們的世界從那時開始才正式誕生。
“追隨者們奉行不同的真理,于是就產生了矛盾與糾紛。而在夢界與物質界混雜在一起之后,這些繁雜的思緒產生了巨大的力量,在那不斷燃燒的罪棘解放出了新的神圣實體……那就是結伴而生的食天巨獸與狩獵之王。食天巨獸有著壓倒一切的暴力,從一次又一次的勝利中不斷變強;狩王有著不竭的生命力,從一次又一次的失敗中不斷變強。
“生存與暴力的源河,來自于古代人對均衡與超越的理解。所以祂們才會分別與均衡和超越相鄰、又彼此沖突。
“——后來,有翼者首先放棄了從神明那里得到答案。他們的首領想要成就真理之柱,因此修建了通天塔。想要將這個世界全部的文明匯聚于此,在無窮的文明之力中擦燃智慧之火。
“而暴力向來與真理不容——在最初的智慧之火誕生之時,食天巨獸突然趕來撞擊巨塔,摧毀了最初凝聚的智慧結晶。
“有翼者之王十分憤怒,對食天巨獸發起了這世界的第一場戰爭。而在祂取得勝利之后,外來者靠著從蛇父那里竊來的鱗與羽殺死了狩王,奪取了第六源河的位格,成就了鱗羽之主。”
阿伊瑪爾·努爾注視著鏡湖的目光無比專注:“這是唯有安息王與維齊爾,才得以傳承的古老知識。除卻安息之外,這些真相已經沒有他處留存。哪怕是精靈,也只不過是在通天塔二度坍塌之后才誕生的新文明。”
說到這里,他看了一眼艾華斯。
就像是已經猜到了什么一樣。
又像是有了一些不妙的預感——
為什么艾華斯敢孤身一人來到這里?為什么他看起來一點都不慌張?
以及……
為什么自己肩膀上的友誼之鏈,隨著艾華斯的接近、如此明顯的發熱且震動?
他真的只是環天司舍棄不要的蛇尾嗎?
亦或者……
……這是天司級別的布局與陰謀呢?
阿伊瑪爾·努爾的目光深邃,他一字一句、無比清晰的說道:“因此,我想要將它們交給你。
“若是今天之后,我們不復存在……至少還有一個人,能記得創世之初的一切。”
“寬恕者——”
“您怎么!”
聽到阿伊瑪爾·努爾的話,其他的善主頓時就急了。
而肩膀上披著友誼之鏈的阿伊瑪爾·努爾,只是默默感受著自己肩膀上的“友誼之鏈”傳來的異常溫度與震動,沉默的用力揮了揮手、驅散了其他人的憂慮與不滿。
無論如何,開弓沒有回頭箭。
——事已至此,他不可能再選擇退縮。
“時辰已到。”
阿伊瑪爾·努爾突然開口命令道。
他舉起手杖,觸及鏡湖。
“我是阿伊瑪爾·努爾,我等是看守圣泉者,世世代代守護于此。”
他莊重而肅穆的祈禱道:“圣泉啊,潔凈我等吧。”
隨著他的觸及,冰冷的圣泉突然蒸騰起了白煙,宛如湖水沸騰一般。
“全體誦念贊頌雙生鏡的詩篇,直至九小時后。
“我將從鏡湖之中,喚起大淵之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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