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99年,六月二十五日,安息古國,凌晨二時十八分。
未來的歷史注定將會記住這一刻。
深邃而寧靜的夜空之中,突然閃耀起了奪目的銀色輝光。
一聲炸雷自荒漠上空響起。
全世界的所有人——不限于超凡者,而是所有的智慧生命,都在同一時刻聽到了那聲驚雷。
那些正在睡覺的人,全部都在同一時刻被震醒。
倒不是因為這聲音有多么的巨大,而是因為夢界的劇烈震蕩將所有正在睡覺的人都逐出了夢界。
而若是他們看向夜空,就能看到夜空變成了異常的白色。就像是深夜的云層變成了干冰蒸騰著的煙氣一樣,讓此刻的夜晚變得宛如白晝一般明亮。
一道道粗如巨蟒的銀白雷霆自那凍云中滾動著,中間還摻雜著幾道網狀的血紅色叉狀閃電。狂暴的龍吟聲自天空之上接連不斷的響起。
夢界在持續影響物質界,而物質界本身也在影響夢界。
天堂城的勝負,確實的改變了夢界的戰局。
就如同昔日的亞瑟率領著圓桌騎士們打上了阿瓦隆,證明了威權是一種比蠻力更高級的暴力一般……活用威權之道的理論統治安息古國的善主們,也因為被紅手黨們不懼生死的復仇而翻了車。
當這一場戰爭的結果通過儀式映射到夢界時,就導致已經被災厄魔龍壓制了許久、卻仍舊勉強保持均衡的冕主終于堅持不住了。
此刻的夢界之中,冕主曾經匍匐著的巨大冰山已經完全炸裂。
一紅一白兩條巨龍在天空之中撕咬著——他們本是一人,而如今卻分裂成了兩體。
其一是真名為亞瑟的紅龍。
那是奉行愛與超越之道途,相對更傾向于“環天司的使徒”這一身份的災厄魔龍。
其二是真名為伏提庚,卻冒用了亞瑟之名降臨到物質界的白龍。
他的自我認同更傾向于“冕天司”這一身份……是討伐巨人而升格成柱神的銀冕之龍。
——但無論是紅龍亦或是白龍,那其實都不是他們的本體。
“冕主……沒有將騎士們派來啊……”
艾華斯站在天堂城的圣殿之中,抬頭看著星空,低聲呢喃著。
盡管艾華斯的左眼也只能看到云層,但他的右眼卻能透過云層看到夢界的爭斗。
紅龍與白龍互相撕咬著,那是如同野獸般的爭斗。沒有人掏出代表著騎士的劍,雙方都用最為野蠻、最能彰顯暴力的方式殊死搏斗。
利爪,龍尾,擒抱,撞擊——以及龍息。
而一顆顆的龍鱗伴著鮮血脫落,化作一顆顆流星落向大地。
——那是冕主座的流星雨。
他的身邊除卻鯊鯊之外,還有被他召喚出來的阿萊斯特——這個某種意義上鯊鯊的親媽。
倒不是艾華斯想要讓阿萊斯特做點什么。
只是他覺得……至少這一刻,讓阿萊斯特與自己同步見證這一幕,還是挺有意義的。
因為亞瑟與伏提庚的關系,與艾華斯與阿萊斯特的關系是一樣的。
而如今艾華斯與阿萊斯特的關系已然親密到如同親人一般,但亞瑟與伏提庚的關系卻已經惡化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這或許也有環天司的手藝不如他老師砂時計的緣故,也有可能環天司就是故意的。
“畢竟冕主不想讓他們都無意義的送人頭吧。”
阿萊斯特也抬頭看著星星,隨口說道:“畢竟都是‘亞瑟’嘛。等紅龍占據了柱神之位,他們也只是換了一個新老板而已。高層斗爭和打工人又能有多大關系呢。”
“這也就意味著,冕主心中并不認為自己能贏。”
艾華斯輕聲說道:“這就已經是落了下風。”
冕主是極為好勝的——作為威權道途的柱神,他就是世界上最有權勢、最有架子的君王。他雖然也可以自己反省,但絕不容許任何形式的質疑。
假如冕主認為自己能贏,那么祂一定會呼喚自己的圓桌騎士團來幫助自己作戰。
這是“正義的群毆”。雖然聽起來可能有點不要臉,但這恰恰就是威權道途的戰斗方式。
如同黃昏道途的“保存術”與“掘藏術”,美之道途的“藝術”,智慧道途的“法術”、均衡道途的“煉金術”一樣……威權道途的神秘學知識就叫“領導術”。
那是關于如何統治、管理他人的神秘知識。其中包括一些有形無形的言談舉止的教學,也包括心靈控制、讀心、搜尋記憶、威懾、契約等涉及到超凡力量的內容。
——沒有下屬的威權道途追隨者,那和沒有士兵的將軍、沒有大臣的皇帝有什么區別?
當銀冕之龍沒有選擇出動騎士們之時,便已經注定了祂的敗局。
“昔日的人類戰士,曾奉行至高天的力量之道途,并成為了人類中的‘最強’……”
鱗羽之主的聲音,悠悠從艾華斯身邊響起。
艾華斯回過頭來,便看到他也背著雙手、與自己一同舉目望天。
而鱗羽之主悠然道:“而那時的亞瑟,便意識到了人類的極限。
“人類就算是鍛煉到極致,抵達力量道途的第五能級,也仍舊不可能與相同能級的巨人與巨龍所抗衡。那是從出生開始就注定的、絕對的不公平。
“他想要超越這一極限。他想過許多種辦法……比如說用魔藥增幅自己的肌肉、比如用裝配到身體外部的煉金器械、比如用神術附加祝福增益、比如說學習適應道途那種透支身體潛能的戰斗技藝……
“但是,這一切都失敗了。強就是強,弱就是弱。一百多公斤的戰士,無論如何都不可能抗衡百余噸重的巨龍,第四能級的少年巨龍……其力量就足以凌駕于第五能級的戰士之上好幾倍。他崇尚力量之道,想要獲得超越一切的力量。
“就如同一個嬰兒不管打多少藥,都不可能手撕高達一樣——除非這個嬰兒和高達一般高大。”
鱗羽之主意有所指的說道:“而環天司給了亞瑟一個機會。能讓這嬰兒變得和高達一樣大——甚至親自駕駛高達的可能。”
那正是冕天司最初成為巨龍的動機。
以凡人之軀弒殺巨龍,以蛻升術士的力量汲取巨龍因子……從而成為巨龍。
“當他還是凡人的時候,他就能殺死巨龍了;那么當他成為了巨龍,他又有多么強大?沒有人敢于忤逆他。甚至連當時赫拉斯爾帝國的皇帝,都將自己的冠冕、王座與權柄讓給了這頭巨龍。”
當所有人都絕對畏懼掌權者的時候,政策運行的速度就會特別快。而如果掌權者又無比強大,那么這種畏懼還會快速化為崇拜與自豪。
“赫拉斯爾帝國如今的疆域,就是昔日的冕天司打下來的。他實在是太強大了……經受了無數次暗殺與詛咒,都無法動搖祂的偉大軀體與絕對正確的統治。最終,他直接用肉身破開世界的壁障、登入夢界并成為了力量道途的冕天司——因為他不是從源河中復活的,因此就連至高天都沒機會對他動手。”
鱗羽之主慢悠悠的說道:“但一位在自己還是凡人的時候,就會羨慕、嫉妒、貪婪于巨龍軀殼的偉大戰士……又怎會對至高天低頭?
“如同巨龍勝過人類,柱神也勝過天司。他昔日奪走了巨龍的軀殼,如今又為何不能再更進一步,奪走柱神之位?
“于是……就有了環天司的計劃。那是第一次的銜尾之環儀式,是銜尾之環的試運行模式……一半的冕天司被切割出來、送入到了一具平凡的人類軀殼里面。他將新生的自己命名為伏提庚——其意為‘偉大君主’、‘至高之王’,也就是‘冕天司’中那個‘冕’的本意。
“可當他再度獲得了人類的軀殼,重新得到了做夢與進步的能力之后……他的野心就開始膨脹。或許他可以不只是伏提庚……或許他也可以是亞瑟?或許他可以是冕天司?
“或許……他也可以成為未來的柱神?君主不會愿意與他人分享權力,伏提庚也是如此。”
說到這里,鱗羽之主看了一眼艾華斯與阿萊斯特。
其意義不言而喻。
若是以君主的身份統治另一個自己,另一個自己也會想要統治自己;若是以愛人的身份去愛另一個自己,那另一個自己也會愛自己。
就如同環天司想要殺死艾華斯,而艾華斯也想要殺死環天司一樣。
過于近似的“雙生之鏡”,會導致對彼此的態度必定會發生反彈。
“——而這個念頭,就是一切故事的開端。”
鱗羽之主唏噓著:“今日便是故事終結之時。
“就如同一滴酒、一勺酒渣,都變不回曾經的葡萄一樣……
“無論是亞瑟還是伏提庚,就算吞噬彼此、也已經變不回曾經的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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