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瑜離開了王帳,一出來,就瞧見丹梵蹲在營帳間的陰影中,盡可能不引人注目的將自己蜷縮成一團。
盡管有蘭禮擋在她的身前,可丹梵的目光仍然充滿了緊張和不安,她睜大了眼睛,像是走丟了的小狗,茫然無措的等待著主人帶她回家。
林瑜不由得停下了腳步,感到一陣心酸。
她連忙加快腳步朝著丹梵走去,蘭禮先看見了她,整個人似乎想立馬下跪行禮,但又想起林瑜不許他暴露身份,而身形一動之后,就硬生生的僵住了。
丹梵這才發現她,她那雙灰暗的眼睛里頓時綻放出了光。
“阿木!”
“沒事了。”林瑜安撫她,“我們可以把吉烏的尸體帶走了。”
她望向蘭禮,還是有些難以相信,只要有人說是“神的旨意”,又或者是“貴族的決定”,一個人的弟弟就能如此沉默的接受自己兄長的死亡……他的心中就真的會全然無恨嗎?
可是,想起上官婉兒和武則天的事跡,林瑜又覺得不是沒有可能——如果仇人根本無法對抗的話,如果自己還想活下去,也就只能接受了。
她想知道蘭禮此刻真實的想法,卻無法從他有些呆滯的望著地面的眼神中窺見任何端倪,而且,他大概也永遠不會對她敞開心扉。
身份和地位的差距,會是永遠的壁障。
林瑜輕聲道:“把他送去天葬吧。”
蘭禮點了點頭,他看見又有兩個侍衛進去將吉烏的尸體抬了出來,便默默的上前接過。
當他們三人一起離開時,林瑜若有所感的回頭望去,遠遠瞧見王帳內,蒼洮似乎站在門后不遠處,凝望著她的背影。
吉烏從家中消失了,蘭禮成為了新的一家之主。
按照不成文的風俗習慣,他可以繼承兄長的一切財產——包括他的妻子。
但實際上,這個家里的所有人都知道,真正的一家之主是林瑜。
而她下達的第一條命令,是打掃衛生。
北戎并非沒有水源,就在不遠處,便有一處大湖。
那兒湖水藍的宛若寶石,天空高遠,出塵脫俗,讓人望著便感覺心曠神怡,好像自己也會變成鳥兒,振翅飛翔起來,從此遠離人世間的一切丑惡和痛苦,去到無憂無慮、幸福快樂的仙境。
林瑜和丹梵抱著一桶臟污的衣物,朝著湖邊走去,蘭禮沒有得到蒼洮的召喚和新的命令,便只能寸步不離的守在林瑜身邊。
當他們走到湖邊時,吸引了不少驚異的視線,因為湖邊是女人的地盤,即便偶爾有男人接近、路過,都是驅趕羊群或者是縱馬跑過。
而蘭禮是第一個跟著家中女眷走到了湖邊,然后一直守著不走的。
“喂,蘭禮,你杵在這里干什么?”有一個健壯的婦人大聲的喊了起來,“男人應該去放羊牧馬!”
蘭禮看了她們一眼,沉默不語。
丹梵拉著林瑜的手,使勁想把她帶離這些戈斯曼德部的女人們聚集的區域,可林瑜卻偏偏想要去和這些人說話。
她打量著她們,想要了解這些她重生幾次以來都從未接觸過的人們,究竟是什么模樣,又有著什么心情和什么愿望。
林瑜友好的主動搭話道:“你好,我是阿木。”
那女人有些驚訝:“你會說我們的話?”
“是。”
她身邊那一群女人都好奇的湊近了過來,“真的假的?是咱們戈斯曼德的話嗎?”
“是咧!不是其他部的口音,是咱們部的口音!”
“你在哪學的?”
“蘭禮,你教她的?”
蘭禮看向林瑜,不知道自己該不該承認。
一見他這反應,剛才還一臉新奇的女人臉色頓時變了:“我們部的姐妹問你問題,蘭禮你回答為什么要看涂人的臉色?”
蘭禮顯然從沒遇見過這種場景,他本來就話少,兄長死亡后更是沉默,如今整個人都茫然無措的呆在原地,根本不知道該怎么辦。
林瑜聽出對方語氣中透露出濃濃的不滿和敵意:“你……對大涂很不喜歡么?”
“龜縮在南邊的軟弱之國,叫人瞧不起!咱們北戎的勇士一個可以殺死你們五個大涂的士兵。”
林瑜下意識的想要反駁,這倒不是因為她對大涂有多么深厚的感情,只是現在她和大涂處于同一立場,在這些北戎女人眼中,她就代表著大涂,大涂也代表著她。
她們貶低大涂,也是在變相的貶低林瑜,她下意識的認為自己必須反擊,必須贏得尊敬,否則就會落入下位者的位置,受人冷眼和欺辱。
她是個外來者,如果不能在第一次接觸時占據足夠好的位置,那么今后的生活必定會越來越難過。
可是,這樣的行為符合“林瑜”的邏輯,卻不符合“神女祭司”的邏輯。
作為神女的祭司,她不該站在大涂那一邊,與北戎對立。
林瑜深吸了口氣,決定貫徹祭司的身份。
她的態度要超然,眼神要悲憫,語言也得像是經文,不管對待多么無禮的人,也要像是大人面對不懂事的孩子那樣寬容。
“你說的不對,”林瑜前世并不是什么影視愛好者,但和古代人相比,見識幾乎是降維打擊。她只要按照那些知名演員扮演神明的狀態,模仿一二就行:“在神的眼里,大涂和北戎一樣的重要,就像對一個人來說,他的手和腳也一樣重要。”
“北戎才是神最寵愛的孩子!你們大涂人根本就不信神!你們供奉的都是偽神!是惡神!”
“大涂的確有許多人不信神,他們是迷失的羔羊,但這不意味著神就會拋棄自己的孩子。世人愛神,神愛世人,”林瑜把自己知道的那點宗教相關的話語,能用上的全用上了,“他擁有這個世界,對他來說,大涂和北戎就像是我們面前這塊土地上兩根草,生活在這兩根草上的螞蟻相互爭斗,但對神來說,草與草有什么太多不同呢?”
可對面的女人卻沒有那么好應付,她怒道:“你不過是一個被搶來的涂人女子,竟然也敢擅自揣測神的想法?”
丹梵尚且同屬于北戎人,只是不同部落,便被排斥到那種地步,林瑜身為大涂人,就更是無法輕易的被她們所接納。
剛才圍到她身邊,聽她說北戎話時的那一瞬間看似友善的熱情,只是某種欣賞稀奇事物的新奇罷了。
有女人惡狠狠道:“你犯下了瀆神之罪,應該被石頭活活砸死。”
蘭禮已經有些不安的擋在了林瑜身前,試圖將她與那群女人分隔開來。
但這一舉動卻成了最后的導火索。
“好啊,我們北戎的男兒,我們戈斯曼德的勇士,王的親衛,如今成了一個涂人女子的奴隸,像她的狗一樣聽她的話了!他要保護兩個被搶來的奴隸,為此居然要和自己的親人作對!”
蘭禮頭上汗都出來了,丹梵喊了起來,但因為太過害怕或者激動,聲音尖的破了音:“阿木是閼氏的侍女!是神女的祭司!”
立即有人兇悍的沖了上來質問道:“一個涂人憑什么是祭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