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林瑜沉默,李螢便輕聲安慰道:“如果是北戎,至少太子殿下現在活著的可能性更大。”
她點了點頭,然后對他笑了笑。
李螢的臉微微漲紅了,他的眼神越發柔和,臉上也帶上了止不住的笑意。
盡管他知道,在朱容湛依然失蹤的時候,表現出自己的喜悅并不合適,但林瑜對他微笑,他就覺得自己像是一面鏡子,不僅會在自己臉上反射出她的歡喜,還會千百倍的增加,心中的熱情與狂喜要比林瑜投來的情緒更加猛烈。
而北戎人要將太子帶走,必然要北上,河東距離北戎甚遠,他們很難得到地形之利,大概會偽裝成商隊走官道。
如果沿著官道去找,很有可能可以追上他們。
但朱容湛本來要押送糧草前往蘆村賑災,如今他和糧車一起失蹤,也不知道蘆村后來究竟有沒有得到賑災糧。
他們去了蘆村,卻見這村子只剩一片殘垣斷壁,不少地方還殘留著被洪水浸泡過的痕跡,卻已經杳無人煙。
“人都不在了。”陳辭搶先一一查看完所有還算完好的房子,出來朝著林瑜搖頭:“他們在原地等不到活路。”
“沒有新的賑災糧了。”林瑜嘆息一聲。
李螢道:“太子失蹤以后,留在河東的東宮官員要求補發一批糧草,但河東士族以損失過大,新的糧草需要一定時間籌措的理由而推脫。太子失蹤時,蘆村就已經受災了幾日,困頓不已,如今距太子失蹤又過了幾日……”
陳辭咬牙道:“那些河東士族,就當真一點都不管他們死活嗎?!”
“說不定還會趁機火燒糧倉,趁亂平賬。”李螢道:“這也是常見的手段了。”
陳辭冷著臉道:“也就是說,你們也知道他們貪污腐敗。”
李螢輕輕道:“誰又不知道呢?就算是天子,也是心里有數的。只是知道并不代表就能做什么。”
“不是不能做什么,是你們不想做!”陳辭憎惡的怒道:“這天下不是你們的所有物!百姓也不是你們掌中的玩物!”
李螢撫袖不語。
這時,林瑜開口道:“李公子……”
李螢一愣,他覺得這稱呼好生生分,卻又不知道如何稱呼才算妥當,便只好默認下來:“阿瑜何事?”
“太子要救,可河東災民卻也不能置之不理。”林瑜道:“原本太子主持賑災事宜,可他如今下落不明,羅元青作為賑災使,不能再失去蹤跡了。我想拜托你,請你留下來輔助阿辭,一起保證災民能得到賑濟。之前我拜托你買的糧食,也都是為了這場大災而準備的,你可以隨意調用。”
李螢道:“那你呢?”
“我留下來幫不了你們什么忙,”林瑜搖了搖頭,“……我要去追太子殿下。”
陳辭也趕了過來:“阿瑜,我們都留下,你一個人上路,我們怎么可能放心?”
“沒關系,李公子的部下應該已經趕上來了吧?”
李螢沉默。
沒錯,戍寅前些時候便已經趕了上來。但他看出了林瑜希望他與陳辭之間保持平衡,所以沒有讓戍寅出現。
如果戍寅出現,李螢這邊的勢力便太大了,林瑜為了平衡,必然要更加傾向于陳辭。
這絕不是李螢想看見的。
但林瑜畢竟見識過戍寅的身手,熟悉他們的能力,就算李螢不表現出來,她也能大致猜到。
林瑜笑道:“這下你們就不用擔心了吧?”
他們從已經變為荒地的蘆村返回城內,當李螢外出召集自己的手下時,陳辭陪著林瑜,看著她簡單的收拾趕路的行禮。
“阿瑜,你是想讓我和李螢合作嗎?”
林瑜道:“賑災一事,畢竟要走官場上的明面場合,你冒充的是羅元青的身份,但你對他并不了解,需要李螢輔助。有他幫忙,事情能簡單許多。”
“我不是指這件事情,”陳辭道:“我是說螳臂軍。你希望螳臂軍和李氏合作嗎?”
林瑜想了想:“是。我希望。”
“為什么?”
“因為你需要得到一部分士族的支持,才能更好的對另一部分士族舉起你的刀,還有希望成就一番事業,而不是最后不得好死。”
不管是驚才絕艷如唐太宗李世民,還是白手起家統一天下的明太祖朱元璋,他們奪取天下,也同樣伴隨著妥協。
盡管林瑜來自后世,理所當然的認為這樣的政權十分落后,但她也清楚以現在的條件,是不可能達到后世的水平的。
民眾接受教育的程度、生產力的發展……全都不匹配。
就算現在立刻開始發力,想要見到成效,至少也得五年之后。
陳辭不必一步到位,像后世那樣革盡不平等的階級,因為很不現實。
和秦漢時相比,唐宋的制度便足夠先進,和唐宋相比,明朝的誕生便是順應了天下的期望。
比起不切實際的構建虛幻的烏托邦,不如腳踏實地,現實的讓人民少一些動蕩,讓這世界更加平和穩定安寧一些更好。
無限制擴大的戰亂只會造成破壞,如果螳臂軍破壞了世間的秩序,從而導致原本在士族統治下可以安穩度日的平民流離失所,過得更慘,那還不如什么都別做。
陳辭道:“這話和我的軍師說的差不多一樣。”
“那你聽你軍師的了嗎?”
“沒有。”
“為什么不聽?”
“因為我不愿意聽。我不想和任何士族合作。”
“那你們觀念不合很久了嗎?”
“……恐怕有點久了。”
“你的軍師居然還沒有拋下你而去?”
“因為他找不到比我更合適的主公了。”陳辭笑了笑,“他說天下恨士族之人多,但敢于起事,如此決絕的只有我。”
“看來他沒有選擇。”
“是。所以他一直容忍了我許多任性。”
“那這一次,你也還是不愿意聽嗎?”
“不,既然是阿瑜的話,我會聽的。”
“為什么?”
“因為……就像阿瑜覺得自己欠太子殿下一條命一樣,我也覺得自己欠阿瑜一條命。都是因為我,阿瑜才會死。”
“你為什么不會覺得……是我害了你?”林瑜低聲道:“不是你連累了我,是我連累了你。”
他們對視了許久,然后同時莞爾一笑。
陳辭道:“好吧,其實我就是想聽你的話。”
“好吧,”林瑜笑著咬了咬嘴唇:“那我們不說那么沉重的話題了。”
她正色道:“借著在河東賑災,你可以擴大螳臂軍的影響力,若賑災之后還剩下多余的糧食,我會讓李螢都運給你,當做螳臂軍的軍資。”
“他……可信嗎?”
“李螢嗎?”
“嗯。”
林瑜不知道如何回答。
她對李螢的感情太過復雜,一時之間幾乎無法理清。
她信任他嗎?
其實并不信任。
可他可靠嗎?又似乎一直都很可靠。
她想做的每一件事情,他都幫她做到了。不管遇到怎樣的困難,只要向他求助,好像都能解決。
“他連殺了我的事情都能告訴我……還愿意在我被擄走的時候趕來救我。”林瑜道:“我想……試著信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