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小姐跟趙大人,倒是投緣。”
驛站中,被安排在角落的陳嬤嬤晴綠三人,看著上首和林荊,趙成一桌吃飯,有說有笑的程玉關,臉色都不好看。
晴綠更是有些艷羨的說到。
陳嬤嬤一撇嘴,“男女七歲不同席。大小姐到底是鄉野長大的,沒什么規矩,又自降身份。若是咱們二小姐在,那些護衛可攀不上跟咱們小姐說話,咱們二小姐,侯府嫡女,只會跟四皇子同桌。”
陳嬤嬤說到二小姐,神色驕矜,似乎很為她話中的小姐驕傲。
晴綠也收回看向程玉關的目光,真心實意的道,“那是自然。玉樓小姐天生麗質,又知書達禮,侯府里上至老夫人,下至丫鬟仆婦,都對玉樓小姐敬愛有加。即便是整個京城,咱們二小姐也是數得上的貴女,比那些郡主國公小姐還要身負盛名。”
說起二小姐程玉樓,晴綠這個從沒有進內院兒伺候的小丫頭晴綠,也是一副與有榮焉的模樣。
她雖沒有伺候過玉樓小姐,但是府中內外,都對二小姐稱贊有加,她還從沒有聽誰說過二小姐一句不好。聽說內院兒新近的丫頭犯了錯,只要求到二小姐面前,二小姐都會網開一面。
晴綠所愿,就是有一天能進到二小姐院子伺候。
陳嬤嬤見晴綠說的情真,忍不住嘴角翹起,“你這丫頭,竟還知道這些。放心吧,待這次回京,我會在夫人面前替你美言,讓你進二小姐的瓊林苑伺候的。”
“真的嗎?就那多謝嬤嬤了。您這茶涼了吧,我再給您晾一杯。”
這話陳嬤嬤暗示多次,今兒還是第一次這般直接說出來,晴綠驚喜,更加殷勤伺候。
剛才看向大小姐那邊兒的艷羨,頓時拋之腦后。
“咱們若是再不想想辦法,回去別說得賞,恐怕都要坐冷板凳了。”
車夫馬有良突然道。
陳嬤嬤臉上笑意消失,看向馬有良。
車夫馬有良敦厚的臉上,出現莫名的神色,看著陳嬤嬤道,“這里已經到了上嶺縣城,過了上嶺就是一路坦途,不但路好走,而且一路驛站接應,少有再風餐露宿的時候了。大小姐到底是鄉野長大,能吃苦,身子骨底子好,經過馬車十幾日的蹉跎,不過兩天就恢復大半,如今跟林荊大人,趙成護衛關系也日漸熟絡。說不得兩位大人關照之下,大小姐馬上就恢復如初了。待進了京城,夫人見大小姐容光煥發,還跟四皇子攀上關系,你覺得,夫人會如何看待我等。”
晴綠瞪大眼睛,一副懵懂模樣,陳嬤嬤卻是臉色陰沉下去。
“是啊,不能再等了。”
陳嬤嬤喃喃道。
程玉關那里,不知道有人這么見不得自己好,她今兒又騎馬趕路一整天,而且還有驛站提供食宿,因此,跟趙大哥一起吃了飯后,便迫不及待回房準備休息了。
“這位小姐,水溫給您調好了,我就先下去了,您一會兒洗完澡喊我一聲就好。”
驛站也有仆婦,程玉關雖然沒有表明身份,但是她跟著四皇子一同住驛站,驛丞鞍前馬后,生怕伺候不周得罪四皇子,因此,作為隊伍中唯一的小姐,程玉關也被分配了專門的仆婦伺候。
“多謝。”
面對仆婦小心的稟報,程玉關下意識道謝后,便準備進入沐浴間。
“小姐太客氣了,這都是奴婢們應該做的。”
面前始終垂著頭,老實殷勤的仆婦這般說,程玉關點點頭,便進入沐浴房間。
屋子不大,只有一門一窗,房間里有一架屏風,屋子正中,有一木桶,里面已經準備好大半桶的水,正冒著裊裊水蒸氣。
程玉關在屋里轉了一圈,確定屋里沒有死角不會藏人后,便脫下衣物,進入沐桶。
微微發燙的水,讓全身酸軟的程玉關忍不住吸了一口氣,疲累一天的人,能泡個熱水澡,真的很舒服。
不知不覺,程玉關已經泡了小半個時辰,水也有些微微涼了。
從沐桶中起身,程玉關換上衣服,準備出屋叫人,卻發現門竟然打不開了。
“啪!啪!啪!”
程玉關拍了拍門,“門外有人嗎?我洗好了,把門打開,讓我出去!”
春末夏初的天氣,白天太陽熱烈,晚上又恢復涼爽。這是一年中難得愜意的時節。
若是此時,程玉關有一床薄被蓋在身上躺在干凈溫暖的被子里,那是絕對的舒適享受。
但是這會兒她剛洗完澡,頭發濕漉漉的,身上穿的是一層單衣,沒一會兒,程玉關就覺得身上冷颼颼的。
而且她前些日子在馬車上的煎熬還沒有緩過來,今兒又騎馬行軍一整天,疲累酸痛和冷意一起襲來,程玉關不自覺打了個哆嗦,又連打了幾個噴嚏。
“恐怕是要著涼。”
程玉關心下暗叫不好。
她若是病了,即便是感冒發燒的小毛病,明兒也肯定跟不上四皇子一行了。
想到再次跟陳嬤嬤幾人為伍,一起回京,程玉關拍門的手更加用力。
“有沒有人!把門打開!”
女子浴房本來就偏僻,這會兒累了一天的人都睡下了,更加無人聽見程玉關的呼喊。
手都拍紅了,程玉關看著面前紋絲不動的門,心中戾氣上涌,開始使勁兒踹門。
木門嘎吱嘎吱的晃著,很快,木門被程玉關踹出空隙。
透過還算明亮的月光,程玉關看見本來靠著門的仆婦被踹的松動的門頂出去,似乎沒想到程玉關看著瘦弱沒精神,卻力氣這么大,仆婦帶著駭然回過頭,正好跟程玉關的目光隔門對上。
“開門!”
程玉關隔著門,冷聲道。
仆婦賠笑,邊解釋邊走過來開門,“小姐莫怪,剛才在去廚房準備貴人的宵夜,怕有無賴打擾小姐洗漱就把門鎖上了。剛才在正要開門,誰知您就將門踹開了…”
仆婦一副老實巴交的模樣,低眉順眼的解釋。
但是剛才還覺得仆婦可憐老實的程玉關,此時見仆婦擺著一副老實面孔滿口謊言,只覺得心下火氣上來,舉起胳膊一巴掌將仆婦喋喋不休的解釋打斷。
“你打我?你?”
仆婦捂著臉,又驚又怒的看著程玉關。
“你敢打人?我尊你一聲小姐,你還真端著小姐的架子打人?你這一身的布衣裳,我在驛站這么多年,就沒見過你這么落魄的小姐。要不是有人給了我銀子,你當我會來伺候你?”
剛才一直垂著頭溫順的仆婦此時面目猙獰起來,捂著半邊臉,眼睛立起來,“小丫頭片子!敢打人?我叫你打!”
說著,那人舉著胳膊就撲過來,仿佛螃蟹一般,想要用她粗壯的身板兒嚇住敵人。
程玉關懶得跟個仆婦多費口舌,一腳踹過去,瞬間將剛剛還張牙舞爪的仆婦踹倒在地。
仆婦捂著肚子哀嚎,同時眼睛盯著程玉關,不敢再起身張狂。
“大小姐,大小姐您沒事兒吧?”
此時,晴綠突然從暗處跑出來,越過在地上哀嚎的仆婦,走到程玉關身邊,虛扶著程玉關,關切道,“大小姐,您沒事兒吧?我剛才去您屋子給您送茶,發現您還沒有回屋,就趕緊找過來了。雖然白天開始熱起來,晚上卻還是涼風陣陣,您別受涼了,我扶您回去吧。”
說著,就要扶上程玉關。
程玉關剛沐浴完一身的水汽,這會兒早就被風吹干了,她隱隱覺得額頭發燙,知道自己被人戲弄暗算,又見晴綠過來假惺惺,便用盡力氣將她推開。
程玉關從小做農活又習武,即便身上不舒服,手上的勁兒還是足足的,一下子就將晴綠推倒在地。
“大小姐,您這不舒服,也別遷怒奴婢啊?奴婢又沒招你沒惹你!”
晴綠委屈道,從地上起來,遠遠的站在程玉關身邊。
程玉關此時渾身難受無力,喉嚨發干,懶得跟眼前這兩個人磨牙,便準備往回走。
誰知程玉關懶得搭理別人,晴綠倒是來勁兒了,上前緊走幾步,擋在程玉關身前。
“您雖是大小姐,也不能不講理。奴婢好心來找您,您卻將我推倒。您若是不給我個說法,奴婢就去四皇子還有林大人那兒,要個說法。讓他們知道,您往日在貴人面前和善都是裝的,私底下暴虐又無禮,殿下他們都被騙了!”
程玉關還是第一次見晴綠不是躲在陳嬤嬤身后,而是站在自己面前。
程玉關以手扶額,看著面前的小丫頭,又看了看一旁早就拍拍屁股站起來的仆婦。
無論多渺小的人,都有兩幅面孔。可憐是真的可憐,可恨也是真的可恨。
程玉關想,若她端著大小姐的架子,穿著錦衣華服,恐怕面前這兩個,都不敢在自己面前多說一句話。
便是陳嬤嬤那個老鴰,都端著一副高高在上的架子,戲弄她都不屑于親自出面,而是找了兩個“底下人”動手。
自己呢?堂堂侯府大小姐,竟然被這“底下人”這么欺負到頭上?!
果然,多余的善心和和氣沒有用,有的人,就是賤骨頭,不配別人的好,只配讓人踩在腳底下,才會卑躬屈膝。
程玉關定了定神,抬腳又是一腿,這次她沒有留力氣,一下子將晴綠踹飛開來,倒出去很遠。
仆婦見程玉關如此,也縮在一旁,不敢上前。
“…你…打人了!殺人了!救命啊…”
晴綠飛出去躺在地上,不可置信的看了一眼程玉關,似乎不懂,前些日子一直和氣沒有絲毫主子架子的大小姐為何突然“發瘋”,不過,她今兒過來,就是為了拖住大小姐不能讓她輕易的回去歇息,愣了片刻,晴綠大叫起來。
明明剛才程玉關在屋里拍門,沒有人答應,這會兒,晴綠剛叫起來,外面就涌出一群人。
“晴綠?是你嗎?找到大小姐了嗎?”
陳嬤嬤帶著趙成,林荊,一臉擔憂的跑過來,見晴綠一臉凄慘的躺在地上,瞬間撲過去。
“晴綠,你怎么了?誰下這死手,敢打侯府的人?你跟我說,我找來了林大人還有趙大人,他們都能給你做主!”
晴綠此時,伸出手指,指向程玉關,“大小姐不知怎么了,奴婢過來什么都沒做,就被大小姐踹了兩腳。”
陳嬤嬤不可置信的看向程玉關,“大小姐,晴綠說的是真的嗎?是您動手打的她?晴綠可是夫人院里的丫頭,這次出門,也是夫人特意點的她。您不看僧面看佛面。怎么下手這樣狠?您從小在鄉野長大,恐怕不知道,咱們侯府是京城有名的和善人家。每年冬天,都要在城門口施粥賑濟。老奴在府里幾十年,也沒見老爺夫人無緣無故打底下人,更何況是長輩兒院里的人。您這般,是不是太狠毒了些?難道丫鬟的命就不是命,能讓人隨意打罵嗎?”
陳嬤嬤這般聲淚俱下的控訴,若是再年輕幾分,再風韻猶存幾分,倒是賞心悅目。
奈何她頭發花白,偏偏還要唱念做打。
程玉關捂著頭,看向一旁被莫名其妙拉過來看戲的一臉驚疑的林荊和趙成。
“林大哥,趙大哥,有沒有傷寒丸藥,我恐怕要吃一丸才能夠。”
林荊和趙成莫名被陳嬤嬤拉過來,什么都沒弄明白,就聽她哭訴一場,這會兒程玉關開口,才發現她有氣無力,而且臉上兩坨紅艷,似乎是著涼發燒了一般。
趙成連忙走過去,扶住程玉關的手,這才發覺,這孩子身上燙的很。
“林哥,程大小姐發燒了。”
林荊聽了,也不再看戲一般看著陳嬤嬤,而是來到程玉關身邊,“快到前院兒去,張大夫就在前院兒。”
說完,護著程玉關就要離開,陳嬤嬤見狀,拍拍屁股想攔,“老奴來扶著您吧,這男女授受不親的,壞了府里的名聲,夫人可要惱了。”
見這個時候,這老虔婆還要瞎嚷嚷,趙成一扭,將陳嬤嬤撞出去老遠,扶著程玉關就往前院兒走。
見三人對自己連搭理都不搭理,陳嬤嬤臉上難看,看向還在地上躺著的晴綠,還有躲在一旁的仆婦,“還愣著干什么,還不跟上去前院兒?我就不信,四殿下也不講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