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妝素來是一個女人的底氣。”
常氏邊為程玉關打理嫁妝單子,邊跟一旁的程玉關訴說經驗。
“稍微疼愛女兒的人家,吃喝拉撒的用度都要給女兒備齊。不能讓人家說,嫁過去的女兒,一輩子吃他們的,用他們的。”
說著,常氏指著手里的一份單子,給程玉關看。
“這份是你的日用器具。從臥室桌子,到屏風軟榻,娘都給你安排好了。用的是你小時候起,我在并州收集的鐵木。雖不名貴,卻十足的耐用。咱們自己家里有一等的木工師傅,保準給你做的體面又方便。”
“還有這些布料。”
常氏又拿起另一份嫁妝單子,遞給程玉關。
“綾羅綢緞各三十匹。不用省著壓箱底。除了一些上好的妝花緞和綢料,別的料子,你或置辦床幔,或是賞賜下人用,都可以。別壓箱底,褪色了,那可就讓人笑話了。”
“再說,咱們這等人家,料子除了實在難得的,別的只管當季當年用。省的過了一年不時興了,自己不用浪費,賞給別人也被人說嘴。”
常氏說的豪氣,程玉關聽著母親的嘮叨,忍不住促夾。
“咱府上的下人,今年還沒得幾份料子賞賜呢。母親自己勤儉持家,倒讓我做財神爺,散家童子。”
常氏聞言,愣了一下,指著程玉關笑道。
“好,咱們家的財神爺開口了,那就破個例。來人,去庫房取出那批織金緞子,給每個人做個馬甲。等大小姐成婚那日,都穿上,圖個喜慶!”
“是,夫人!謝大小姐!”
常氏話音剛落,便有丫鬟在一旁,起哄湊熱鬧。
程玉關被母親說的心中羞澀,忍不住臉有些紅。
兩個嫂子見狀,紛紛打趣。
“咱們玉關,從來都是灑脫的性子。難得見你這般溫文羞澀。”
趙氏看著程玉關臉紅,打趣道。
“就是。不過也合該這般。我以前也是大大咧咧的性子,但是自從成婚以后,我才醒悟。咱們女人,還是要多用些柔弱態度。不是讓你真的軟弱,而是用些這種辦法,想做什么,才能事半功倍。”
錢氏說話,還是一如既往的直接。
“你看你二哥。平日里我跟他說話,他總當耳旁風。但是我若是隨便撒個嬌,你二哥瞬間骨頭都酥了。我說什么便依什么。”
錢氏說著,越發興高采烈,一拍手,對程玉關說到。
“所以說啊,這男的,都是一根筋兒,笨的很。你稍微用些手段,他還不乖乖聽你的?”
“我這還是開竅晚,你聽你大嫂給你傳授幾招,保證更管用。讓夫君,乖乖聽你的話!”
趙氏冷不丁被錢氏殃及,飛快的瞟了一眼婆婆,趕緊伸手去拉說的正高興的錢氏。
錢氏正在興頭上,冷不丁被大嫂拉扯,有些愣住不解道。
“大嫂,你拽我干什么?大家都是一家人,又都是女人,都懂!沒什么不能說的!”
錢氏大大咧咧道。
趙氏尷尬一笑,看著婆婆和小姑子。
“沒有,我是說,今兒是給玉關備嫁妝,你的私房事情,別說那么多。沒得讓玉關臉紅,聽不下去了。”
錢氏還沒有發覺趙氏眼色,只擺擺手。
“嗨,遲早的事兒。眼看玉關成親在即,這些話,可都是我的經驗之談。”
說著,錢氏拉住程玉關的手。
“小妹,你這會兒可能覺得不好意思,但是要記在心里。男人都是倔驢,牽著不走打著倒退。你要有辦法有手段,日子才能過的順心,知道嗎?”
“咳!”
見錢氏收不住嘴,趙氏使勁兒咳嗽一聲。
“好了!”
見錢氏一臉不明所以,婆婆常氏出來說到。
“各人是各人的緣法兒。夫妻之間的相處,哪里有誰照搬誰的?”
常氏開口語氣異樣,錢氏才陡然意識到,她說的對付夫君的辦法,就是在對付婆婆常氏的親兒子。
當著人家娘親說怎么對付人家兒子,這等事情,錢氏陡然明白過來,便有些訕訕的。
為程玉關整備嫁妝這件事,便在有些尷尬的氣氛中,不明不白的結束。
錢氏和趙氏兩個嫂子只推脫了一句改天,便趕緊趁機溜走了。
常氏苦笑一二,將嫁妝單子遞給程玉關。
“你是鋪子大掌柜,按理說安頓這嫁妝單子,對你來說不過是小事一樁,母親在你面前,也不過是白操心罷了。”
常氏將單子遞給程玉關,叮囑到。
“娘知道你向來不愛斤斤計較,但是有些人最沒有面皮,最擅長得寸進尺。你不計較,她還以為是你傻,是她精明。”
“對于這種人,你要錙銖必較,跟她徹底撕脫開才好。”
常氏說的語重心長,程玉關聽了,也跟著點點頭。
“娘親的話,我明白。”
當即,程玉關手書一封,將流云叫來。
“送去程侯府。”
常氏見狀,欣慰點頭。
人,在該寬容時寬容,該計較時計較,才能過的順遂。
程玉關能聽勸,才是好的。最終結果如何,母女兩個都沒覺得,程侯府會痛痛快快將嫁妝交出來。常氏和程玉關的目的,就是敲打楊氏母女兩個罷了。
程玉關這里看得輕松,楊氏和程玉樓拿到程玉關“催命”般的信,只覺得天都灰暗下來。
“娘,我跟程玉關以后成了妯娌,可不能因此低她一頭。不然,這以后一輩子,我在她面前,是不是都抬不起頭?!”
程玉樓想的長遠,已經想到以后宮中家宴,她在程玉關面前,因為銀錢嫁妝,被程玉關在眾人面前,踩在腳底下的羞恥場面。
這對于一向自矜的程玉樓來說,自然是不能接受的。
楊氏自然也不想自己女兒低先夫人女兒一頭,但是這嫁妝,早就被府里霍霍了十之八九。
剩下的一些零零碎碎,收拾起來,顯然不足于讓程玉關滿意。
楊氏眼珠子轉動,最終打定主意一般,看向程玉樓。
“娘,你想到辦法了?”
感覺到母親的視線,程玉樓帶著希冀詢問道。
楊氏則握住女兒的手。
“玉樓,你已經賜婚五皇子。以前你在五皇子面前,要講究體面。現而今,沒必要再生分了,該說的還是要說,有他給你兜底,省的到時候鬧將出來,一大家子帶著五皇子,一塊兒丟臉。”
楊氏眼睛緊緊盯著程玉樓說著。
程玉樓本來難以接受,但是在母親殷殷目光之下,程玉樓只好點頭。
“女兒會像母親說的,去試一試。”
程玉樓仿佛下了破釜沉舟的決心一般。
楊氏則滿意的點點頭。
楊氏在府里看著熱鬧,實則就是紙老虎。
這程侯府上上下下,真正的主事之人,只有那個在“佛堂”躲清凈的老夫人。
宮里,程玉樓面上帶著雀躍和欣喜,正要出宮。
“小姐,沒想到五皇子這般道義,今日種種,稱得上一句“情深義重”了吧?”
程玉樓面帶難色,求到面前。
五皇子卻仿佛早有預料一般,平靜的開口,將嫁妝單子這件事,攬在自己身上。
“你將單子給我吧,剩下的,以后你也不用再管。”
想到五皇子的痛快,程玉樓今日,真切的有一種,有人做靠山的感覺。而這份依靠,正好是她的未來夫婿。
想到這里,程玉樓低頭一笑。心中甜蜜不已。
青禾看著小姐這般甜蜜,心中閃過一絲酸澀的同時,又特別為小姐高興,也為自己開心。
因為她的著落,也在五皇子身上呢。
主仆兩個出宮,走了許久,就在南儀門處,卻碰到了白曉靈。
看著邁過一道門,就可以出宮城,程玉樓不想節外生枝,淡淡點頭后,便邁步要走。
“沒想到,妹妹家境竟然如此艱難。早知道,我以前就不會那么擠兌你了。我這個人,向來最有善心的。”
白曉靈見程玉樓邁步要走,卻悠然的停下,語氣慢悠悠的開口。微揚的聲調中,帶著一絲高高在上。
程玉樓瞬間止住腳步,臉色沉沉的看著白曉靈。
她沒想到,她剛剛才跟五皇子開口求助,轉眼間,白曉靈便來當面嘲諷。
這情境,讓她難堪之余,有有些不敢置信。
難道剛才她說話時,白曉靈就在旁邊?
程玉樓忍不住猜測。
卻見此時,白曉靈從袖籠中拿出一張銀票,遞給丫鬟,下巴點點,示意丫頭把銀票拿給程玉樓。
白曉靈的丫頭,低頭一笑,忍笑上前幾步,來到程玉樓面前。微蹲著身體,恭敬的說到。
“請程二小姐笑納,這也是我們小姐一份心意。”
程玉樓看著面前的銀票,只覺得臉上火辣辣的。
不知道是因為自己的窘境被人了解,還是這丫鬟一句“程二小姐”。
一向她都是“程小姐”,只有她自己,會叫程玉關“大姐姐”。這其中自然有她的小心思。
沒想到如今,卻被人還了回來,口稱“二小姐”。
早知道,在程玉樓心里,“程小姐”只有一個,那就是她自己。
而程玉關,只不過是“大姐姐”罷了。
如今被一個丫鬟當面叫“二小姐”,程玉樓不但面上僵硬,心里也不自覺升起一絲恨意。
就在白曉靈主仆兩個,以為程玉樓不會接受這份“羞辱”的時候,沒想到不用青禾動手,程玉樓自己便伸手,一把將銀票拿過,在手上甩了甩,看向白曉靈。
“多謝白小姐慷慨了。果然是患難見真情。往日里白小姐看我不順眼,我還當你心里厭惡我。沒想到此時卻第一個伸手幫襯。改日,我定然和五皇子,一起鄭重道謝。”
見程玉樓這么快便調整過來,白曉靈看好戲的神色一收,頓時覺得索然無味。
上下打量程玉樓一眼,白曉靈收起興致。
“算了,一張銀票而已,又不是侯府先夫人嫁妝單子里的稀罕物件兒。這仨瓜倆棗的,誰也不缺,但是那等好東西可是難尋。程二小姐,還是自己個兒費心吧。我們走!”
白曉靈叫回丫鬟,沒看到程玉樓窘態,有些索然無味的要走。
兩人都從后宮出宮,自然是一個方向。
眼看主仆兩個離開,本來一直含笑的程玉樓,手上的珠串兒卻突然斷開,散落一地。
程玉樓清高自持,身上的首飾自然看起來雖樸素,卻是頂好的材質。
顏色清新雅致,但是卻各個質地堅硬,珠圓玉潤。
倏爾落地,便活潑的蹦跳一地,讓從她身邊昂著頭經過的白曉靈,猝不及防之下,踩中。
“哎…”
腳下突然踩上滑潤的珠子,白曉靈腳下傾斜,驚呼一聲,身子不穩。
白曉靈在這瞬間,本想伸手去夠丫鬟扶住自己,奈何那丫鬟,也正沉浸在刺激京城聞名的“第一才女”的得意中,心神不安。
竟然比白曉靈這個小姐更加不穩。
兩人互相攙扶拉扯下,竟然雙雙跌倒。
本來一絲頭發都規規矩矩的貴女,陡然間摔在地上,這副狼狽模樣,讓一旁木頭人似的守門護衛,都忍不住側目一看。
白曉靈此時,除了腳上的疼痛,更多的是臉上火辣辣的。
她從小矜貴,從沒有像今天這般丟臉過。
“啊,白小姐,你怎么樣了?都怪我,這手串兒戴了又帶,沒想到繩子此時斷開。”
“不過白姐姐既然知道程家家境艱難,還特意送來銀票解圍。想必是能理解的吧。畢竟女兒家的首飾,換新的可是很費錢的。程家如今可置辦不起。”
程玉樓彎腰,明明一副要去扶人的姿態,卻停在半空,看著白曉靈主仆兩個,就是不伸手。
嘴里也陰陽怪氣,將白曉靈剛才的嘲諷如數還回去。
白曉靈坐在地上,感受著腳上的疼痛,感覺怕是扭到了。
但是眼睛卻死死瞪著程玉樓。
“你故意…”
白曉靈的丫鬟張口欲要指責,卻被白曉靈突然揮手打斷。
丫鬟回頭看向小姐,卻發現白曉靈臉色卻毫無憤怒,只一雙眼睛,含著墨水一般的深沉。
白曉靈目光沉沉的看著彎腰看戲的程玉樓。
“我自然可以理解程二小姐家計艱難。今日你這手串兒珠子都讓我踩花了,你也不能用了。改明兒,我再送程二小姐一串兒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