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回事？好端端的，人怎么會暈倒呢？”
醫院的走廊里，馮家人吵吵鬧鬧。
說吵鬧也不準確，聲音主要是來自于馮家的老婆子，馬玉蘭。
“也不知道你有什么用，平時也沒叫你干啥，就讓你在家帶個娃，也能帶到醫院里來。”
此時那馮老婆子正對著自家兒媳婦罵罵咧咧。
那兒媳婦張芬也有些被嚇到了，坐在椅子上呆呆愣愣的樣子。
“我……我也不知道啊，她……她抱弟弟的時候把弟弟摔在地上了，我就隨便罵了她兩句，讓她在雪地里站一會兒。
誰……誰知道她就這么暈了。”
“瓜婆娘，你把我兒子給這么小的娃抱？”
站在一邊的馮大寶聽到瞬間就火了。
“我一天地都沒讓你下，好吃好喝的供著你，你倒是會偷懶，我告訴你，我兒子要是有個什么三長兩短，我跟你沒完！”
方才還在余驚中的張芬漸漸回過神來。
剛好聽到這個話有些不樂意了。
“啥？馮大寶，你想干啥？”
“哪家不是姐姐帶弟弟的？我就讓她抱了會兒怎么了？你現在為了這么點事你就吼我？”
“你別忘了，我才給你們馮家生了個大胖小子，你要跟我沒完？倒是讓我看看怎么個沒完法，你是不是想讓你兒子沒媽啊？”
其實張芬以前也不敢這么硬氣的。
尤其是生了大女兒后，馮家人沒少給她臉色看，說她不中用，下個蛋也不知道往對的下。
這不，前段時間生了小寶嗎？
那可是個白白胖胖的大胖小子啊！
可把馮家人一家高興壞了，取了名字叫耀宗。
這下張芬是腰桿也直了，骨頭也硬了。
自打生了耀宗是地也不下了，安安心心就在家里坐起了月子。
家里人也慣著她，只要她在家里帶好了耀宗，什么事兒都不讓她干。
可是她越來越懶，連家里的事也不好好干了。
全部都外包給了大女兒婷婷。
洗衣做飯、割豬草掙工分、收拾家里，還要帶弟弟。
誰知道這死丫頭，這些事以前都做得好好的，今天怎么把弟弟摔了？
張芬當時也是氣急了，兩個巴掌甩在了馮婷婷臉上。
“賠錢貨，這點事都做不好，拿你有什么用？
活著白吃干飯的玩意兒，還不如死了算了，滾出去，別在我面前礙眼。”
她也沒想到，那賤丫頭怎么就這么死心眼。
讓她站在外面，她還真一直站著。
最后送到醫院來都休克了，醫生說渾身都僵了，許多地方的皮膚都壞了。
張芬倒不覺得自己做錯了，她只怪這死丫頭怎么這么蠢，也不知道找個地方躲躲。
恰好在這個時候，手術室的門開了。
穿白大褂的醫生從里頭出來。
“醫生……”
婆婆馬桂蘭最先反映過來，幾步跑到醫生面前。
“那賠錢……”
“賠錢貨”三個字在嘴邊又被咽了回去。
“我……我孫女怎么樣了？”
“病人搶救過來了。”
醫生摘下口罩道：“病人長期營養不良，再加上受了凍，情況非常危急，幸好她的求生意愿很強，不然還真不一定能救下來。”
“現在情況已經基本穩定了，家屬去把費用結一下，后面再輸一點營養液，觀察一下，就可以出院了。”
聽到醫生這話，馮家人總算是松了口氣。
可是看到費用單那一刻，沉下去的心又懸了起來。
“啥？”
馮老婆子最先尖叫起來。
“這才進一趟醫院怎么這么多錢？還有這什么營養液……”
“這不是在搶錢嗎？”馮大寶瞟了一眼費用單，也驚訝道。
“黑了心的醫院，這得掙我們多少錢啊？”
“我們這沒日沒夜地干活，攢那點錢都給醫院了。”
就在馮家人對著費用單罵罵咧咧的時候。
馮婷婷被推了出來。
“爸爸，媽媽……”
她低聲地喊，但是顯然馮家人對費用單的興趣比對她更大，并沒有什么人注意到她。
馮婷婷眼角滑下一行淚來。
其實最開始被送進醫院的時候，她是很想活下來的。
但是現在，她有些后悔了。
倒不是費用什么的，她只是想，她用家里這么多錢，媽媽肯定會更生她的氣了吧。
她太害怕了……
這個時候，剛好聽到奶奶說。
“那個……芬兒，要不然我們不治了吧？為了這么個丫頭片子，不值得。”
“就是啊，就是啊。”爸爸也在旁邊附和。
“反正咱們也有了耀宗了，這丫頭留著也沒什么用了，這么多的錢，留著給咱們家耀宗買好吃的不行嗎？”
張芬沒說什么，但是從神情上看得出來，她也是贊同的。
馮婷婷躺在病床上將這些話聽得清楚。
說不難受是假的。
自己至親的人湊在一起，說把自己的命錢拿來給自己的弟弟買好吃的。
但是她想，這或許是最好的結局。
這樣，她就不用被罵賠錢貨了。
爸爸媽媽也不用每天看著她礙眼了。
大家都輕松了。
“爸爸，媽媽，再見……”
她在心里跟爸爸媽媽告別。
下輩子，做豬做狗，也不要做個女娃。
“不能放棄……”
然而正在這個時候，病房的門被人推開了。
是縐老師！
婷婷記得她。
村里有一個自辦的小學堂，是以前不要祠堂，半舊的土磚瓦房。
以前每天早上婷婷割豬草的時候，就會從學堂路過。
她趴在外頭透過土磚縫縫朝里頭看。
就能看到縐老師在里頭教書。
她念：“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萬世開太平，為往圣繼絕學……”
她說：“人人生而平等，我們生在新時代，長在春風里，是祖國的棟梁，要為華夏之崛起而讀書……”
婷婷聽不太懂這些話，但是她覺得這些像是有什么魔力。
好多次，她都聽呆了。
以至于忘了割豬草回家被媽媽罵。
“我記得你叫馮婷婷對不對？”
有一次，她被縐老師抓住了。
她一瞬間就被呆住了，像是做錯了什么事，站在原地，手足無措。
縐老師卻笑了。
她笑得很溫柔，像是春天早上吹向山坡的風。
“你很喜歡聽我講課嗎？”
婷婷心里“咯噔”一下。
“縐……縐老師，我……我不是故意偷聽的，我只是……只是一下子入迷了，我以……以后不敢了。”
“沒關系的。”
縐老師卻道：“有人喜歡聽我的課，我當然很開心啊。”
說完，她還送了兩本書給她。
“這上面有畫有圖，你就算不認字也能看懂上面的意思。”
“等過兩年就能讀書了，到時候老師再教你其他的。”
讀書嗎？
好像是很遙遠的事情。
婷婷從來沒給家里人說過讀書的想法，但是她知道，家里人一定不會同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