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關這幾日都是去哪里?”
裊裊青煙后,一位雍容美人靠在榻上,細看去,原來是午睡剛醒,眼睛還有些惺忪的皇后娘娘。
只見她戴著一頂輕便的金絲紅寶花冠,身穿深色富貴團紋圖案的深衣,卻襯得眉目越發白皙分明。此刻似乎剛睡醒,還有些迷蒙,卻脫口問程玉關的去向。
這些日子,皇后和程玉關兩人都沒有特意熱情異常的親近,兩個人都不是那種粘糊的性子。
不過朝飱兩餐,若沒有外面的人事打擾,皇后必定帶著程玉關一起用餐,期間聊幾句宮中不便之處,或是聊早年間,霍氏的言談趣事,不知不覺間,二人距離一步步拉進。
尤其是朝食之后,在鳳儀宮處理宮務時皇后也會讓程玉關在身邊。一來是言傳身教,這些宮務中的一些道理,以后程玉關成家也要用到,另一個,就是讓程玉關正式出現在宮中各人的眼中。
有人的地方,便有爭斗。
皇后這樣做,不用三令五申,也不用刻意介紹,宮中各處大小宮女女官便都知道,鳳儀宮中來了位世家小姐,很得皇后看重,行動必帶在身邊。她們對程玉關,自然也有了幾分掂量和看重。
程玉關和這位母親當年的閨中密友,相處起來也十分舒適自在。
既沒有過分熱情,也沒有多余的寒暄那些流于表象的東西,仗著長輩的身份言必教訓勸誡,而是實實在在,潛移默化的教導,表達自己的疼愛。
畢竟身居皇后之位,每日宮務繁忙,還要將她帶在身邊,每次程玉關不解皺眉,皇后娘娘都會及時解釋一二,便于她了解。
如此作為,若說沒有用心和疼愛,程玉關自己都不信。
三五日下來,程玉關在心中對皇后的好感便極速上升。
皇后對她的態度,讓她感受到不慌不忙的成熟魅力,這種不用宣之于口,卻實實在在教導晚輩做靠山的模樣,讓程玉關身居宮中卻心中踏實下來。
程玉關心想,怪不得聽族長大伯說,皇后初入宮時并不受寵,帝后多年后,卻越發得陛下敬重恩愛,原來如此。她若是男子,也要找一個這般歲月靜好的女子相伴。
在皇后宮中待的自在,程玉關便不再小心翼翼的待在鳳儀宮不敢亂走亂動,而是在今日皇后午睡之后,再一次去凝暉殿。
這次皇后醒來,沒見到程玉關,就知道她又出門了。
她心里為此高興,說明程玉關在鳳儀宮待的自在,不然,她怕是不會在宮中敢隨意走動。
梅清女官是皇后的貼身宮女,此時將一杯清茶遞過去給皇后清口,嘴邊帶著笑意,輕聲道,
“玉關小姐這幾日出門,必去凝暉殿。想來是四殿下一開始為玉關小姐領的路,不然宮中殿宇重重,玉關小姐哪里知道那里清凈。”
皇后聞言,面上也帶了笑意。
無人時,皇后也不會時刻端著鳳宮的架子,反而十分閑適自在的在榻上歇息。
“玉關這性子,跟我那霍妹妹一模一樣,不愛受拘束,更不耐煩斷官司,處理雜物。這幾日她在我跟前,相必悶的很了,出去散散心也好。”
梅清卻不認同,看著皇后道,“奴婢看著玉關小姐對宮務挺有心得的。這幾日您在前邊兒處理宮務,她就自己在書案上寫寫畫畫。奴婢看玉關小姐寫的,竟都是六宮局的官司事宜,看起來頗有章法,靈的很。”
皇后聞言,點了點面前的女官,“你呀,跟我這么多年,還真知道我喜歡聽什么。”
愛屋及烏,梅清自然是順著皇后的心意說話。
“不過,玉關的確通透,比我和她母親年輕的時候都要強。”
皇后如此盛贊程玉關,梅清卻不敢接口了。但是她心里,對程玉關的重視,卻再上一層。
“奴婢派梅玲跟著玉關小姐,梅玲是個機靈的,有她跟著,您就放心吧。”
梅清說到。
皇后聽了,點點頭,靠在榻上輕輕閉上眼睛,享受午后難得的安寧。
夾城甬道中,被梅清贊機靈的梅玲,此刻正有意無意的擋在程玉關跟前,對面前肩輿上的女子行禮。
“見過福成郡主。”
程玉關自然也跟著行禮。
這些日子,她只學會了認宮中服制,更多的人她還對不上號。
面前的少女慵懶的坐在肩輿上,明黃的坐墊,輕柔的紗幔垂下,襯得那一抹慵懶更帶著一分居高臨下。
少女身后,還有三個同樣盛裝的少女,看模樣,應該是跟福成郡主交好的世家女。
“你是啞巴嗎?”
少女驕矜的質問。
程玉關聞言知道裝傻是糊弄不過去了,繞過梅玲,走到少女面前再次恭敬行禮,“臣女程玉關,見過福成郡主。”
“原來你就是程玉關。”
福成郡主從肩輿上俯視程玉關。
她身后,此時也閃身出來一個少女,來到程玉關身前,更是嘖嘖有聲。
“我們還說是何方神圣,每天跟在皇后娘娘跟前礙眼,原來就是你。”
少女們有意刁難人的時候,嘴巴可是毒的很。
就像現在,這女子的語氣和輕視,讓梅玲都忍不住氣鼓了眼睛。
“祁小姐,您是國公之女,玉關小姐也是侯爵之女,您這般說話,是不是太過分了些。而且,玉關小姐還是皇后娘娘的外甥女,請您尊重些。”
這位祁姓小姐聞言,撇了撇嘴不再多說,肩輿上,福成郡主卻沒這么好對付。
“你在嚇唬誰?皇后娘娘又沒有給程玉關名分,她不過是個鄉下丫頭罷了,怎么,進京不過幾日,就把自己當千金小姐看了?”
福成郡主話說的不客氣,又沒來由。
不過程玉關可以想象的到,知道她來歷的,并且要跟她過不去的,也就那幾個。面前幾個少女跟她無冤無仇,就這么憑空找來,定然是背后發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兒。
程玉關對無關人等,一向是比較沉默,這會兒,她卻不再低頭,站直身子看向肩輿上的小郡主。
“玉關初來乍到,不知道哪里得罪了郡主和幾位,還請指點。不然以后若是無意再犯,豈不是辜負了福成郡主特意找過來的教導?”
“誰讓你起來的?沒有規矩,粉墻,給我教教她!”
福成郡主話音剛落,一個粗壯的丫頭從肩輿后面出現,就要上前。
梅玲想擋在程玉關身前,被一旁兩個早有準備世家貴女有意無意擋在身后。
“郡主三思!玉關小姐受娘娘寵愛,不看僧面看佛面…”
福成郡主卻不為所動,顯見的是一定要教訓程玉關這次了。
梅玲見狀,當機立斷的往回跑。
她知道,宮里規矩大,上位者的話就是規矩。她和玉關小姐在打定主意找茬的福成郡主面前沒有反擊之力,當下,只能請皇后娘娘出面了。
梅玲跑走,卻無人去追。
說到底,她們就是想教訓程玉關一頓,不會要了她的命。
而且她們人多,所謂寡不責眾,一會兒即便皇后娘娘鸞駕到來,她們目的已經達成,小小懲戒了程玉關。難道這么小的一件事兒,皇后娘娘還能找回來不成?
程玉關見那粗壯的丫頭逼近心中嘆了口氣,只要出了程家村,在哪里都不得清凈。
她只是想在宮里躲幾天,等族長大伯來到京城,和皇后娘娘一起給她主持出繼之事,便會枷鎖盡去,一身輕松。
沒想到,她這人畜無害的想法,都不能實現。
你不去找別人麻煩,麻煩卻無緣無故找上你。
偏偏程玉關,是個不會委曲求全的。
她在程侯府不會,在這里更不會。
見那丫頭逼到盡前,抬手就要動手,程玉關連忙抬手擋住。
福成郡主幾個相互對視一眼,以為程玉關這是慫了。
沒想到程玉關手起,叫喊聲也隨之而來,“福成郡主小心,臣女天生力氣大,一手刺激就收不住手,您別被牽累摔下來!”
話音剛落,卻見程玉關抬起的手沒有動作,腳上卻飛快的一腳踢出,將走向自己的粗壯丫頭踢的身子不穩往后倒去。
本來抬著肩輿的幾個小黃門被胖丫頭一碰,肩輿也抬不穩了,離程玉關最近的那個突然感覺到膝蓋被什么東西打中,踉蹌起來。
這一下,連撞帶踉蹌,福成郡主片刻間,尖叫著被從肩輿上摔了下來。
好在有小黃門在身后墊著,沒有摔實,但是福成郡主一向養尊處優,這會兒呼痛起來,狼狽不已。
她一起過來的小伙伴也紛紛驚叫著去扶,但是場面有些太混亂,一時間扶不起來。
程玉關則用手捂著頭,狀似驚訝害怕的躲在墻根兒。
“啪啪啪!”有人從一頭的甬道深出轉過來,邊走便鼓掌,“真是一出好戲。”
來人是個男子,身量高挑細瘦,蟒袍用腰帶扣著,更顯得腰細的突出。
身量細瘦的有些過分,長得卻高鼻深目,十分英俊。
“表哥,你還有心思看戲,還不快把我扶起來!”
福成郡主伸手,男子笑著走了幾步,將福成從肩輿中間拉了出來。
原來她剛才是一時驚惶,卡住了。
“表哥你看她!竟然敢暗算我!”
福成指著程玉關跟男子告狀。
“見過五皇子!”
一旁,祁小姐幾個,連忙行禮,其中,幾個小姐白皙的臉頰都有些發紅了。
也是,這五皇子不愧是程玉樓看上的男主,臉精致英俊,氣質溫文中夾雜了一絲風流,卻并不過分,對小女生有致命的殺傷力。
五皇子擺擺手,示意眾人起身,走到墻根兒處,撿起一顆珠子。
“程大小姐看著是不是覺得眼熟呢?”
五皇子來到程玉關跟前,一張手,赫然是兩顆珠子在手掌上。
今兒竟然是五皇子攛掇福成郡主過來試探程玉關。
福成郡主這會兒也反應過來,“好啊你,用珠子暗算我,人贓并獲,你這會兒趕緊跟我跪下求饒,讓我的丫頭打上幾下,我就不追究你以下犯上之罪,否則,到皇后娘娘跟前,我也是不怕的。”
顯然福成郡主以為逮住了程玉關的把柄,說話底氣都足了。
程玉關卻聳肩,“五皇子和福成郡主是何意,臣女不明白。若福成郡主不想動私刑的話,咱們就等皇后娘娘來評理吧。”
祁小姐也是氣,她剛才被連累,也摔了一下。在五皇子面前出丑,她氣的上前找程玉關理論,“等皇后娘娘評理?皇后娘娘每日日理萬機,哪有功夫評斷這等小事兒!”
說著,祁蓮華指著五皇子掌心的珠子,“咱們不是大理寺,不需要呈堂證供。這珠子明晃晃在這兒,除了你,誰還用這雜珠?你不用狡辯,趕快認錯求饒,五皇子出了名的脾氣好,說不得能輕輕放過,不然,你就等著宮規懲處吧!”
有五皇子在場,就不再是幾個小姑娘鬧別扭了。剛才打就打了,罰就罰了,這會兒五皇子在場,她們再也不能仗著人多懲治程玉關了。
不然,傳出去,別人會說五皇子行事不當。
程玉關看著面前幾個咄咄逼人,非要自己認錯的貴女,利落的搖了搖頭。
剛才要動手她都不怕,現在只能嘴炮,她更不怕了。
見程玉關態度強硬,祁蓮華氣卻沒有辦法,“福成,難道你就白摔了?”
福成聞言,也是氣的上前一步,“好,她們不敢動你,我敢!我福成郡主今兒要打你,我看你敢還手!”
說著,福成伸出巴掌。
這就是規矩了。
從來上尊下卑,上位者要打罰,給你個名義是上位者講究。不給你名義,就是要打,你也無可奈何。
五皇子就守在福成郡主身邊,笑著看著程玉關。
祁蓮華也在一旁,笑看著面前的一切。
這會兒,只要程玉關敢說個“不”字兒,或者敢反抗,程玉關斷定,不用祁蓮華叫人,五皇子李克就能出手,替福成郡主制住自己。
這叫師出有名。
程玉關眼睜睜看著福成的手落下,她在思量五皇子的能力。
五皇子身高腿長,身板兒隨意站著,卻腰背挺直,這說明,他是練過的。
不知五皇子實力深淺,程玉關糾結,看著巴掌一點點落下,眼睛一閉,不如先吃了這眼前虧。
“住手!”
程玉關立刻睜開眼睛。
李勉竟然先一步,出現在甬道深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