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泊湖這兩日格外的熱鬧。
前兒乞巧節,皇后娘娘便帶了一眾貴女過來聽戲宴飲,今兒一早,這里又聚集起許多得閑的皇妃宮人小黃門,過來看熱鬧。
可以說,宮里得閑的,幾乎都來了。
一個剛進宮沒多久的宮人,一身褐色宮裝,跟著同院的姐姐,畏畏縮縮來到大泊湖邊的角落。
看著遠處湖心亭那里的貴人,小宮女忍不住縮了縮脖子。
“阿姐,咱們還是回去吧。貴人都在這里喝茶,咱們偷懶出來,讓貴人看到發落就不好了。”
小宮人說話時,都不敢正眼去看貴人,只能偷偷的瞥上一眼,十分拘謹的模樣。
她身邊的阿姐卻大大咧咧,一看就是在宮中多年,不說老油條,也是心中有數了。
只見她拍了拍抓著自己手的小宮人,大氣道。
“嗨,別怕。咱們今兒可不是故意偷懶,而是上邊兒發話,手邊不忙的宮人,小黃門,都能來瞧熱鬧。你沒看,這里有多少宮人嗎?若不是上頭發話,誰敢聚堆兒?”
聽見是“上頭”的命令,小宮人松了口氣,身形也放松了不少,頭也敢四處轉動,去看周圍的環境了。
看了一圈兒,小宮人發現,除了湖心亭上有貴人,還有幾艘船在湖上,那船上也有貴人等候。
小宮人好奇,“阿姐,前兒經過這大泊湖,你還叫我快走,說這里偏僻風水不好。今兒怎么這么多人,還來了幾個貴人。”
像她們這種長相不出眾,性格也不伶俐的,在宮里只有默默做活兒的份兒,平日里是見不到貴人身影的。
小宮人的阿姐聞言,一副資深人士的模樣,扒在小宮人耳朵邊兒。
“我跟你說,你別跟別人說啊。這還是咱們御膳房的總管跟我說的。”
小宮人連連點頭,眼中綻放敬佩的光芒。阿姐不愧是同村早進宮早出息的,竟然能跟總管說上話!
在小宮人敬佩的目光中,女子得意的小聲道。
“大泊湖對面的山包,不是禁山嗎?聽說進里面就出不來。有貴女不信邪,非要過去探險,這不是總管叫咱們多來人來看看,萬一貴女嚇得尖叫,咱們人多,陽氣足,也能給貴女們嚇退那陰物。”
這世上以訛傳訛,就是如此離譜。
前兒程玉關在禁山時,福成眾人攛掇著皇后娘娘,帶領眾多貴女,來到大泊湖這里,就是為了看程玉關出山時的狼狽模樣,說是開玩笑,未免太過分。
今兒是福成帶著福山,程玉樓,沈紅溯幾個進山的日子,皇后娘娘為了給程玉關出氣,便示意底下人,讓無事的宮人過來看熱鬧,也是想還施彼身,進一步替程玉關出氣。
誰知傳著傳著,就跟什么陰氣聯系上了,只能說,歪打正著了。鬼神動人心,剛才還稀稀拉拉的站在湖邊的宮人,越傳來的人越多,大家都指著遠處禁山,嘴里指指點點。
五皇子李克不好跟程玉樓她們進山,便安排了人手,在大泊湖中多準備了一批游船,就等哪家貴女走出禁山,便馬上救回船上。
畢竟,不是誰家貴女都有勇氣跳水給自己解圍的。
五皇子站在船頭,看著面前的山頭,心中的惱怒隨著太陽越升越高,怒意也越發強盛。
“既然程大小姐是這么個不吃虧的個性,那之后,他們恐怕少不了多交手了。”
加冠成人的五皇子李克,比前兩年只知道結交才子時多了幾分務實。
但是開竅太晚,比李勉在朝中地位差距太大,因此,李克迫不及待的想做出幾件大事,來表現自己。
這不免就跟李勉爭斗起來。
程玉關身為四皇子李勉未婚妻,天然就在五皇子李克的狙擊目標之列。
這次整蠱程玉關,李克也有參與,提供了人手。
本來就是想讓程玉關出丑,順便連帶著讓四哥丟臉,沒想到,程玉關游水,震撼了眾人,預想中四哥丟臉的場面沒有出現,反倒他自己,找了船在眾多宮人的目光下,等山上的貴女下山。
眼前的宮人是誰安排的,李克自然知道,所以盡管那些宮人不敢議論五皇子,五皇子李克卻還是在越來越多的宮人聚集后,越發惱怒。
“五哥鼻子都氣歪了!”
湖心亭,六公主偷笑的跟一旁的二姐說到。
宮中無趣,因此有熱鬧可以看的時候,除了宮人,幾個公主也帶著皇弟過來瞧熱鬧。
“六妹小聲一點兒,五弟心眼兒小,讓他聽見,少不得他找機會訓斥你。”
二公主憋了憋嘴角的笑意,假意訓斥六妹。
六公主顯然是個促夾的,聞言點頭,臉上笑意卻不收斂。
“待會兒福成幾個出來,我倒要看看她們多狼狽!往日里一個個傲的不行,除了四哥五哥,她們幾個誰也懶得搭理,今兒可讓我找到機會了,我非要當面笑福成一場不可!”
六公主如今不過十二三歲,正是喜歡跟大姐姐玩兒的時候。偏偏她幾個姐姐都已成婚出宮,福成幾個能常進宮的,竟然也不屑搭理她,這讓六公主記在心里氣了很久,這次終于能看到對方出丑,她自然高興。
“二姐,你見過程玉關嗎?聽說這次,是她提議的讓福成幾個進山。真是睚眥必報,不過我喜歡!”
六公主對素未謀面的程玉關,提前有了好感。
二公主聽著六妹的話,點頭,“程玉關是皇后外甥女,親的什么似的,進宮幾次只在鳳儀宮出沒,不然就是跟四哥同進同出,我也只是遠遠看過她的背影,聽說是個寡言溫吞的個性。”
程玉關不愛交際,宮中只有她的傳聞,卻無人能證實。這傳聞出自何處,恐怕聽說的人都不清楚。
六公主聽二姐這么說,擺擺手,“就沖她這主意,就不是個溫吞的性子。明兒我就去鳳儀宮跟母后請安,定要見到程玉關一面再走!”
程玉關一戰成名,成為宮里眾多貴人想要認識一下的人。畢竟以牙還牙說起來痛快,大多數人卻為了所謂名聲,不好意思這樣做,偏偏,程玉關竟做了,對象還是一向有些混不吝的順郡王一家,真是讓人敬佩又好奇。
幾個公主說著話,湖岸邊,一群宮人中突然起了驚呼聲,聲音帶動了幾個公主也好奇的看過去。
原來是福成程玉樓幾個,從山頭走了下來,只是她們一個個再沒有貴女的體面,而是鬢發散亂,衣裳破碎,若不是有護衛守衛,說不得眾人要怎樣聯想呢。
“哼!過癮!”
六公主年紀小,眼睛也好使,一眼就看到幾個貴女一臉的狼狽,滿意的哼笑出聲。
二公主聞言,憋笑看了六妹一眼,從容起身,“走吧,機會難得,咱們去福成那里問候一聲吧。省的咱們人來了,卻不出面,到時候讓人挑理。”
這是要舞到正主面前看笑話,真是過分,但是六公主更是喜歡。
姐妹幾個一起,走到岸邊,等待五皇子游船靠岸。
宮人們也分開道路,供公主通行,卻誰也沒有離開。
看熱鬧怎么能半途而廢呢?
宮人們仗著法不責眾,都紛紛要等著看到最后。
五皇子接人歸來,見宮人滿岸邊,已經黑臉,待見到宮人堆里,明顯的幾位公主時,更是臉色難看。
“五弟。”
二公主出聲招呼,五皇子李克只得讓宮人將船停在二公主不遠處。
看著從船上狼狽下船的福成,程玉樓幾個,二公主帶著六公主上前關切。
“越大越淘氣了。小時候愛捉迷藏,大了也不收斂,怎么藏山上去了,看弄得狼狽的樣子,下次可別進山了知道嗎?便是去,也找個風景秀麗的好地方,這荒山上,除了讓人看笑話,還能看到什么?”
只能說公主們成婚之后,日子順遂又無聊,一個個都勇的很。
平日里這些貴女仗著在宮外便利,不肯跟公主們多來往,又仗著身份,不肯在公主面前低頭。
這下可好了,讓公主們逮到她們狼狽的機會,那當然使勁兒嘲諷。
福成郡主幾個,剛進禁山時,還在罵罵咧咧的說程玉關不做人事兒,但是走了一路之后,她們已經沒有了罵人的力氣,此刻一個個力氣用盡,只顧低頭喘著粗氣,卻無力反駁公主們的嘲諷。
“我們走!”
福山低喝一聲,拉住妹妹福成,率先離開。
五皇子李克護著程玉樓緊隨其后,沈紅溯幾個在宮人的攙扶下,離開眾人眼皮子底下。
“真過癮!”
六公主拍掌叫好。
“宮里好久沒這么熱鬧了,這下有好戲看了。”
誰都知道,從今天開始,程玉關和福成程玉樓幾個,是不可能善了了。
順郡王妃也許看利弊,但是福成福山郡主幾個還是少年,最是好面子的時候,這口氣不討回來,絕對不會善罷甘休。
但是程玉關有皇后娘娘撐腰,從還手的方式來看,也不是個善茬。
宮里,可不就是該熱鬧起來了嗎?
宮里的一場對決,拉開序幕。
程玉關沒有在宮里多留,在皇后娘娘的示意下,又在床上躺了兩天,沒有等福成幾個進山,程玉關便出宮去了。
她每天鋪子里事情忙碌,自然不會為了看熱鬧,耽誤自己的正事兒。
這天,程玉關進店鋪,這家店在朱雀街上,就在御街不遠處,沒想到,沒一會兒,便有伙計前來稟報,說是故人來訪。
程玉關摸不著頭腦,卻還是起身出門。
“程小姐,別來無恙。”
竟然是王勤!
他身后跟著曹世友,出現在京城程家石材鋪!
此時兩人仿佛身份對調了一般,往日里風流倜儻的曹世友,此刻拘謹不已,跟在王勤身側,往日里做跟班的王勤,此刻卻大大方方的拱手,跟程玉關行禮。
見程玉關的目光看向自己,曹世友苦笑一下,拱手行禮。
“程大小姐,又見面了。”
流云是個嘴快的,看見這二人,立時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
“你們還有臉來見我家小姐?”
流云叉腰,指著面前主仆四個氣鼓鼓道。
王勤上前一步,拱手,“早些時候,咱們被劉則明煽動,得罪了小姐,這次咱們中舉進京,春闈之前,定要先給程小姐賠罪,不然心下難安,書都看不下去。”
“別假惺惺的,看不進去書也沒耽誤你考舉人,這次又是想巴著我們程家打算盤討好處吧?咱們程家,隨便吹口氣,也比你們能耐大,你們這是在京城碰壁了,過來程家碰瓷了吧?不然,就憑你們在桐城做下的丑事,也敢再到小姐跟前來?”
流云嘴巴不饒人,上前一步,一手叉腰,一手指人,在幾個男子面前絲毫不怯。
“你指誰呢!這可是舉人老爺!”
王勤身后的仆人出面,替自家公子擋下流云的口水。
卻并不是洗硯,而是眼生的男子,年紀比洗硯小了幾歲,身材瘦弱,跟在王勤身邊,比王勤還瘦弱一分。反倒是王勤,看著比前半年結實不少,似乎是少年長開了,有了些大人模樣。
曹世友身邊還是那個長隨,此刻兩人苦著臉站在一旁,不上前也不退后,仿佛有什么苦衷。
“濃墨,退下!”
干瘦的仆從聞言,退后一步,卻還是擰著眼睛盯著流云,仿佛王勤身為舉人老爺,就是天,任何人都要客氣對待,否則便是大不敬一般。
王勤上前一步,躬身一禮,“程大小姐,我們這次來,不是為別的,就是為道歉而來。在桐城,你們走的匆忙,該見上一面當面道歉都沒有成行。本來程兄還想要撮合你我二人的姻緣,陰差陽錯,也錯過了許久。如今我得中舉人,卻也不敢高攀程將軍府的大小姐。玉關小姐,你回去之后,跟瑯兄說一聲,你我婚約不過是戲言,從今以后,便不作數了。”
“什么婚約?”
“我竟不知,大姐姐在桐城,竟然還跟別人有過婚約?!這件事,也不知道,皇后娘娘和四皇子知不知道。”
突然,鋪子外,一行人的身影出現,竟然是幾日不得見的五皇子李克,和程玉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