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個人如此的信賴你。
因為她,你感覺自己是如此的重要。
林瑜不得不承認,那感覺真的很好。
她甚至有一絲羞怯,因為她并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好。
可是望著丹梵那充滿信任的眼睛,林瑜便油然而生一種必須對她負責的責任感。
因為吉烏縱然對丹梵有種種不好,他也是丹梵生存的一層保障。
如果吉烏死了,林瑜又不管她,她只會淪落到比現在更加凄慘的日子中去。
林瑜問道:“你下午要干些什么活?”
“放牧是最重要的……一直是吉烏親自去做……他不信我,怕我害他的馬群和牛羊……我下午要去漿洗衣服……”
“那我跟你一起去。”
丹梵的臉色卻漸漸充滿了忐忑和不安。
見她不愿和自己結伴而行,林瑜問道:“有什么問題嗎?”
丹梵這才鼓起勇氣坦白:“祭司大人……在您面前,我們這樣失去了部族的戰敗方的女人,和戈斯曼德部勝利方的女人……您會更寵愛后者嗎?”
“在我眼中,你們并無不同。”
“那如果……如果戈斯曼德部的女人對我不滿,”丹梵怯怯的問道:“我不會失去您對我的庇佑,對嗎?”
沒想到她擔心害怕的是這個,林瑜不禁柔和了語氣。
“當然。”她溫柔的對她說:“我不會丟下你。”
丹梵這才放下心來,她烏黑的眼睛閃閃發亮,帶著一絲羞怯,望著林瑜甜甜一笑。
當她臉上因這笑容閃現出一絲明媚的神采時,這乍一眼看來其貌不揚的姑娘,突然在那一瞬間顯得美麗動人。
可不等林瑜多加驚嘆,她就飛快的閃避開林瑜的眼睛,習慣性的低頭道:“祭司大人,我去收拾一下地面的血跡。”
“叫我阿木就好。”
“阿木……”丹梵呢喃了一句,她緊張的問道:“聽說天神有好多好多分身,每個分身在凡間行走,都有自己不同的使命和名字,祭司大人的名字代表著什么呢?”
阿木只是把林瑜的姓氏拆開了而已,哪有什么深意。她反問道:“你覺得神女大人這次下凡的使命是什么?”
“部落里的人說,天神的旨意是讓北戎吞并大涂。”
“不是這樣的。”
丹梵瞪大了眼睛:“不是這樣的?那神女的使命是什么呢?”
看著她黑瘦干癟的樣子,林瑜覺得,自己之前在蒼洮面前的侃侃而談,若是放在丹梵面前,與她那具體而實際的困苦相比,實在顯得有些過于懸浮。
不過,她化名阿木,不就是為了來尋找讓她的理想盡可能落地實現的辦法嗎?
林瑜真心實意的說:“她目前想要讓你過上更好的生活。然后,想讓更多人能過上更好的生活。”
也許,她最終沒有辦法掀起太大的風浪,也沒有辦法改變這個世界,但如果她能救下一個人,能改變一個人的命運,林瑜也覺得自己這一世,活的是有價值的。
丹梵不敢置信的瞪大了眼睛,“真的?”
她不敢多問,又忍不住不問,“真的嗎?”
林瑜正要回答,突然有人掀開帳篷的門簾鉆了進來。
丹梵立刻嚇呆了,她僵立在原地,一動也不敢動。
林瑜疑惑道:“你是誰?”
那漢子上下打量了一遍林瑜,目光在她手中的彎刀上頓了一下,又看向一旁的丹梵。
“蘭禮被抓了。大汗要你們過去。”
“被抓了?”林瑜問道:“怎么回事?”
“他背著吉烏的尸體,送去天葬,被人發現。”那漢子回答道:“問他吉烏是誰殺的,他不肯說。他現在是大汗的勇士,我們就把他送去大汗面前。大汗讓人出來傳話,叫你們兩個過去問話。”
丹梵立即朝著林瑜撲了過來,她緊緊地握住了她的手臂,就像是落水的人緊緊抱著浮木一般,帶著急切的求生欲。
林瑜安撫的看了她一眼,回答道:“我們這就去。”
她們出了帳篷,跟著那男人走了一段路,瞧見了等在路邊的蒼洮的近侍們。
林瑜帶著丹梵跟上了這些侍衛,那個男人就被遠遠地拋在了身后。
林瑜見丹梵態度不對,小聲的問道:“你認識他嗎?他是誰?”
“是……住在旁邊帳篷里的人。”丹梵渾身都在發抖,“以前,有一次,吉烏不在家,他沖進來,把我……”
林瑜一愣。
“你告訴吉烏了嗎?”
“告訴了……吉烏很生氣,”丹梵的聲音細弱的幾乎快要聽不見:“去和他打了一架,他賠了一匹馬給吉烏。然后吉烏回來,又把我狠狠打了一頓……”
林瑜不知道該說什么才好,她繃緊了唇角,緊緊皺著眉頭,握住了丹梵粗糙又黢黑的手。
在林瑜看來,丹梵受到的苦難都好沒有道理,可又都是這個世道的道理。
此后一路,她都沒再說話。
他們走到了主帳前,看見了蘭禮跪倒在地的身影,還有吉烏的尸體擺在他的身邊。
門口的侍衛瞧見他們,進去通報了一聲,他出來和帶領林瑜的侍衛比了個手勢,林瑜和丹梵就被帶著一直走進了王帳里。
蒼洮正坐在那張鋪著狼皮的王座上,臉色陰沉。
聽見門口傳來的動靜,他抬起眼眸望來,那雙金綠色的眼睛像是被冰雪凝固住了一般銳利。
想起自己離開蒼洮才剛過去一個上午,就又被人帶著回到了他的面前,而這短短的一個上午內,她又經歷了多少她好幾輩子都不曾聽說見過的事情,便覺得自己以前實在是浪費了太多時間。
丹梵顫顫巍巍的跪了下去,不敢抬頭。
林瑜遵照自己目前的人設,按照一般侍女的行禮方式,朝他低頭。
蒼洮直接問道:“吉烏是怎么死的?”
蘭禮沉默不語,丹梵渾身顫抖,林瑜輕聲道:“是我殺的。”
丹梵的額頭緊貼著地面,她轉過臉來,望著林瑜的眼睛里溢滿了淚水。
蒼洮看了看她腰間已經入鞘的彎刀,又看了看倒在地上的吉烏。
“你為什么要殺他?”
林瑜擲地有聲道:“因為他冒犯了閼氏的尊嚴!”
“閼氏的尊嚴?”蒼洮冷冷一笑:“閼氏在我身邊等待著婚禮之日,從未離開過半步,吉烏一個普通牧民,要怎么才能冒犯閼氏?”
“閼氏是天神的女兒,天神將她降生在大涂,便是將大涂許諾給她,您迎娶她,是因為神的旨意說,大涂和北戎將合二為一。既然如此,大涂與北戎就都是神的子民,不分高低。可吉烏卻說我身為大涂女人,便該成為他的奴隸。我是閼氏的祭司,他輕蔑我,輕蔑大涂,就是輕蔑閼氏,輕蔑天神!”
周圍的侍衛們都下意識發出了吸氣聲,顯然這樣的罪名太過沉重,而且近距離的聽到有關“天神”的旨意,也讓凡人們心生惶恐和敬畏。
蒼洮皺起了眉頭,意識到了不對:為了平息北戎內部對他迎娶一位大涂女子的反對,他的確提前編造了讖緯。
“得林氏玉者得天下”,是將北戎翻譯為大涂話后的版本,北戎本地的語言說的是:“神女降世,娶之天下合一。”
這樣,北戎人才會把林瑜當做尊貴的神女,她才能以大涂女子的身份,成為他的閼氏。
而他也會因為迎娶了神女,獲得更加崇高的聲望與威嚴。
可林瑜剛才的說法,乍一聽,和他透露出去的版本好像并不沖突,實際上卻大不相同。
在蒼洮的設置中,林瑜只是一個被動的象征物,他迎娶她,代表著天神將大涂許諾給他。
北戎將會征服大涂。
但林瑜剛才卻說——自己是天神的女兒,天神將她降生在大涂,是將大涂許諾給她。
大涂和北戎將合二為一,意味著北戎對大涂的征服,變成了某種平等的結合。
意味著“神女”從一個彰顯權勢的物件,變成了一個具有特殊意義的存在。
她居然能在這么短的時間內反客為主,蒼洮意想不到的挑起了眉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