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覺得,楊氏母女說的是真的還是假的?”
程玉關眸色沉沉的看向常氏,問道。
“這…”
本來還在憤怒的常氏,頓時無話可說。
她看向程玉關,試探的開口,“按理說,四皇子已加冠兩年,皇后娘娘給四皇子賜下教引宮女,也在情理之中。”
常氏拿不準,只能從自己的角度出發。
這京城風氣跟祖地純樸不同,若是誰家兒子不開竅,先安排一個通房丫頭,也是人之常情,并不是什么大事兒。這件事即便未來兒媳知曉,也不會有什么意見。
一個奴婢罷了,容得下就給她一口飯,容不下就打發走。
但是面對玉關,這等“人之常情”,常氏有些說不出口。
這瞬間,常氏從四皇子的“光環”中清醒過來。
“咱們北地多少好兒郎,玉關不必煩憂,我和你父親,定然給你找個好的。”
常氏說完,又緊接著,“就是可惜了四皇子。”
隨即常氏搖頭,“其實,也沒什么可惜的。宮中環境復雜,咱們家不缺錢,也不用你求權,找個知根知底兒的,你這一輩子過的才順心。”
拍著程玉關的手說完,常氏隨即又馬上道,“就是可惜了四皇子的人品。那等品貌,即使不是皇子也可人心哪!”
想著四皇子挺拔的身姿,俊朗的模樣,常氏越發覺得可惜。
這一路上,常氏糾結來糾結去,到下了馬車,門房下人看著自家夫人緊皺的眉頭,還有沉重的面色,都有些心下嘀咕,“難道是在宮里染上什么禍事不成?”
晚上程府家宴,一家人齊聚,常氏的面色還是糾結萬分。
反倒程玉關,沒事兒人一樣。
“小妹,娘這是怎么了,為何事煩心?怎么你們進一趟宮,回家還兩幅面孔呢?”
趙氏見婆母面色不對,好奇的問道。
“是啊,小妹,娘從宮里回來,就一直如此。你知道是為何嗎?”
錢氏緊隨其后。
有了程玉關這個“小姑子”后,兩個妯娌越發團結了,說話做事都是一個跟隨一個。
程玉關搖頭,還沒說話,錢氏就大搖其頭,“哎,小妹年紀小,不懂婦人間的眉眼高低,看不出來也正常。娘,您以后進宮,還是帶著我跟大嫂去。這樣,您有什么需要助力的,我們也能及時給您幫襯。”
錢氏心直口快,心里想什么說什么。
“是啊,娘!”
趙氏緊隨其后。
她們家在北地是豪族,自來是無拘束長大的,到了程家,公婆厚道明理,也不會說話還需要打草稿,最多迂回一二,大多時候是有什么說什么。
就像這次,錢氏趙氏想進宮開開眼界,但是婆母非不讓去,怕她們被人賣了還數錢。
兩個人這面色,明顯不服,她們再缺心眼兒,還能比不過未出閣的小妹懂人情世故?
“大嫂二嫂跟小妹比什么?小妹進宮可不是娘親帶著進的,而是皇后娘娘遣宮人來接的。你們有本事也自己進宮,別一天天看別人眼紅。”
程瑯一如既往的心直口快。再加上他年紀小,小叔子說話,嫂子得聽著。
程玨,程珀見狀,瞪了各自媳婦一眼。
程大哥程珀,二哥程玨,是個典型的北地漢子,每日只跟父親在禁軍忙碌,回家少有跟妻子說太多家長里短的時候。
趙氏錢氏也是在家閑的無聊,家里有婆母打理,她們插不上手。婆婆她們不敢置喙,每天琢磨的可不就是程玉關這個小姑子嗎?
這也是人之常情,同性相較,俗稱“雌競”。
可惜總有人護著小姑子,兩個妯娌試了幾次未能成功,反倒變本加厲。
在她們心里,都是后宅女子,為何小姑子地位超然?
再加上程玉關每日忙碌,少有在府里應付討好兩個嫂子的時候,就讓這兩人,越發覺得受到輕視。
再次無功而返,兩人對視一眼,不敢再說。
常氏卻醒過神,都是一家人,沒什么不能說的。
“今兒在鳳儀宮,四皇子似乎屬意咱們家玉關。”
常氏開口,震的家中人久久回不過神。
程留川看著妻子,他知道妻子不是胡言亂語之人,但是此事關系重大,他又求證似的看向程玉關,“是這樣嗎?玉關?”
程瑯,程玨,程珀還有兩個嫂子,都目光灼灼的看重程玉關。
程玉關淡定搖頭,“人心難猜,皇后姨母和四皇子又沒有明說。”
常氏嗔怪的看了一眼程玉關,“這等大事,四皇子那般,已經是擺明立場。所謂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四皇子總不能當眾說心悅于你,那豈不是置你于私相授受的地步嗎?女兒家的名節何其重要,所以我才說四皇子人品貴重,難能可貴。我看哪,今兒個過后,過不了多久,就該陛下擇吉日賜婚了。”
常氏說到這里,才心中開闊。
她果然是叫楊氏母女兩個帶溝里去了。
這陛下和四皇子是君,她們是臣。等到旨意下來,哪里還有她們反對思量的余地。
想到這里,常氏看向程玉關,“玉關,別想太多,四皇子秉性眾所周知,是打著燈籠都難尋的佳婿。當然,你若是心里過不去,最好明日就去找四皇子說清楚,別拖延,萬一旨意下來,可就不得更改了。”
“娘!您說什么呢!”錢氏咋咋呼呼,一雙肉乎乎的臉漲的通紅。
“那可是四皇子,怎么能不愿呢?!小妹,哦?!別犯糊涂,四皇子的身份,人品,這天底下,除了陛下,就是他。你可不要扔了珍珠撿魚目。就好比你二哥,成親前我非他不嫁,這會兒呢?還不是過日子?”
“你!”
老二程玨瞪眼,錢氏趕緊安撫,“我就是舉個例子。”
“待會兒,你可要給我說清楚!”
程玨低聲道。
錢氏賠笑,然后看向程玉關,“小妹果然是好福氣,不但家里人各個疼愛,連四皇子也喜歡。小妹,這福氣你可別打錯了主意。”
錢氏當初堅持嫁給程玨,自然知道這少女心思難琢磨。
就像她,當初多少體貼的,她不選,非選這個愣頭青。
她當初“犯過的糊涂”,不想程玉關重蹈覆轍。
“好了,越說越不像樣子,趕緊吃飯,玉關的事兒,她自有主張!”
常氏見眾人反應強烈,連忙壓制一二。
程玉關自始至終,未發一言。
家中人都不知內情,多說無益,最重要的是,她也不一定會聽。
程留川也知道程玉關這打小的脾氣,有主見,所以雖然震驚,卻沒有出言多說什么,他知道,緣分這種事兒,該成的斷不了,不該成的,再熱切都沒用。
一家人都反應不一,一向咋呼的老三程瑯卻一言不發,只偶爾看著程玉關,欲言又止。
“小妹!”
程玉關帶著流云回半坡堂,走到門口,程瑯突然現身。
“你先回吧,我跟三哥說說話。”
程玉關轉身對流云說到。
流云這丫頭近來脾氣比自己還爆,三哥過來明顯有話,飯桌上不方便說,程玉關便先打發了流云,讓三哥好說話。
流云聽小姐吩咐,一步三回頭,依依不舍的離開。
自從在桐城,三公子讓王勤給小姐道歉這件事之后,流云總覺得三公子這個人不靠譜,今兒不知道還要再做什么。
流云離開,程瑯也確實松了口氣,隨即又趕緊搖了搖頭,他也太怕這個小丫頭了。
“三哥,有什么話就說吧,都是一家人,不用拘束。”
程玉關開口。
程瑯聽見程玉關這么說,撓了撓頭,“其實,前些日子你進宮的時候,我被朋友拽去清風樓,恰好程玉樓在那里有結社詩會。”
“哦。”
程玉關點頭,等著三哥接著說。
程瑯見程玉關沒生氣,膽子大了一點兒,“那程玉樓我見了,她也認出了我,還給我介紹了幾個她的朋友。其中,就包括五皇子。”
“哦,我知道了,三哥,你接著說。”
程瑯此時開了個頭兒,接下來說的順暢多了。
“五皇子禮賢下士,京中不少世家公子還有讀書人對五皇子都稱贊有加。他們還約我去城外靈應坊一同為乞丐貧民施粥放藥。”
“嗯…”
程玉關邊說邊點頭,“挺好的,怎么了?”
“據說京中大多數人,已經默認程玉樓和五皇子琴瑟相和,天生一對。你和四皇子如今,是不是不太合適…”
程瑯越說聲音越低,終于說出口后,又趕緊找補,
“我就是覺得,程玉樓那樣八面玲瓏的,才適合做皇子妃,太累了,還要幫五皇子聚集人脈,出面做事。小妹找個喜歡的世家公子,說不得能過的更加輕松一些。”
既然說到這里,程瑯索性說到底,
“小妹骨子里強勢,四皇子也是個說一不二的。路上看到四皇子的冷臉,我都不敢湊上去說話。乖,咱別委屈自己,也別跟五皇子和程玉樓去爭了。”
說著不知想到什么細節,程瑯打了個寒顫,
“他們兩個那模樣,周到又狠毒,你跟他們對上,也太險惡了些。滿京城的貴女公子讀書人,都是他們擁躉,你和四皇子的事兒一旦傳出風聲,四皇子無人敢招惹,你就要被他們蜂擁而上的針對了。咱們剛回京,難道你要再出去躲兩年嗎?”
程瑯到底是跟程玉關一起時間最長的人,雖然大大咧咧,但是也能明白一些程玉關的心。
“在桐城那兩年,你過得并不是很開心。雖然你時常看著冷清,其實骨子里向往熱鬧和家人。咱們一家人在一起,才最好,你說呢?”
程瑯大眼睛在月光下,澄澈透明,不摻雜一點兒私心,都是站在程玉關的角度思考。
程玉關聽了,低下頭,半晌才抬起頭,“三哥說這些,為時尚早。四皇子并沒有明確表明過什么,這一切,興許就是母親的猜測。你知道的,有時候人上了一些歲數,就愛聯想,說不定沒有這回事兒呢。”
程瑯聞言,明知道程玉關是在逃避,卻還是笑將出來,“你說得對,娘親哪里是那勾心斗角的人?她說不得,真的猜錯了。好了,不說了,你早些休息,我先回了。”
程瑯在月色下,大踏步的往前院兒走。
程玉關看著三哥背影,想到她這幾日跟四哥李勉在京城各處游玩逛吃逛喝。
這些日子,三哥程瑯,恐怕同樣是和五皇子和程玉樓他們一起吧,不然,三哥不會說出今晚這番話。
到底是對他們兩個有了些了解,才能明白他們身后勢力的厚重,才會擔心自己。
想到自己難道還要卷進兩兄弟之間的爭斗中,程玉關就有些頭疼。自來皇子之間,就是你死我活。自己好容易奮斗出一絲絲成果,難道又要過水深火熱的日子?
想到這里,躺在軟榻上,看著窗外一彎細鉤的程玉關趕忙搖搖頭,“想的太早了,李勉那里她還沒搞清楚,還是別自尋煩惱了。”
想到母親的話,程玉關閉上眼睛,緩緩睡去,明兒,還是先找李勉說清楚才好。
“程府眾人接旨!”
第二天,程家人都是要晨練的,因此早飯飯桌上,也是十分整齊。
飯桌上,只有碗盞相碰的聲音,早上不同于晚飯,講究食不言寢不語,而且一會兒程家幾個就要各自忙碌,也沒時間多說什么。
突然,沉默被外面的喧嘩打破,細聽,有腳步聲匆匆跑進正堂。
“老爺,夫人,大小姐!圣旨到了!賜婚圣旨!”
程家人被打了個措手不及。
來不及反應,程留川下意識吩咐管家呂金良取香案,接圣旨。
一個面白無須的內宮總管,過來宣讀圣旨。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茲聞神威將軍程留川之女程玉關嫻熟大方、溫良敦厚、品貌出眾,朕躬聞之甚悅。今四皇子年已弱冠,適婚娶之時,當擇賢女與配。值程玉關待宇閨中,與四子堪稱天設地造,為成佳人之美,特將汝許配四皇子為皇子妃。一切禮儀,交由禮部與欽天監監正共同操辦,擇良辰完婚。
布告中外,咸使聞之。”
程玉關通篇聽下來,腦子里只有一個想法,“李勉,夠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