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寬大的衣袖從他面上掠過，可皇帝的腳步卻沒有停下。
太子的目光有過一瞬間的錯愕，但轉而變成了堅毅。
沒錯，太子這樣的人居然第一次用那么堅定的目光直直地注視著皇帝。
硬是把皇帝都嚇了一大跳。
他甚至還在懷疑太子是不是已經被人掉包了。
可太子不僅沒有察覺，反而挺直了胸膛，難得做出了一個太子該有的儀態。
“父皇，兒臣有一事相求。”
有事求自己？
皇帝的劍眉一挑，眸光瞬間黯淡了下去。
他倒是要看看，自己這個好兒子有什么事來求自己。
“你有何事要求朕？”
皇帝問得也很直白，他剛剛沐浴完，整個人現在都處于一種疲憊的狀態。
本來那些藥草的刺激性就越來越強，偏偏他還一日三次的泡了這么多天了，自己滿心滿眼都想著能離開御池好好休息一陣。
而現在——自己得之不易的休息時間還被太子給打破了。
“回父皇的話，兒臣看上了一個女子，想迎娶她為側妃。”
嗯，到這里皇帝的心境都還是挺平淡的。
畢竟太子年紀也不小了，難得看上一個心儀的女子想求娶也實屬正常。
作為父皇，確確實實也該為自己的兒子找個合適的女子了。
不過賜婚歸賜婚，太子的側妃家世還要好好問一下的。
“你看上的是哪家的小姐？”
“回父皇的話，兒臣是看上了長公主府上的歌女。”
皇帝聽了這話硬是瞪大了雙眼。
不是吧，歌女？
自己這個兒子莫非真是吃錯藥了？
連區區一個歌女也要給側妃之位？
“你若是真心喜愛那歌女，直接接回你府上做個侍妾就好。”
皇帝的言下之意就是不允許將側妃之位給這樣的女子了。
但偏偏太子是個頭鐵的，他既然說了要給秋雪側妃名分，那就一定要做到。
“父皇，兒臣是真心喜愛這名女子，所以想迎娶她為側妃。”
皇帝的權威居然被太子反駁了，怒氣登時從他的心底升起。
“放肆！你尚未迎娶正妃，先迎娶側妃已是有違祖制了，你竟敢還妄想迎娶一個歌女！”
對于皇帝的怒氣，太子可謂是絲毫不懼。
他甚至重重得磕了一個頭，講述起了自己的觀點。
“父皇，兒臣現在已經到了婚配的年齡，不過是想迎娶一個側妃，有何不可？”
好，很好。
太子居然這樣質問自己了。
“砰——”
皇帝被氣得猛地錘著桌子。
“朕不許！你堂堂太子，要是娶一個歌女做側妃，會被天下人恥笑！”
被天下人恥笑都是小事。
重要的是，自己這個皇帝也會連帶著被人非議。
太子的面子可以不要，但是皇帝必須要維護自己的臉面。
可惜，太子還是要堅持自己的觀點。
左右神女已經答應自己了，稍后就會進宮來幫自己說服皇帝。
皇帝現在就算是現在不答應，那自己也不過是需要去御書房門前跪一段時間罷了。
只要神女來說服了皇帝，那自己就能順利的迎娶雪兒。
自己答應雪兒的承諾也就能實現了。
太子自以為將這些計劃得很好，所以他在抬頭看向皇帝的時候還帶著自己的堅持。
“父皇，兒臣一定要迎娶她為側妃，還請您賜婚。”
皇帝是真被他氣得夠嗆啊，手指哆哆嗦嗦地指向他，連憤怒的語氣里都是掩不住的顫抖。
“逆子！逆子！”
“朕不想看見你！”
“你給朕滾出去！”
太子會滾嗎？
答案是會，但是在出去之前，他覺得自己還是要再重復一下自己的觀點。
“父皇，兒臣請您下旨賜婚。”
皇帝都已經快被他氣得背過氣去，哪還能聽得這話啊。
他隨手抄起自己手邊的奏折就向太子砸了過去。
“朕不想看見你這個逆子！你給朕滾出去——”
這點早就在太子的預料中了。
他早就知道自己要想迎娶秋雪會被皇帝反對，所以在奏折向自己砸來的時候，他甚至還躲了幾下。
然后他起身，朝著皇帝行了個禮。
“父皇，兒臣會在殿外一直跪著，跪到您愿意為兒臣賜婚為止。”
聽聽啊，他說的這話，在現在的這種場合下，絲毫不亞于在刺激皇帝。
“你給朕滾！就算你跪死在殿外朕都絕不可能為你賜婚！”
這還是這么多年來，他皇帝的權威第一次被人這樣無視，而無視自己的對象還是儲君。
此時皇帝看向太子的眸中充滿了陰森和……仇視。
對，就是仇視。
對他來說，他的權威不管在什么時候，都絕不允許任何人的挑釁。
更何況這個人還是太子。
太子此舉的目的簡直是在以自己儲君的身份公然向自己發起挑戰。
先前長公主對太子那般尊敬一事皇帝已經聽說了。
現在看來，太子的居心定是不良，說不定正謀劃著要對自己的皇位下手。
就在皇帝陷入了沉思之中的時候，貼身太監匆匆前來打斷了他的思緒。
“陛下，賞花宴上的人已經回來了，說是有重要的事情向您稟報。”
重要的事情？
今日太子給自己添的堵已經足夠讓皇帝心煩了。
驟然聽到了這個消息，皇帝都沒多想，就大手一揮。
“讓他先退下吧，朕暫時不想聽他的稟報。”
皇帝現在唯一想做的事情就是好好休息一下，免得自己被太子活生生氣死。
可貼身太監卻站在原地犯了難。
一方面他是能看出皇帝現在的心思，更清楚不應該在此時向皇帝匯報消息。
但另一方面，要稟報的事情事關太子，要是他不及時讓皇帝知曉，之后怪罪下來，遭殃的可就是自己了啊。
他的遲疑被皇帝看在眼里。
“怎么？你可是還有事要通傳？”
眼看都被皇帝問到了，貼身太監也不好隱瞞，只能如實說了。
“陛下，那重要的事情關乎太子殿下，您還是聽聽吧。”
事關太子？
皇帝的眸色兀地冷了下去。
好一個太子啊。
“那你將那人給朕帶進來。”
他倒要好好的聽聽，自己的好大兒在賞花宴上究竟做下了什么事。
“是。”
皇帝現在的氣壓太低，貼身太監也不敢久留，就趕緊將他們安插在賞花宴上的人手帶了上來。
“屬下參見陛下。”
這人是皇帝在暗中培養的暗衛，做的向來都是搜集消息的事情。
皇帝是真的覺得自己已經很疲憊得就像身體被掏空，現在更是無奈地揉了揉眉心。
“你有何事要稟報，速速說來。”
“陛下，屬下今日在賞花宴上，親自看見了太子企圖與左相府上的大小姐走得很近。”
“之后太子又與神女大人進行了一番密談。”
如果說皇帝在聽見前半段話的時候還閉目養神，沒什么太大的反應。
那后面這話硬是讓他瞪大了雙眼，犀利地射向暗衛。
“什么？你再說一遍？太子在與神女密談？”
暗衛依舊冷著一張臉，神情沒有半點變化。
“太子與神女密談恰好被長公主帶著眾人撞見，現下已經在京城中傳開了。”
很好，皇帝心中的怒火值已經被點到了最高點了。
他用腳趾都能想到，太子與神女密談在那些人眼中意味著什么。
那都還好說，重點是，太子與神女密談這件事本身就向外傳遞了一種信號：一個國家的儲君和地位至高無上的神女勾結在了一起。
這無疑是在告訴所有人，他們已經看不慣自己這個君主，心生了反意啊。
神女還要為自己設壇作法，皇帝暫時處置不了。
但太子他還是能處置的。
皇帝眸中的怒火就差化為實質噴到太子身上。
生平第一次，皇帝起了廢立儲君的心思。
僅剩的理智維持著皇帝深入的詢問了下去。
“你可知太子與神女究竟談了些什么內容？”
暗衛搖了搖頭，“屬下離得太遠，并不知曉。”
“只是太子與神女似乎相談甚歡，甚至在長公主與眾人撞見之后，太子還有意遮掩談話的內容。”
這可太好了。
暗衛要是不提前長公主，皇帝都差點忘了呢。
昨日長公主穿著朝服，聲勢浩大的去為太子送賞花宴的請帖，他本沒放在心上。
但今日結合在一起看，他卻陡然間發現太子的勢力與影響力居然比他這個君王都大了。
堂堂長公主身為長輩要對太子恭敬客氣，而神女也要放下身段與太子密談。
這可真是泰酷辣。
自己身邊的這些人簡直都把太子當成了一個君王來對待。
竟是自己這個皇帝都比不了的。
也難怪方才太子在說話的時候口氣那么多，連反駁自己的事情都做得出來。
皇帝在想通這些關竅之后，更是冷笑連連。
“你退下吧。”
他要一個人好好考慮一下廢立太子的事情了。
這樣的太子要是再留著簡直是對自己帝位的威脅。
他都不敢想。
現在太子在明面上都已經這么囂張了，那私底下究竟是做了多少拉攏人心之事。
不過太子既然要跪在殿外只為請自己下旨，那就一直讓他跪下去吧。
最好是太子直接跪死在殿外，他就權當沒有這個兒子。
“清心，你且去給朕傳話。”
“告訴太子要是喜歡跪，那就讓他一直跪在殿外！”
清心跟了皇帝身側這么多天了，是第一次被皇帝指派去傳話。
她雖然很是意外，但還是老老實實地應下了。
“是。”
太子雖然才在殿外跪了一小會，但向來養尊處優的他的膝蓋就有些受不了。
現在更是看見跟在皇帝身邊的女官出來走向了自己，心頭猛地涌上一陣喜悅。
“怎么？是不是父皇答應為本殿賜婚了？”
說著，他還拍拍自己的膝蓋，徑直站了起來。
清心被他急切的動作給蠢到了。
要她說，太子不愧是狗皇帝在一眾皇子中精心挑選出來的一個廢物。
無語歸無語，但是她還沒忘了皇帝要求自己要傳的話。
她很敷衍地對著太子行了禮。
“太子殿下，傳陛下口諭：您要是喜歡跪在殿外，那就一直在殿外跪著。”
說完，她沒給太子一點反應的時間，就行禮、轉身、走回御書房了。
這可真是把太子聽得愣住了。
不是吧，父皇竟然要讓他一直跪在殿外？
御書房門前來來往往那么多人，要是他一直跪著，他往后還有什么臉面啊。
但現在父皇的口諭都已經下了，他要是不跪就是在違反口諭了啊。
太子真是站也不是，跪也不是。
在糾結了好一會之后，他還是選擇了向生活妥協。
跪就跪吧。
反正神女大人一會就進宮來幫自己說情了。
可他不知道的是，他一直心心念念的神女大人此時還在長公主府與長公主商議事情。
“阿茶同志，我們的計劃已經差不多完成了。”
“那些女子已經按計劃討到了那些皇子的歡心，皇子們也都從我這里將她們討要回府了。”
“只是那些女子進了皇子府，還是只能做個普通的侍妾，尚且沒有什么正經名分。”
長公主說得很是憂心。
她們就算是給這些女子的未來提供了足夠多的保障，但是現在這些女子深入各個皇子府，本就是進了龍潭虎穴啊。
阿茶能理解她心中的憂慮，但也實在沒什么解決的辦法。
“長公主同志，她們已經進到了各個皇子府了，要是我們為她們都強行要到名分的話，只怕外面的人甚至那些個皇子都會對我們的目的產生懷疑。”
“現在我們能做的就只有在暗中加派人手保障她們的安危，再加快我們計劃的進度，至于旁的，那就只有……”
剩下的話阿茶確實有些說不出口了。
她想說的是，全看那些女子的性命和運氣了。
但這樣說又太過殘忍了。
那些女子全都是些敢于犧牲自己的勇士。
但她也不得不承認，勇士要想活下來，除了智慧和謀略，運氣也占很大的成分。
她的話雖然沒有說完，但是長公主卻明白了她話中的深意，眼淚更像是斷線的珠子，不停地往下落。
“阿茶，難道就真的沒有其他的法子了嗎？”
阿茶緩緩搖了搖頭，說得沉重而悲痛。
“沒有旁的法子了。”
這是一個很殘忍的答案，但也是不可忽略的事實。
將那些女子派去各個皇子府搜集消息是她們現階段能想到最為簡單直接的法子。
而且這些女子已經派出去了，要是驟然收回來難免遭到引人懷疑。
長公主又何嘗不知道這些道理呢。
可同為女子，她又如何能坐視不理呢。
“阿茶同志，我們還是得做些什么。”
長公主的神情嚴肅，盯著阿茶將每一句話都說得極為認真。
“我決定了，我們現在就進宮。”
“現在就進宮？”
阿茶微微有些驚訝。
她可是還想著讓太子在宮里再經受一些折磨啊。
要是現在就進宮豈不是便宜了那狗太子。
“阿茶同志，我現在就去找太后，讓她給那些女子都賜個身份。”
“至少有了太后賜下的身份，她們在各個皇子府里的日子也能好過些。”
長公主的話讓阿茶陷入了沉默。
不得不說，她的想法是好的。
“但太后那里不會起疑心嗎？”
長公主微微搖了搖頭，擠出了一抹苦澀的笑容。
“我也不知道，但我想為了她們試試。”
“太后就算是起疑心，但也不會對我做什么。”
“要是我們這次成功了，那至少是給她們了一些身份的加持，也算是多了一些保障。”
阿茶輕輕皺起了眉頭，說得有些遲疑。
“就算她們多了一些身份，但那些個皇子……”
她的話沒說完就被長公主打斷了。
“阿茶，不管結果為如何，我都想去為她們爭取一下。”
不爭取什么結果都不會有，但是爭取了說不定就會有結果。
她的話深深觸動了阿茶的內心，將一股熱流傳在了阿茶的心間。
“好，那我們就進宮為她們爭取一次，這次我陪你先去見太后吧。”
長公主被阿茶的決定驚得瞪大了雙眼。
“阿茶，你當真要去見太后？”
她要是沒記錯的話，阿茶與太后之前的相處可是很不愉快。
現在阿茶要是突然與自己一同去面見太后，難免太后不會發怒。
誰料阿茶莞爾一笑，滿含笑意地看向她。
“當然是逗你的啦，我怎么可能現在去見太后呢。”
“我們一同進宮，我去找狗皇帝，你去找太后，我們主打一個分頭行動啊。”
“剛剛的話不過是為了轉移你的注意力，故意說給你聽的。”
她將長公主低落的情緒看在眼里，更是無比清楚長公主現在需要轉移一下注意力。
好巧不巧，她剛好想到了這個法子。
長公主在想通其中的關竅之后也忍不住笑了起來，嗔怪地看了她一眼，“你呀，就是古怪精靈。”
阿茶笑著挽上了她的臂彎，“那長公主同志，我們現在可以入宮了嗎？”
“好啊，那這就入宮去吧。”
其實她們將賞花宴的這些賓客送走之后時候已經不早了，再加上離皇宮尚且有些距離，到宮門的時候天色竟已經快黑了。
“長公主同志，你加油，我就等著你的好消息了。”
“阿茶同志，你也加油，我們要一起并肩戰斗！”
“好！”
這是她們在宮門前分別的話。
也是她們做下的一種承諾。
阿茶與長公主分別后，很快就去了御書房找皇帝。
她將時間算得極好，這個點剛好是皇帝第二次沐浴結束。
皇帝正好快走到御書房門前，就瞧見了從另一方向走來的阿茶，立馬停下了腳步。
“神女大人，你為何會在此處？”
皇帝可沒忘太子與神女密談的消息，要不是看在神女還有一定用處的份上，他是真的想將神女也一并處置了。
“本尊來找皇帝自然是有事要說。”
皇帝面色一凝，臉色立馬黑了下來。
“難得神女大人主動來找朕一次，還是請喝杯熱茶吧。”
再怎么說阿茶現在都是掌握他壽命的人，表面上的客氣與尊敬還是要做到的。
“既然皇帝盛情相邀，那本尊也就不客氣了。”
他們都在御書房門前，進到御書房的路上必然會路過太子身側。
阿茶甚至還特意給太子投去了一個晦暗不明的眼神。
而太子也回了一個感激的眼神。
他們之間的這些動作，自然是被皇帝看在眼里。
心中對他們的不滿也是加深了一個層次。
一進到御書房，阿茶就很閑適地找了個椅子坐下來，面向還站著的皇帝直接就開了口。
“皇帝，本尊都來找你了，也就不跟你打啞謎了。”
“今日在長公主的賞花宴上，本尊的確與太子交談了許久。”
皇帝被她這敞開直接說明話的態度給驚得沒回過神來，好半天才道：“哦？”
阿茶悠閑地給沏了一杯茶，漫不經心地品著。
“那不過是本尊在亭子里歇息的時候，太子剛好撞上本尊，恰好就問了本尊幾句閑話。”
這引得皇帝高度警覺。
“不知神女大人的閑話指的是……？”
阿茶打了個哈欠，無所謂地擺了擺手。
“太子一向關心皇帝的心情，每每與幕僚遇見了本尊，難免都會問上幾句。”
“今日也不過是在問過本尊之后，還提了點別的事。”
“這不，本尊就受人之托來忠人之事了。”
對一國之君來說，自己的身體狀況被人隨意窺探并不是什么好事。
但皇帝更加不理解阿茶話里的意思了。
怎么神女突然一下子從與太子談話的內容說到忠人之事了？
不過阿茶可懶得管他理不理解呢，直接就把話給說了出來。
“太子想請本尊為他做個見證，在皇帝這些為他說些好話，讓他成功迎娶那名歌女。”
合著神女是為這件事而來。
“不可能！朕絕對不允許太子娶一個歌女當側妃！”
嘖，狗皇帝否定的速度還挺快呢。
阿茶在無奈地撇了撇嘴之后，一本正經地看向皇帝。
“怎么？皇帝難道不想太子醉心男女之事，早日抱上皇孫嗎？”
“等本尊給皇帝設壇作法之后，皇帝的身子可是會恢復如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