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堂設立在破舊的小樓里。
屋內的光線不算明亮，照著中間的那臺供桌，桌子中央擺著一副黑白遺像，相片上的年輕男人微笑著，兩側的白色蠟燭，燭光搖曳，照著屋內那兩個打的頭破血流的女人。
“孩子是我生的，你憑什么來搶他的賠償金？”
“我是孩子的奶奶，他是我們老張家的人，死了也是我們老張家的魂，賠償金自然也是我們老張家的，你個賤女人憑什么拿？”
“就憑孩子是從我肚子里出來的，我就該拿。”
“沒我兒子，你一個人能生出來嗎？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拿賠償金做什么，拿去跟奸夫逍遙快活嗎？做夢。”
地上都是一縷一縷的頭發。
中年男人頹喪地站在一旁，看著自己媽和前妻打的難舍難分，不但沒有要勸的意思，那眼角眉梢還帶著濃烈的笑意。
打吧！打死一個是一個。
顏臻看著靈堂里縈繞著的厚重怨念，從口袋里摸出一張符咒打了出去，那符咒飄在空中，黑色的怨念頓時像找到了歸宿似得，都瘋狂往符咒里涌。
“是你讓他們打的？”
顏臻走進了靈堂里，望著那個飄忽的靈體，冷聲發問。
那靈體見到顏臻，先是愣了下，直到顏臻直勾勾地盯著他，他才驚詫的發現：“你竟然，能看見我？”
“那是你的生母，你就算再恨她，也不該對她起殺念，子弒母，違背道德倫理綱常。”
張凌卻是冷哼一聲，瞪著母親的雙眼充斥著濃烈的恨意：“我沒有求她生我，可生了我之后卻不管我，她就罪該萬死。”
“你怎么知道她沒有保護過你？”
顏臻伸手點了下張凌的額頭，“我說什么都沒用，你還是自己看吧！”
張凌的眼前出現了一些畫面。
那是她母親年輕時經歷過的事兒。
母親在廚房里做飯，奶奶偷偷揪著爸爸說：“李娟都嫁過來兩個月了，這肚子怎么還沒動靜？這每天光吃不下蛋，這樣的女人我們家可不要的。”
“媽，懷孩子這種事得講究緣分，才兩個月呢！你急什么？”
“你知道兩個月能吃掉多少東西嗎？每天就是吃吃吃，跟豬一樣，誰家養的起這樣的？”
張老太太說著深深嘆了一口氣，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她說：“你瞧瞧你二叔家，你堂弟去年娶的媳婦兒，今年就生了個大胖小子，咱們是大家族，什么都要跟人比的，這以后要是生不出兒子，得被人笑話死的。”
“要不還是找村兒里的醫生過來，給你們開個方子，生男娃的方子？怎么樣？”
張磊看了眼在廚房忙的滿頭大汗的妻子，點了點頭說：“也好，我也想要個兒子。”
很快，村兒里的大夫來了。
他先是給李娟扎針，后面又給李娟開了很多藥。
那藥特別的苦，李娟聞一下都覺得反胃，實在是喝不下。
奈何婆婆卻是逼著她喝，說喝完鐵定生男孩兒，她只好捏著鼻子，喝了足足一個多月，終于懷了孕。
剛開始張老太太還挺高興的。
可隨著胎兒長大，每天需要的營養越來越多，李娟越來越能吃，張老太太又看不慣了，每天對她非打即罵。
“每天就知道吃，豬都沒你吃的多。”
“別人家媳婦兒懷孕的時候又是洗衣又是做飯的，你懷了孕就什么都不做，每天還要我張磊來伺候你，這哪兒是娶媳婦兒啊？這分明就是找了個祖宗回來。”
“起來做飯，今天不做飯就沒得吃，老娘又不是沒懷過，誰像你這么金貴？”
張凌看著自己的母親，整個孕期都被奶奶欺負。
最可惡的是生產那天，母親難產，醫生建議動手術。
那天，李娟躺在分娩床上都快一尸兩命了，她婆婆還在產房門口大喊：“我家孫子只能順產，別人都能生出來，她怎么就生不出來，大人救不活沒關系，只要孩子平安就好。”
哪怕是一個毫無干系的外人，聽到這話都要火冒三丈的。
李娟嫁入張家之后，可謂是半點兒人權都沒有，無論每天做多少，在婆婆看來就是做少了，哪怕每天吃的再少，在婆婆看來也是吃多了。
總之婆婆就是看她不順眼，把她當外人提防著，欺負著，拿捏著。
生孩子的時候女人就像是砧板上的魚肉，手術如果家屬不簽字，不付錢，醫生就不給做，哪怕是眼睜睜看著她死。
然而就在李娟奄奄一息快死的時候，她拉著醫生說：“保住我兒子，他活著，我死沒關系……”
張凌看到這兒的時候，臉上的恨意已消散了很多。
母親生他的時候九死一生，能救回來真的是老天爺開恩。
母親孕期的時候被奶奶欺負，坐月子的時候被奶奶欺負，只要活著在那個家里，哪怕是喘一口氣都是錯的。
張家就是容不下外人。
張老太太就是看不慣別人生的人。
原來母親過的是那樣的苦……
可就是那樣令人窒息的家庭，母親還是每天每天熬著，將他帶到了三歲，才和父親離婚的。
離婚之后，母親的名聲就徹底臭了，是被奶奶罵臭的。
母親走之后，奶奶每天都在他的耳邊說：“你媽就是個壞女人，生下你又不要你，要不是奶奶啊！你早就死在你媽手里了！”
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的洗腦，讓張凌終于恨透了自己的母親。
母親來探望他的時候，他避而不見。
母親給他買的衣服和蛋糕，他放在地上狠狠踩踏，然后丟進了垃圾桶。
他一直覺得母親是個壞女人，他恨死了她，卻從不知道母親正經歷著什么樣的人生。
張凌看著靈堂里那頭發花白的老人，他不明白：“可是我奶奶她，她為什么那么做？”
如果不是奶奶一直針對母親，而父親裝聾作啞不作為，母親根本不會丟下他離開那個家。
顏臻笑了笑，“可能是你奶奶當年也吃過那樣的苦，所以就想把苦頭，讓你媽媽也吃一遍吧！就像那些淋過雨的人就想撕爛別人的傘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