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雪回到客棧,簡單地收拾了包袱準備回洛陽。
出了院門,就發現沈清揚已經在等著她了,旁邊還是他們來時騎的那兩匹馬。
與晨陽公主一案有關的犯人,自然由官府負責押運。
已是深秋,傍晚的山道寒風蕭瑟。
梅雪和沈清揚所騎的兩匹白馬并肩飛馳,前面是一個狹窄的夾道,兩側峭壁高聳。
沈清揚忽然大喊一聲,伸手拽住了梅雪手里的韁繩。
飛馳的兩匹白馬被他同時拽停,一起發出長長的嘶鳴聲。
梅雪立刻抱住白馬的脖子,俯身讓自己緊緊地貼在馬背上。
“有埋伏,你快跑。”
沈清揚再來不及多說,一拳打在梅雪所騎的馬身上,他自己已經抽出劍往前沖去。
喊殺聲驟然而起,夾道兩旁的林子里沖出來了數百人。
僅從他們手里的兵器判斷,梅雪也看得出這些人必然是官兵,只不過沒穿那身衣服而已。
而能在千里之外調動官兵伏擊他們的,自然只有嚴鐵兩家。
知道自己留下只會給沈清揚增加負擔,梅雪沒有絲毫猶豫,縱馬便往回奔。
然而,伏兵還是太多,沈清揚顯然無法及時全部攔住,有支箭射到了梅雪所騎的白馬臀部上。
還有一支箭貼著梅雪的頭頂飛了過去。
若不是一直俯身緊貼在馬背上,這支箭肯定正中她的后背。
白馬吃痛受驚,不再順著山路往回跑,而是瘋了一樣地往山上狂奔。
正奮力拼殺的沈清揚,飛快地看了一眼梅雪和白馬消失的方向,眼睛瞬間變得血紅。
樹枝和荊棘從頭臉和身上劃過,梅雪痛得咬緊了牙,眼睛卻還不敢閉上,一直緊張地搜尋可以跳馬的時機。
瘋了的馬在亂石林立的山間狂奔,隨時都有可能跌下深山或者撞上巖壁,那才是致命的。
然而,梅雪還沒找到時機,已經感覺到身下的馬踏空了。
她立刻將雙腳從腳蹬里拔出來,緊緊地夾住馬的脊背,盡量讓自己整個人都緊貼在馬背之上。
夜色已黑,耳邊風聲呼嘯,梅雪咬緊牙關閉上了眼。
在落地的那一刻,梅雪心里是驟然一松的,因為她能確定自己整個身體都被白馬墊住了。
梅雪相信沈清揚肯定能活下來,他會來找她的。
喉嚨干疼的難受,梅雪掙扎著咳了兩聲,馬上就感覺到有水送到了嘴邊。
她急急地喝了幾口,睜開眼就看到了半裸著上身的沈清揚。
她被他抱在懷里,身上裹著他的衣服,血跡斑斑的衣服。
四目相對,沈清揚雙眼通紅,哽咽著說:
“梅雪,找到你之前我真的……真的很怕,我以為我會永遠失去你。”
梅雪看著沈清揚通紅的雙眼和脖頸、肩膀上新添的傷口,默默地在心里嘆了口氣說:
“沈大人,我沒什么事,只是摔暈了而已,你放開我吧!”
沈清揚急忙抱著梅雪站起身,又把她放到火堆旁邊的平地上。
是個很寬敞的山洞,梅雪拿著水囊又慢慢地喝了幾口水,無言地看著外面漆黑的夜色。
沈清揚去外面割了塊馬肉回來,坐在火堆旁邊的石塊上慢慢地烤。
他悄悄看了一眼梅雪,又把臉扭開說:
“我只是怕你冷,才……才抱了你一會兒,別的我什么都沒有做。”
梅雪看向沈清揚,平靜地笑了笑說:
“我對沈大人的信任,不僅止于此。還有,謝謝你回來找我。”
這樣冷的夜晚,沈清揚如果不及時找到她,她就算能活下去,也必然會受傷。
沈清揚就舔著嘴唇笑了,像個得到夸獎的孩子。
兩個人分著吃了烤肉,沈清揚堅持讓梅雪多喝一些水,他自己則一口都不肯喝。
天很快就亮了,梅雪不肯讓沈清揚背她,自己跟在他身后艱難地一步步往山下走。
還沒到山腳,就遇上了搜山的官兵。
總兵袁浩很快就找過來了,激動地對沈清揚說:
“沈大人,梅姑娘,可算是找到你們了。”
沈清揚將埋伏的兵丁殺了個干凈,走夜路的商隊發現了尸體,連夜就報到了青州府衙。
沈清揚冷冷地笑,并不理會袁浩。
袁浩笑得比哭還難看,跪在地上苦苦解釋。
埋伏沈清揚和梅雪的那些人的確是官兵,但卻不是直屬于他的,而是駐守在壽光縣的官兵。
沈清揚哼了一聲,接過袁浩捧著的水囊喝了幾口才說:
“你把事情查清楚,尤其是這些人和嚴家、鐵家的關系,密報到京城給我。”
袁浩一連聲地應了下來,引著梅雪和沈清揚到了山下。
在小鎮上換衣吃飯,梅雪又給沈清揚處理了傷口。
袁浩早讓人重新準備了馬匹和干糧水囊等物,看著沈清揚和梅雪遠去,他才擦著額頭上的汗松了口氣。
僅憑一人之力就殺了三百多個刀箭齊備且訓練有素的兵士,自己卻只是受了些皮外傷,在整個大晉,大概也就沈清揚有這本事了。
不過那位叫梅雪的神醫也夠厲害,一個小姑娘,經歷了這么危險的一夜,竟是連半分異樣都沒有。
回程的路上,梅雪和沈清揚又在夜半時分趕到了來時的那間茅屋,她給沈清揚換藥,笑了一下說:
“沈大人這肩背上,都快被傷疤覆滿了。”
沈清揚也笑,毫不在意地穿好了衣衫說:
“老天爺都賞了我好幾條命了,給這點傷疤算什么?”
梅雪沉默了一陣,還是輕聲說:
“如果你娘和你姐姐在天有靈,她們看到你這樣,肯定會心疼的。”
沈清揚不理會梅雪,扭臉給了她個后背站著。
梅雪輕輕嘆了口氣接著說:
“不管是為了那些愛我們的人,還是為了那些我們愛著的人,我們都應該更好地活著。
比如你,至少可以少喝酒,多愛惜自己的身體。”
良久,沈清揚終于回頭,他的眼里帶著淚光,聲音卻十分冷淡:
“我有想過要好好地活下去,可你不許我愛你。”
說完,沈清揚就頭也不回地往外走了。
梅雪怔住,良久才咬著嘴唇把臉扭到了一邊去。
整個后半夜,沈清揚都沒有再進屋子。
天亮后,梅雪走出茅屋就發現沈清揚已經在等著她了。
一路無言,兩個人在午時末到了洛陽城門口。
梅雪往蜀王府而去,沈清揚直接進了宮。
梅剛和高遠守在府門口,一看見梅雪,兩個人就奔跑著迎了上來。
梅雪比預想的日子回來的早得多。
梅剛心疼地看著梅雪臉上和脖頸上的劃痕,卻又不好說什么。
高遠則直接急了,竟不肯讓梅雪再走路,非叫了軟轎過來抬她。
梅雪哭笑不得,只得接受了高遠的安排。
李瑾之和宋志杰應該是在一起說話,兩個人一起迎了出來。
梅雪風塵仆仆,手臉上帶著細微劃痕結下的血痂。
李瑾之心疼得抿緊了嘴唇,臉上沒有半分笑意。
宋志杰看了眼李瑾之,含著笑垂下了眼。
三個人坐下,梅雪細細說了蔡毓的事情和半路遇襲的事情,宋志杰就笑了說:
“很好,鐵家終于出手了。世子,梅姑娘,我還有些事情要處理,就先告辭了。”
李瑾之和梅雪都站了起來,宋志杰示意他們不用送,一個人快步離開了。
梅雪就微微地笑了,對李瑾之說:
“看宋先生這迫不及待的樣子,好消息大概很快就要來了。”
李瑾之卻不接她的話,將扇子放在桌上,人已經走到她面前。
“我知道情況一定比你說的要嚴重得多,這些傷,這傷……”
李瑾之滿眼都是焦急之色,抬了抬手,卻又不敢觸摸梅雪。
梅雪被李瑾之手足無措的樣子給逗笑了,安慰他說:
“連皮外傷都算不上,世子不必擔心。我先回去休息一會兒,明天我準備進宮去看看公主和太子妃。”
梅雪說完就往外走,李瑾之終究還是忍不住,從背后環住梅雪的腰將她摟進了懷里。
李瑾之身上有淡淡的藥香味,很像娘從前抱著她的時候,也是這樣的味道,讓她莫名地覺得安心。
良久,梅雪輕輕摸了摸李瑾之的手說:
“那我先回去了,你安心睡個午覺。”
李瑾之慢慢松開手,看著梅雪往外走,他又忙跟了出去。
高遠還等在院子里,一看見梅雪就急忙招呼抬轎的婆子過來。
就這樣,他還不放心,竟是跟在后面一起往內院送去。
彭亮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對李瑾之說:
“主子,高遠這是怎么了?他都把梅姑娘給弄得不好意思了。”
李瑾之就笑了,對彭亮說:
“這個月讓高遠領兩份月錢,你沒有。”
彭亮再次張大了嘴,這才注意到李瑾之的臉泛著紅暈,他急忙扭臉朝梅雪離開的方向看,終于恍然大悟似地笑起來。
李瑾之的臉就更紅了,輕踢了彭亮一腳后轉身進了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