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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誕的表哥:
他掌著武力,打得縣中官紳滿地找牙;他還有著層層關系,能使他們沒辦法把事情捅出去。
西邊的街巷上忽然響起了大喊聲。
若非今夜一發狠,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偃師的土皇帝。
“他們在那里!
高崇轉頭看去,見是許多漕工向這里跑來,不由笑了起來。
這就是人心所向。
昏君自以為的盛世,卻不知地方州縣已經爛了,稅法、兵制崩壞,利益關系盤根錯節,昏君還要天下人為長安輸送糧食,為太府運送貢品。
爛到昏君根本收拾不了,只敢躲在長安自欺欺人,掩耳盜鈴。
十年不到洛陽,如今哪怕是昏君再臨洛陽,他高崇也不怕,到時振臂一呼,洛水上數萬漕工鬧事,連昏君都要頭痛!
“別跟著高崇造反啊!朝廷要漲工錢了!
“圣人賞賜了二千貫給我們!
“縣尉會把郭萬金的家財分給我們,別打了!
漕工們終究是領會錯了薛白的意思。
總之他們沖入城來,圍住那還在幫著高崇做事的百數十名漕工,七嘴八舌地說起來。
“你們....
高崇不太明白發生了什么,喝令身邊的范陽老卒去震懾他們。
“漕幫的都聽我說,替縣丞鎮壓叛亂,每人賞十錢!”
“二十錢!
”高崇大聲喝道。
他皺起了眉頭,聽不懂那些漕工們吵吵嚷嚷在說些什么,大概是薛白也給他們錢,什么三倍、四倍。
這些漕工原本都是他的人,他帶著他們走私。
他絕不相信人心能這么快就翻轉,前一天還“高縣丞真好”,今日便是“除掉高崇這顆毒瘤,過好日子”,人怎么可能這么絕情?
不會的。
翻臉也不會這么快。
“鎮壓叛亂,每人賞一百錢!”高崇還想挽回。
算上人數,這已經是一筆不小的錢了。
李三兒在時,命令漕工做事,還從來不需要賞錢。誰不聽他的,他就不給誰派活,甚至狠狠揍一頓。
高崇沒想到的是,今日他許之以厚利,那些漕夫竟然還在說著那些屁話,像是要反戈。
“薛縣尉來了!
漕工們忽然喊了起來。
高崇望到薛白的一刻愣了一下,瞬間明白過來。
“一貫!
“替本縣丞做事者,賞錢一貫。殺反賊薛白者,賞錢一千貫,可替代李三兒成為渠帥!
重賞之下,還是有勇夫的。
有幾個持刀的郭家家丁當即向薛白那個方向沖去。
但薛白身邊的打手卻不像世紳家的家丁沒殺過人,毫不留情涌上將他們斬殺于地。
高崇也發了狠,咬咬牙,便要讓身邊的老卒上去殺薛白。下一刻,卻顧忌起自己的安危。
他四下一看,世紳們有了主心骨,又開始讓家丁們聚集過來。
局勢已經有了變化。
沒有李三兒,由他親自指揮人手,其實是沒那么得心應手的。
武力若不能彈壓,讓薛白與這些世紳們勾結起來,都不知道要如何構陷他了。
考慮來,考慮去,高崇臉上還有狂態,眼神卻閃爍起來。
他目光掃去,看到已有漕幫幫眾丟下了刀反戈,接著看到了世紳家丁們圍過來。
城外也有更多的漕工涌過來喊道:“除掉高崇毒瘤,過好日子。”
人數一多,已構成了莫大的心靈震撼,再好勇斗狠,眼看敵人越來越多,也難免心生怯意。
是拼?是退
“保護我走。
高崇沒必要冒生命危險,轉頭對身邊的范陽老卒道:“走東門,洛河上有我們的船....
“高崇逃了!快追。
喊聲響起,宋勉四下一看,迅速找到薛白,道:“縣尉,該殺了高崇。”
薛白一邊吩咐著人手去追,一邊問道:“為何?
他其實知道為何。
從暗宅出來時,任木蘭說她來的路上殺了宋勵,薛白就順路過去做了一些手腳。
果不其然。
“高崇殺了我兄弟。”宋勉道:“縣尉若能為八郎報仇,宋家必有厚報。”
“好,我盡力。
薛白面不改色,道:“讓你的人從北面圍過去,堵住高崇。”
“好。
“今日,宋先生為朝廷立了大功。
“應該做的。
支開宋勉,薛白與杜始對視一眼,杜始會意,當即小聲吩咐了幾句,安排了幾人也追殺過去。
“殺出去!
高崇趕到城門時,還有六名衛兵在那守著,披甲執戟,那陣勢一般人就不敢對有幾個跟著他跑的家丁便丟下刀,自往城中尋地方躲藏了。
唯有四個范陽老卒還敢沖上去,但雙方一打起來,追兵也就趕到了。
廝殺到最后,只剩下莊阿四護著高崇奔出城外。
“縣丞.
“快!
我走不動了…....
高崇轉頭看去,眼看莊阿四背上插著一把斷刀,只好道:“我扶你。”
他一手扶住莊阿四,另一手握住刀柄,飛快地拔出刀來,又是一捅。
莊阿四“咯”了一聲,就此倒了下去。
死了也就不會泄露秘密了。
高崇拋下刀,飛快向河邊趕去,他還有一艘走私船就在伊洛河口。
“什么?
“高崇跑了。
薛白臉色有些不豫,卻不得不接受這結果。
宋勉比薛白還要想殺高崇,踱了兩步,隱隱有些憂心忡忡之感。
“宋先生,怎么了?
“恨不能為我兄弟報仇。
“宋先生放心,我身為縣尉,必會緝捕高崇。”
說話間,呂令皓終于是到了縣署。
“高崇逃了?
“是。”
“唉。”
呂令皓嘆息一聲,道:“發生了這么大的事,不知如何與朝廷交代啊。”
薛白問道:“依明府之意呢?”
呂令皓卻是轉頭看向宋勉,道:“宋先生,可否與韋府尹說幾句好話?
“明府放心。”宋勉道:“我亦是偃師人,必會為偃師考慮。”
“如此便好,如此便好。”呂令皓臉色終于浮起些笑意。
宋勉起身告辭。
呂令皓再看向薛白,臉上的笑意便淡下來,道:“謀反的罪還是太重了啊,依老夫所見,郭萬金掠賣良人、私鑄銅幣、與妖賊有勾結,昨夜,薛縣尉鎮壓了郭萬金。高崇與郭萬金利益勾結,畏罪潛逃了,如何?”
明府便打算這么辦?
“這不是薛郎一開始說好的嗎?”
“此一時,彼一時,當時高崇還未造反。”薛白仿佛才像是官長,臉一板,道:“眾目睽睽,瞞得了嗎?
呂令皓重新笑起來,溫言安撫道:“薛郎且看吧,偃師縣的天,可還沒塌呢。此事啊,捅不上去的。”
“是嗎?
“往后你我攜手并進,得齊心為偃師好才行啊。”
是。”
薛白見這位縣令如此好脾氣,方才稍稍有了好臉色,道:“如何稟報,縣令定奪便是。
他起身告辭。
出了縣署,薛白依舊不甚高興。
忙來忙去,最后還讓高崇這個關鍵人物跑了,他當然不會高興。
“縣尉!
遠遠的,任木蘭跑來,道:“盆兒病了。”
帶我去看他。
這邊。
任木蘭遂領著薛白穿過城東的小巷,七拐八繞,越走越偏。
今日還有許多逃散的妖賊沒有捉到,街上不太安全,城中居民多不敢出門,薛白幾次回頭,都沒有看到人。
終于他進了一間破敗的小屋。
里間的墻被打穿了一個洞,穿過破洞,是另一間黑漆漆的屋子,有人打開了地窖。
薛白臉色那不悅的神情一點點有了變化。
他的眼睛越來越亮,像是閃動著光芒,有些瘋狂。
那是野心的光。
“呼……呼...
眼前是一片漆黑,高崇重重喘著氣。
忽然,有人一下子扯下了他頭上的麻袋。
火把的亮光刺眼,照得他眼睛生疼,他卻還是瞪大眼看去,赫然見到面前站著一人。
“薛白?”
薛白沒有回答,只是看著高崇,像是看著一件價值連城的寶物。
高崇笑了,用獰笑來壓住薛白的氣勢。
“哈哈,你以為你贏了嗎?你沒有。你治不了我的罪,你信嗎?因為我沒有打開武庫。我做的一切,都是因為你先犯了大罪,你找人假冒皇親。”
我知道。
“你也休想順著我查下去......
“我知道。
高崇道:“你知道個屁。”
薛白道:“我知道你背后是安祿山,我還知道他想造反。”
“哈哈哈。”高崇大搖其頭,道:“蠢材,你什么都做不了知道嗎?我告訴你吧,沒有人會信你。人,永遠也不可能把天捅穿,你大可試試。我知道你想做什么,你信不過呂令皓,想把我直接交到河南府。”
“韋濟、令狐滔也被你收買了,我知道。”
“你知道?那你是想把我交到長安?交到圣人面前,你大可試試,我會讓你明白,你做的一切都是沒用的,你就像王彥暹一樣,是個傻子,沒用的.…”
“嗞——”
高崇慘叫起來。
卻是薛白直接拿起烙鐵,烙在了他的臉上,疼得他撕心裂肺。
一團煙氣冒著,薛白把手里的烙鐵丟了,方才道:“都說了我知道,你非要猜,猜的還全錯。”
他有些異于平常的興奮,但還在克制著。
因此,高崇沒有看到他眼睛里的野心勃勃。
“李隆基不會相信安祿山造反,哪怕安祿山打到眼前了,他都不會信。”薛白道:
“他昏頭了,自私自利,妄狂自大,不可救藥了,我會指望他?
“你說什么?
高崇還在痛得嘶氣,聞言瞪大了眼,緊緊盯著薛白。
連他都沒有直呼圣人之名,薛白卻說了。
薛白道:“你一直篤定你能贏,因為你把我所有的能用的辦法都猜過了,我告狀沒用,告訴李隆基沒用,他身邊的宦官如吳忠實,只傳遞一個消息,你們就能要我的命;
告訴李林甫沒用,他巴不得我死;告訴楊銛沒用,他的能力就不可能處理得了八百里之外的事;告訴韋濟沒用,清高是他無能的保護色,他也被你們收買了。”
“這個大唐朝廷上下蒙蔽,黨爭激烈,吏治敗壞,已經沒有人愿意碰漕運這個爛瘡了。揭開真相又如何?皇帝老了,處理不了,不愿處理。官員們,忠誠正直的被打發了,忠言逆耳的貶官了,剩下的忙著斂財,為這盛世榮華添柴,誰去碰爛瘡,誰就死,揭開有什么意思?”
薛白有些瘋,眼神卻很絕決。
世上不會再有一個人能像他一樣,從一開始就不對朝廷抱以一絲一毫的期望,從一開始就以最兇狠的態度出手。
所以,他才沒有像別人一樣與光同塵,也沒有像王彥暹一樣死掉.…...
高崇不知說什么才好,他一直以為薛白的后手在洛陽、在長安。
正是因為太清楚權貴們的歌舞升平、紙醉金迷,不可能來動漕運,他才敢肆無忌憚。
萬萬沒想到,薛白的目標是漕工。
最最沒有想到的是,漕工居然能在一夜之間反戈,這不可能,假的。
“告訴我,碼頭上發生了什么?”
“沒發生什么,我把工錢給他們漲了三到四倍而已。”
“哈,你上哪兒搞這么多錢?”高崇道:“太假了,我不信!我絕不會信!*
“隨你信不信。”薛白道:“但我當過基層官,我知道最淺顯的一個道理,人有恒產才有恒心。對于大多數吃不飽飯的人來說,吃飽才是真理。我需要的只是一個給他們希望的機會。”
“可笑,可笑至極。”高崇到最后也不相信。
他寧愿相信他敗在陰差陽錯,是上天對他的懲罰,寧愿相信李唐有天佑,也不相信薛白能一夜之間說服上千漕工。
“給四千人一天多發二十錢,一年就是三萬貫。”薛白道:“你敗給三萬貫,不冤…….你值三萬貫嗎
高崇譏笑著,問道:“你知道我一年賺多少嗎?
薛白道:“我很想知道。”
高崇眼中泛起得意之色,道:“我不告訴你。”
“那我告訴你幾個秘密。”
薛白道:“李隆基根本沒有讓我來查刺駕案,他寧可相信金刀之讖,也不肯相信他已經把天下治理得一塌糊涂。他派我來,其實只是因為他覺得我與楊貴妃太過親近了,他討厭我,想把我打發得遠遠的。又自認為他沒這么小氣,他于是騙自己“朕讓他到河南看一看’,但其實,我說什么他都不會信。他不在乎天下人,他只在乎他自己。
我就知道!”高崇道:“我就知道是這樣!可恨呂令皓老烏龜不相信!
“沒事,你我知道就好。”
高崇忽然意識到一件事——薛白在他面前說話,太無所顧忌了。
聽到的秘密越多,他越不可能活下去。
“你要殺我?”
“你猜。
高崇大怒,道:“你想詐我?我是不會背叛…....
薛白道:“我想取代你。
“什么
“我想取代你在偃師縣的地位,在漕運走私這一環上的作用,明白嗎?”
高崇不明白,但他終于發現了薛白眼神里的狂意。
“我做這一切,不是為了點醒那個裝睡的昏君,不是為了維護那只替權貴說話的唐律。我不是王彥暹,我暫時是下一個‘高崇’,當然,我肯定比高崇做得要好一百倍。”
“你這個瘋子!你就是個瘋子!
“不急,我們有很長的時間聊一聊。”薛白道:“我需要知道很多東西,你們鐵石是從何處開采的?陸上是由誰運輸?銅礦又是何處開采?銅市是如何私鑄?武器.…....”
高崇漸漸冷靜下來,喃喃道:“你一定是想詐我,你想要更多的罪證,一定是的。
“嗞——”
慘叫聲再起。
薛白道:“與你說了那么多,還不明白?我再說一遍,李隆基不可救藥了,懂了嗎?別再說廢話。
“懂……懂了。”
“說有用的。
“你……你也想……助安府君成大事嗎?”高崇眼神漸亮,道:“你也認為那是昏君,我們一起推翻他。
薛白聽到“安府君”三個字,有些不易察覺的譏意。
他說他暫時想取代高崇,其實說的是暫時學習安祿山積蓄。但他又大可不必像安祿山一樣暫據一隅,以范陽、平盧為據點,因為他計劃與安祿山又不同……..他有身份,但需要實力。
這些,與小小一個高崇卻無甚好說的,燕雀安知鴻鵠之志。
“就當是吧,我問什么,你只管回答。”薛白道:“鐵石哪里來的?”
“郾……郾城。”
“郾城哪里?
“你若想……加入我們。”高崇喃喃道:“你應該見見我義弟…....
“嗞——
東城坊,崔宅。
因崔家宅院最大,一夜動亂之后,公孫大娘與她的弟子們、杜有鄰與他的家眷們都住到了崔宅。
這也成了崔唆在這一夜下了賭注的巨大收獲。
若說高崇、郭萬金、李三兒等人有罪,旁人難免也要沾些嫌疑。那么,宮中供奉與轉運副使到偃師都到崔唆家中借住,可見崔唆最沒有嫌疑,那么誰是偃師縣城最可靠、最有名望的世紳,也就一目了然了。
杜有鄰承諾,舉薦崔唆的兩個兒子為官,錦上添花總是容易,世紳子弟要當官也總是容易。
到了午間,男人們在堂上,女子們聚在花廳,相談正歡。
“就有一事。”崔唆有些遲疑,道:“但不知張三娘?”
杜有鄰搖搖手,擺出官威,淡淡道:“薛郎與張三娘之事,你不必多管。”
其實沒有人交代過他要如何回答此事,這是他靈機一動想出來的答案。隱晦地表明薛白與張三娘之間有點事,又讓人不敢問。反正以薛白的名聲,旁人肯定能信。
到時旁人自會猜測,該是張三娘跑來找情郎,又不敢承認……反正怎么猜都行。
果然,崔唆露出了一個會心一笑的表情,不再多問。
只過了沒多久,杜始便聽到崔家夫人從大堂回來就在小聲嘀咕。
聽說薛縣尉訂了親的,那張三娘與他是有私情?不愧是長安氣象.…..
杜始當即就不太高興,也沒好臉色給杜有鄰,直接拉著杜嬗回了屋。
姐妹倆梳洗一番,讓婢子到前院去探著,奇怪薛白怎么還不過來。
末了,曲水回來,壓低聲稟報了一句。
“薛郎去給盆兒探病了。
杜嬗其實也知道這句話代表的意思,她不明白薛白為何藏著高崇,總之是認為他行事自有道理。
一夜未眠,她已困了,原本想與薛白說兩句話再睡的,此時也隨他做他該做的事,她倒頭便準備去睡。
杜始卻不同,好奇心極重,亮著一雙眼睛,半點困意都無。
“阿姐,你說他為何先見一個反賊,沒顧得上先來見我們?
“那是正事。
我卻覺得奇怪。
杜始首先就覺得薛白要偷偷活捉高崇就很不對,交出去揭露逆案或是殺了大作文章皆可,上進鬼最喜歡功勞,這次怎就一掃常態。
阿姐你說,一個反賊,有什么要審?”
就是反賊才有的審。”杜嬗喃喃著,很快就睡著了。
杜姱卻是越想越清醒,最后翻身而起,換了一身普通的袍裝,帶了兩個心腹出門。
先是留意了一下,城中已無人再盯哨,她方才往“盆兒”家去。
一路穿過小巷,只見那小破屋前正站著幾個伙計守衛。
任木蘭半蹲著扎著馬步,很勤懇的樣子,見杜始來了,搖晃兩下站起,問道:“二娘,你怎來了?”
“他還在里面?”
“縣尉?
在里面。”
杜嶺快步趨進屋中,伙計都在外面,屋中無人,唯見亮光從地窖里透出來。上面的石板沒壓實,從里面鎖住了,既不能讓人提起來了,又不能從外面蓋住。
聽不到里面的說話聲,只有高崇劇烈慘叫時,下面才會傳來嗡嗡的回聲,透著一股神秘感。
她遂拿起一塊碎瓦往里面丟去。
很快,薛白聽到動靜,從地窖里出來,打開了大鎖走上來。
“怎么審這般久?”
“要問的東西實在太多了。
薛白絲毫不見有任何困意,說著,走到外屋,招人問道:“有傷藥嗎?給人犯治傷。
“縣尉,我很懂治傷。”任木蘭道:“只要給錢,我去買藥,去采草藥也行。”
杜始才是真正會做這些小事的,吩咐人再安排個懂治傷的心腹來。
她有心到地窖去看看,卻被薛白攔住了。
“不用看,我第一次用刑,手藝生疏,慘不忍睹的,嚇到你。”
“還沒說呢,你審了什么?
兩人挽在一起出了破屋,外面天色正亮,薛白有些不適應這光線,瞇起了眼,杜妗遂踮起腳抬手替他擋著陽光。
“城西有個當鋪,是高崇的產業,也是他與范陽消息往來的聯絡點,后院暗室里藏著他的信件、書契、牌符。”薛白低聲道:“對了,去的時候帶足人手武器,莫驚動旁人。”
杜始問道:“是要拿下作為證據,還是我們吞了?”
“證據有什么用?
杜始聞言笑了起來,道:“那你可得以縣尉的身份掩蓋動靜。”
“不著急,呂令皓封鎖了城門拿賊。”薛白道,“說是拿賊,其實是為了壓住勢態,他好上下打點,大事化小。
“官嘛,求的就是平穩。”
“是。
杜始再問道:“還有嗎?
“南市有一間車馬行,我帶差役去封鋪拿人,免得具體消息太快傳出去。”
說話間,薛白轉頭與她對視了一眼,兩人眼神觸碰,仿佛能擦出火來。
“等這些小事辦好,我與你慢慢地說。”
杜始一聽他這語氣便知果然還有秘密,點了點頭,應道:“到時你可得與我說透了。
魁星坊,薛宅。
傍晚,薛白回來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把呂令皓送的仆婦、婢女全都趕了出去。
青嵐對此很高興,她寧可多做一些活,也更愿意與薛白過些清靜日子,更別說那些婢女還總是偷窺他們。
之后杜始過來,交代她道:“我有非常重要的事與阿白說,你務必守好院子,不可讓任何人來偷聽。”
“二娘放心。”青嵐用力點了點頭。
作為杜宅出來的婢女,她特別容易被杜始使派。且之前在杜家,有些事杜始都沒避著她,今日卻如此鄭重,顯然真是了不起的大事。
夕陽如血灑在長廊上,杜始推門進了廂房,轉身插上門栓,動作輕手輕腳的,莫名顯得有稍稍的緊張。
“我拿下當鋪了,只剩幾個普通護院。”杜始道:“那秘室里文書很多,我慢慢看。”
薛白在畫地圖,臉上還是不見困意,一雙眼睛亮晶晶的,直接便進入了正題,沉吟道:“漕運走私,從大運河開鑿以來就有,我們在潼關看到的商賈掛籍就是走私最常
見的辦法,安祿山沒有在商道上的每個地方安插人手,他的走私商隊在大部分地方都是掛籍通行,除了幾個交通要道。”
杜始在他身邊坐下,目光看向他畫的地圖,見他在南邊寫下了“郾城”二字,下方還有“舞陽”二字。
“鐵礦是從舞陽來的?這便是你審出來的。”
“我詐了高崇。”
聽說郾城有鐵礦,薛白就猜測是在舞陽舞鋼。
利用這一點,他審高崇時故意揭破了其人兩次謊言,確定了鐵礦的大概范圍,這暫時還沒有用處,卻可以震懾高崇,得到更多線索。
“鐵礦確是舞陽來的,走陸路運到偃師,轉水路,渡過黃河,走永濟渠往涿郡,即范陽。一路上只有偃師、衛州、魏州、德州安插了他們的人,以點帶線。”
“偃師縣是陸運轉水運之地,少了這里,他們會善罷甘休?”
“選擇不多。”薛白道:“鐵礦在南邊,只有在洛陽、偃師、滎陽裝船走水運,渡過黃河,進入永濟渠。除此之外,唯有往黃河下游裝船,逆流而上,但還是得經過滎陽。
杜姱道:“他們會收買滎陽官吏?”
“沒那么快,即便有人到范陽報信,最快也要二十余日。”薛白沉吟道:“那消息一來一回,最快也要將近兩個月。”
杜始已經感覺到了什么,也不說話,目光直勾勾地看著薛白。
“你查這些,想要什么
“高崇有一艘走私的空船就在伊洛河畔,過幾日便會有一批銅、鐵送到。我們搶在安祿山沒反應過來之前,探明他們的鐵山、銅山誰在經營,兵器、銅幣在何處鑄造。”
薛白道:“然后,我們來接管。”
鐵山、銅山歸少府監管治,既有官治,也容許私人開采,十稅其一。但天下的鐵山、銅山有數,皆有監管。可鑄農具、銅器,卻不能造兵器,不能鑄銅幣。這也是為何許多官員世家明知有高崇在走私,卻不認為他要造反。
別人自欺欺人也就罷了,薛白、杜始卻很清楚,這就是用來作造反準備的。
接管之后呢
薛白沒有回避杜始的目光直視,坦然目光相迎,道:“我們來造反。”
他很早就有這個想法了,想過要告訴她。但此前若說出來,他除了有一點“可笑”還什么都還沒有。
唯有到了此時,這異想天開的野心才有了最初的一點可行性。
杜始沒有笑話他,甚至沒有問他是不是在說笑,直接就相信了。
她早就預感到薛白有一顆不安份的心,那日午后,他們突破了禁錮時,她就感覺到了他澎湃的野心。
兩人一直以來的謀劃就是要除掉儲君,卻缺少一個契機談一談更大膽的事。
“造反?你是說,想扶誰當皇帝?還是?”
“我當。
對視了太久,杜吟眼睛里似乎也著了火,那是被薛白的眼神點燃的。
她沒說話,湊得越來越近,像是在審視他,幾乎要親上去的時候,她貼在他耳邊輕輕的喚了一句。
“好啊…….陛下。
屋子里只剩下悶響聲,像是柴火燒起來的“啪嘰”聲。
連榻上的帷幔也被燒得晃動。
杜始把袍子掀開,興奮地喘著氣,有點發瘋,像一匹母狼。
“你只和我說過……是嗎?
“是,從未與你說過?”
杜始仰著頭,笑道:“換旁人一定……一定覺得你瘋了知道嗎?但我……我能和你一起瘋。
“會很危險,你怕嗎?
“我怕?我們早就很危險了……我全家都是死過一遭的人。”
說著,杜始趴在薛白的肩上,環抱著他的頭,問道:“一夜未睡,你困不困?
“我精神得睡不著。
“我也是。
薛白于是進入正題。
“我有個想法,你可知三庶人案之后,李瑛有個嫡子李倩被誤殺了?”
“好像是……李琬之子?陳留郡王
“不,廢太子之子也是這名字,此事被掩蓋了下來,但不少經歷了三庶人案之人都知道。李倩與我年紀相仿,他被誤殺之后,我被抄沒為奴,恰好沒人能查到我被薛銹收養之前的事。
“你是說,冒充他?
“很難,一個被殺的皇子肯定不可能出現在被抄沒的罪臣家里。”
“我們編一個故事,到時用報紙發……不可能出現的事,故說是‘天命’,是上蒼庇佑。
“不夠,故事編得再好,要想讓人信,還得把刀架在他們的脖子上。”
“那些鐵石,就可以用來造我們的刀?
“不僅是這些,還有太多我們要學的了…....
對于薛白而言,要收獲的東西確實太多了,高崇留下的權力與走私生意,他得要慢慢消化許久,這水陸要津上還有大量的漕工可以收買,縣兵中有大量的缺額。
另外,等忙完了這些,其實首陽山里的陸渾山莊就是一個用來暗中積蓄實力的好地方。
在長安時,薛白是一株夾縫里求生的小草,兩邊的巨石幾乎要夾死他,但也為他遮風擋雨,使他免受狂風暴雨烈日野獸的摧殘。
到了偃師,小草是活不下去的,小小的野兔都能啃食。
薛白必須成長為樹。
于是他拼盡全力,猛地挺立而出,茁壯成長,使得野兔撞死在了他硬邦邦的樹干如此,偃師才是一片能供養他的肥沃原野。
屋中的兩人同時發出了長嘆,像是一起得到了生長的樹苗,綻放出了枝椏。
也像是壓抑了太久的情緒得到了長足的釋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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