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雨到鳳儀宮時，謝皇后已然就寢。
她只見到了慶宮令，慶宮令問她何事兒，她謹記著自家公主的交代，搖頭說沒有，隨后便回了初筠宮，向主子復稟。
殷掠空瞧著非雨出來又回來，期間也不見其他人或其他風雨，有些不耐地問花雨田：“那設套的人，耐心也太好了。”
花雨田頗為玩味地說道：“許是被迫有了耐心。”
“此言何意？”殷掠空沒完全懂，又猜道，“是還有人……”
她后面沒有說出來，花雨田已然點頭道：“許是吧。”
要說殷掠空最討厭花雨田哪一處，便是這一處了，有話兒總是說一半藏一半，偏就她還猜不出來，有時候猜出來了還猜不透。
此感覺，令她猶如在面對十一似的。
而在武英殿的夜十一，安靜吃席的同時，在心里也是將今晚朱柯宮里發生的事情想了又想，反反復復地思前想后，最后決定摻一腳。
摻一腳的最終目的，當然也與她傾盡此生一直在追尋的真相有關。
通過真假混淆的幻藥，讓謝皇后在與她的對話之中，以為一切都是在夢境里發生的，這個計劃非常成功，并已完美落幕。
然而，她從謝皇后口中得到的真相，實遠遠不夠。
她還需要一個機會，讓謝皇后在足夠清醒的狀態之下，進一步告知她當年所有有關她母親之死的真相。
而這個機會，眼下顯然是一個時機。
謝皇后共有一子一女，李沃已失去大皇子的尊榮，淪為庶民，不足為懼，剩下的朱柯公主，則在今晚年宴，在初筠宮發生了不好之事。
從目前得到的消息綜合來看，她大概能推斷出朱柯公主所遇之事，定然非是小事兒，要么危及性命，要么危及堪比性命的清白。
只要她能在今晚保下朱柯，那么她便有足夠的籌碼，到謝皇后跟前去做交易。
夜十一招東箕附耳過來：“你去……”
“諾。”東箕隨后尋了個時機，自然地走出武英殿。
此舉被莫息看到，心中有些拿不準夜十一想做什么。
可惜進宮，人無法帶太多，不然這會兒，他也不至于一旦讓修意去做別的任務，他要再用人，再尋無人。
莫息時不時要向夜十一那一桌看一眼，此舉落在文武百官的眼里，那便變成了望妻石的癡情種。
有一文官悄聲與旁座的同僚言：“想當年，夜小老虎在活閻王眼里，那可是一等一，現今么，呵呵。”
同僚搖頭道：“那能一樣么？夜小老虎早在十年前于杏江化成江底白骨，當年活閻王在杏江找了許久，到最后找不到，還是不愿回京，像是要在杏江邊上扎根似的，如若不是被當年還在世的老仁國公，以孝之名強行帶回京城，這會兒的活閻王，指不定就沒有了。”
“是啊。”文官回想當年，也是甚為佩服莫息對夜十一的用情之深的，“當年回京，初見莫世子之際，我還是被嚇了一大跳呢。”“可不是，那白發真是……”同僚嘆息道，“誰能想到這一夜白發，還真就存在。”
“不過，現今的莫世子也挺好的。”文官語氣又揚了起來，“不僅前途一片光明，還迎娶了瑯琊王氏的大小姐，當真是大小登科皆得意啊。”
提至此，同僚忍不住也往女眷那邊的夜十一席案看過去，只敢瞄了一眼，他便轉了回來，萬分艷羨道：“莫世子好福氣吶。”
先是靜國公府大小姐，后是瑯琊王氏大小姐，不管前者還是后者，俱是集萬千寵愛于一身的豪門世族貴女。
特別是后者，那可是連當今都要讓三分的瑯琊王氏。
誰要說不羨慕，余眾肯定要啐他一口！
東箕再次奉她之令悄然離開武英殿之后，夜十一便注意到莫息頻頻往她這邊望的目光，以及順著莫息的目光而前后不一望過來的百官視線。
但注意是注意到了，她卻無動于衷，全然當不知道。
夜十一照舊悠哉游哉地吃席，莫息再坐個十幾息，卻是坐不住了，起身便往外走。
他一離席，她往他離開的背影瞧了一眼，也只一眼，便轉回頭來端起一杯果酒慢悠悠地喝著。
這一幕讓李瑜看到，她勾起嘴角低聲喃了句：“有意思。”
吉舒聽不太清：“郡主說什么？”
“沒什么。”李瑜本不想重復，然還是忍不住又笑了開來，終是道，“不過是覺得這風花雪月，有時候賞起來，也挺有趣味的。”
吉舒全程侍候在旁，李瑜吃什么喝什么，哪一刻往哪看，她都知曉，回想方將自家郡主望去的席案，她猜道：“郡主是在說……莫世子與世子夫人？”
“嗯。”李瑜心情愉悅地承認。
吉舒見狀順著重提舊話：“郡主這般開懷，可見這姻緣亦非一無是處，那世子夫人與郡主一般年歲，都已與莫世子締結一世婚盟，又如此恩愛，羨煞旁人……”
“好了。”李瑜打斷吉舒拐著彎兒的滔滔不絕的催婚言論，“我之處境，與她之處境，雖同樣兇險，可到底有不同之處。”
十一表妹能浴火重生，帶著新的身份殺回京城，明確自身的目的，一步步逼近真相，那是十一表妹獨到的本領。
她不是十一表妹，她手底下雖亦有人可用，然她自問，她做不到十一表妹隱忍那十年里，所付出的代價，所忍下的劇痛。
再者，也是最重要的一點兒，十一表妹有愛她的父親，有愛她的胞弟，母親雖早早薨逝，卻也是愛著十一表妹的。
而她，并沒有。
她的父王，是她的親生父親，她的母妃，是她的親生母親，可在他們眼里，她表現得再出色，亦不如胞兄站在那里，什么也不必做，便能輕易地贏過她，成為父王母妃的心頭寶。
長兄一出生，注定就會贏，她一出生，注定只能輸。
輸的她，只能被送進京城，成為制衡魯靖王府的質子，而贏的兄長，不管京城如何刀光劍影，也有父王母妃為其擋下來，安心舒適地當著他的魯靖王世子。
十一表妹逆風反轉局勢，乃有可為之處，她若拼盡一切乃至性命，又有何可為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