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是這段往事已經憋得太久了。也或許是長時間的臥病休息讓姜必達的心理產生了變化,總而言之,當天他就對救助自己的這位醫護人員吐露了心聲。
“我當年就是一個俗人,說更難聽點的就是一個地痞流氓。雖然有點中國人的良心,想去報國殺賊,但也是想著去國民黨那邊有軍餉拿,糊里糊涂到了咱們山里的游擊隊,想的居然是吃一頓飽飯然后再走。我們的游擊隊的楊司令人老成精,當然看出我這一點小九九,不過他也沒有難為我。但就在這個面魚兒的時候,見到了東方姑娘。”
姜必達說的十分動情,他印象中的清麗少女干練將士,在這個粗糙漢子簡陋的語言中勾勒出一個輪廓,知性,體貼,信仰堅定的年輕女子,確實對一個少年孤兒吸引力巨大。
而東方聞英并沒有利用自身的優越條件謀取什么,也沒有看不起粗鄙的姜必達。讓他一步一步的成為一個合格的無鏟階級戰士,并且有了軍官的素養,就算從未蒙面夢影,也能從姜必達的口氣中聽出濃濃的愛慕和惋惜之意。
姜必達應該是很久沒有和人傾訴了,他把從凹凸山的初相遇到部隊里的生活相處,再到東方聞英堅定支持他在妓院消滅敵人,中間也摻雜著萬古碑的陷害和張普景的古板,最后就是為了接應陳墨涵部起義,這個即將和他結婚的姑娘永遠倒下。
也是因為這個,他雖然從軍事和政治上接受了陳默涵,但在情感上始終和他隔了一層。
“但我再怎么傷心,再怎么召集弟兄們為她抬棺修墓,她也已經去世了呀。張普景,他們都勸我成家,我也確實和韓春云結了婚,但我就是忘不了她。”
其實他的口才并不好,中間幾次涕泗橫流,幾乎講不下去。到了最后也有些不好意思。自己動手抹了抹鼻涕眼淚,說:“小孟護士,叫你見笑了。”
孟熒卻搖搖頭,很認真的說道:“不是的,將軍長這樣動人的革命愛情,我很愿意聽你傾訴。”
她沒法和姜必達說,他的這一番話,讓自己下定了決心。
她開始對錢副部長要求自己和資歷平假扮夫妻前往山城非常抗拒,認為那是對六哥的背叛和對自己感情的褻瀆。
但當此亂世漸平之時,很多事情都是沒有辦法的。孟熒自己也想不出更好的身份來面對六哥。面對那些國民黨中曾經為他們夫妻保駕護航的兄弟們。
但系統這個不靠譜兒的東西已經很久沒有出現了,孟熒在醫院工作難免有巨大的身體消耗,她也感受到病痛給自己的壽命帶來了影響。真怕自己再這么猶豫下去,有些事情就會永遠成了遺憾。
就如同姜必達在心里永遠存活著的東方聞英一樣。
何況,如果秘密戰線的同志們所料不差的話,六哥這個時候已經和林桃做了夫妻,還有了孩子,他倆之間也算不上誰對不起誰。至少她還是假裝夫妻呢。
現在的問題除了她自己并不愿意配合之外,還有韓冰的身份,他無法鑿食,但這個問題他早就想過了,交給鄭耀先那個比鬼都好使的腦子不就好了?
那么想開之后,孟熒盡職盡責地檢查病房測量血壓,然后洗完了繃帶并且備好了下午要用的藥,然后就去了傳達室,對接線員說:“我有秘密情報要接通北京//部,請您幫忙。”
得知自己級別不夠后也不生氣,又去找了醫院院長。院長雖然精通業務,但顯然政治水平也很高,接通了電話之后,就自顧自出去了,把整間辦公室留給了孟熒。
孟熒在電話里也不矯情,“錢大姐,我已經想通了,我同意組織上的安排,和資歷平同志假結婚,然后去山城,確認身份。”
前副部長在電話的那一頭欣慰的笑了,然后又告訴他一個好消息,“你能想開就好,為了一切順理成章,你還得再回上海一趟至少辦個婚禮。另外,國民!黨留在大陸西部的總指揮徐百川被捕了。”
孟熒吃了一驚,“什么時候啊?誰這么厲害!”
“就是前幾天剛入冬的時候。是一位新調去山城的女同志,你可能也認識她,名字叫做韓冰。”錢大姐語氣歡快,畢竟徐百川雖然沒有實權,但卻是位子極高,抓到他,對于國民黨殘留勢力的打擊可想而知。作為黨的女兒,教她如何不高興呢?
孟熒:……
狼人,高手啊,怪不得除了鄭耀先,就沒人能抓得住這位影子。一看隊友沒用了果斷賣掉換取黨的信任順便加強自己實力,有這樣心性的人,到哪里也會混的很不錯的。
當然,這樣就更不會有人懷疑她的真實身份和信仰問題了。
但孟熒目前還不能發表對于寒冰的任何看法,只能順著錢大姐夸了幾句,她辦事干練。然后想了想,她還是道:“我并不是探窺別人的隱私。但據我觀察,資歷平同志身邊的林天立同志應該是她的女朋友,我們雖然是假戲,還是請組織給她適當透底,不要誤會。”
沒想到錢副部長嚴厲的打斷了她的話,“小孟同志,你怎么會有這么錯誤的思想?不管他們是什么關系。這種事情都是要盡量瞞著別人的。不然一個不小心暴露了你們個人生死得不到保障,也會給新中國建設帶來無窮后患。與之相比,一點兒女情長算的了什么?幾十年戰亂,誰家沒人親人喪命,我們的任務就是要守護這來之不易的和平,而不是局限于一些小的慈悲。”
孟熒被說的沒有脾氣,到底他是一個長于新世紀的人,雖然幾次來往于這個戰亂結束的年代,骨子眼里一些思想還是改不過來。
但是錢副部長說的也有道理,她只好承認錯誤等待安排了。
秘密戰線的同志還是非常靠譜的。為了讓一切合情合理。先是把姜必達的妻子韓春云接來照顧丈夫,然后又以第六醫院的名義把她調回去。
姜必達夫妻感念她的醫治和照顧,送了她一卷毛線,等孟熒走的時候,兩口子一起送到了門口,孟熒看著韓春云操勞的臉蛋,終于說:“姜軍長,我們相處一場也是緣分,將來盼著你和嫂子過日子越來越好。你是行軍打仗的人,不知道后方家屬在家里的擔心。”
姜必達一愣,卻看到妻子居然被說的眼角含淚,再三說妹子將來一定要去丹陽,她們姐妹團一定好好招待。等姜必達組織好語言想說什么的時候,孟熒已經翩然離去,空氣中只彌漫著幾人交談留下的哈氣。
那個時代的交通是非常慢的,這么南北一折騰。時光又來到了1951年。等孟熒到了上海的時候,資歷平和貴翼來接她,江南已經悄然變暖了一些,雖然大家都穿著毛衣,但已經如詩里說的那樣“淺草才能沒馬蹄。”而她住處的迎春花也盤著古松開出了嫩黃的花,一切似乎都昭示著未來會更好。
也確實是更好,當年二月,稽私大隊的副隊長資歷平就穿出消息要和第六醫院的小孟護士結婚了,他同父異母的兄長、國防部官員貴翼甚至人都親自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