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已經開春，可燕州依然寒風凜冽。
與朝廷嘉獎眾位將士的敕命一起送到燕州城的，還有李瑾瑜應允燕老王爺請求、冊封杜哲為燕王世子的詔書。
王府的幾位幕僚都陪坐在書房里，老王爺冷笑，將手里的一封信放在桌上說：
“辛虧我們下手早，不然這世子妃就該是謝家人了。”
當初沈清揚提醒老王爺及早給杜哲定親，眾人頗有些手忙腳亂，后來定了已故定國將軍家的孤女藍曦月。
這件事情，燕老王爺是隨著請封世子的折子一起往京城送了消息的。
可即便是這樣，李瑾瑜在給老王爺的私信里還是隱約透露了想把謝皇后之妹嫁給杜哲的想法。
便有一位上了年紀的幕僚笑起來，環視了眾人一圈后說：
“江南謝氏一朝傾覆，如今的皇后一族，有哪一處不是仰陛下鼻息？”
李瑾瑜果真打得一手好算盤，絲毫不輸明德帝。
也才三個月，杜哲就又明顯長高了，原本白皙的臉龐黑了些，但眼睛里有光，臉上帶著笑，黑青的胡茬令他看起來成熟了不少。
沈清揚和梅雪簡單說了幾句話就離開了客院，把杜哲和藍曦月留了下來。
梅雪是早就聽說過藍曦月的，她是老王爺的至交好友、定國將軍藍湛的孫女，還未及笄便跟隨父兄出入軍營，如今已是北境軍中有名的女將軍，常年駐守在營地里。
此次陰山大捷，藍曦月也立了大功。
定國將軍府的嫡系一脈如今只剩下藍曦月這一個孩子，燕老王爺實則是拿她當做親孫女一樣看待的。
以前從沒動過心思，是因為他覺得杜哲這個混賬孫子，根本配不上藍曦月。
藍曦月比杜哲大了快兩歲，但和杜哲一起，她也稱呼梅雪為“姐姐”。
膚色微黑的藍曦月實則非常漂亮，一雙眼睛又黑又亮，坐立行走間都帶著英姿颯爽之氣。
梅雪已經完全康復，只不過臉上新長的皮膚還帶著淡淡的粉紅。
她一眼便喜歡上了藍曦月，親熱地牽了手讓她坐在身邊說話，又讓九兒趕緊去請長樂郡主。
長樂郡主和藍曦月一見如故，兩個人雖成長的環境不同，可絲毫不耽誤長樂郡主成為藍曦月的小迷妹。
藍曦月被長樂郡主拉出去討教功夫了，杜哲坐在梅雪對面，扭臉看著長樂郡主和藍曦月的背影說：
“在軍中的這些日子，我才知道自己以往有多混賬。曦月一個女孩子尚且勇猛沖殺，我第一次遇見匈奴的騎兵時，卻嚇得腿都直發抖。”
梅雪欣慰地看著杜哲，等他說完后苦笑著低下頭，梅雪才輕聲說：
“眼見未必為實，關于你的那些流言蜚語，大多出自假杜鑫之手吧？”
杜哲冷笑一聲轉開了頭，連一句解釋的話也沒有。
可梅雪還是看到了他漸漸變紅的眼圈。
老王爺的身體逐漸好轉，春末的時候，他已經能提刀上馬和杜哲在演武場上對戰了。
梅雪背手站在濃密的樹蔭下，看著場上爭斗在一起的祖孫兩人，只覺得連耳邊的微風都飽含著希望的氣息。
藍曦月是一個孤女，老王爺卻不肯對她有絲毫怠慢，極其仔細地親自操辦她和杜哲的婚事。
一整套流程走下來，至少也要到冬初了。
梅雪和沈清揚、長樂郡主就只能置辦了賀禮留下，然后踏上了回京的路。
老王爺親自將梅雪一行人送出燕州城，杜哲和藍曦月一直把他們送到了二百余里地外的第一處驛站才返回。
晚飯時，長樂郡主對梅雪說：
“我以前最佩服的就是你了，可我現在最佩服曦月，她不僅僅是功夫好，管事也是一把好手。
北境軍數萬人馬，僅每天的吃用都是一本厚厚的賬，她居然也理得清楚。”
梅雪沒說話，只是很不滿地翻了長樂郡主一個白眼。
長樂郡主就笑，忙給梅雪盛了一碗熱湯。
梅雪慢慢地用勺子攪著熱湯說：
“只要我們肯努力，也可以活得不一樣。雖比不得藍將軍，但也不用做一個只會在后宅里爭斗算計的女人。”
長樂郡主聽完點頭，忽然想起了什么似地抬頭看著梅雪問：
“這都過去幾個月了，皇后嫂嫂的娘家人肯定都已經到京城了，你說她們會是什么樣的人呢？可別又是謝七姑娘那么難伺候的才好。”
梅雪微微地笑了笑，卻一個字也不予置評。
謝皇后的家人被謝家大房拿捏了這么多年，如今驟然得勢，要么得意忘形，要么依舊低調做人。
畢竟謝丹琴是個聰明人，該怎么管好自己的家人，她并不需要人教。
到達京城洛陽時，已是仲夏時節。
梅雪和沈清揚都不能先回家，而是直接進宮去向李瑾瑜復命。
劉奇和九兒則一路飛奔著先去蜀王府給李瑾之送消息了。
李瑾瑜穿著明黃的輕薄夏衣，笑著讓梅雪和沈清揚坐，高強很快就端了茶送進來。
沈清揚和梅雪各自稟報了自己所負責的事情，李瑾瑜對他們兩個夸贊了一番，隨后又不無遺憾地說：
“皇后的幼妹溫柔賢淑，相貌也出眾，連皇祖母也多有夸贊。朕本想把她許配給燕王世子的，卻沒想到老王爺竟然并不領情。”
說完，李瑾瑜便低下頭喝茶，眼神卻在悄悄觀察沈清揚和梅雪。
梅雪神色不變地垂眸坐著，沈清揚站起身給李瑾瑜行禮說：
“陛下，老王爺絕無此意。藍將軍乃是令國將軍府的遺孤，老王爺把她當做親孫女一般養大的，原本在去年就已經著手給她和燕王世子議親了。”
李瑾瑜只含笑點了點頭，卻什么也沒有說。
出了昭陽殿，梅雪和沈清揚一起去看望了靜安太后和晨陽公主，等他們兩個一起出宮，已經是傍晚了。
宮道幽深，沈清揚走在梅雪旁邊，臉色明顯不好。
梅雪不用看他就知道是為什么。
燕王府統轄北境幾十年，李瑾瑜不可能不忌憚，但他這次做的也太明顯了些。
就是明德帝在世的時候，也沒有如此干涉過燕老王爺。
李瑾之已經等在宮城外，看見梅雪和沈清揚就迎了上來。
白衣藍鞋的年輕人，在晚風里含笑而來，如一道光，輕易地便撫平了盛夏給人帶來的煩躁。
沈清揚和李瑾之打了個招呼就騎馬走了，李瑾之扶著梅雪上了馬車。
剛一坐下，李瑾之便忙拉了梅雪的手去看，他已經從劉奇和九兒那里知道梅雪遇險的事情。
梅雪十指上的指甲已經重新長好了，只是還帶著淡淡的粉紅。
李瑾之輕輕撫摸著梅雪的手，難過得說不出話來。
梅雪把頭靠在李瑾之的肩膀上，并不提自己的事情，只問他梅嬤嬤和平安、李銘澤可還好。
正是晚飯的時候，平安等在角門口。梅剛駕著的馬車剛一出現，他便掙脫玉容的手飛跑著迎了上去，嚇得玉榮急忙跟在后面追。
張嬤嬤笑著嘆氣，又低下頭憐愛地摸了摸懷里的李銘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