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常在的繡品很快便出現在皇帝的案桌上。
謝知行拿在手里,端詳一番:“朕以前沒有見過這種花樣。”
孫常在的繡活做的好,且頗以此為傲。
她在進宮前搜羅了一些外地的繡品,上面繡的都是京中不曾見過的新鮮花樣,她還背下來了一些花樣背后的來歷和當地的風土人情,準備當皇上問起時,一展自己的才情,也能夠打開話匣子。
例如有一幅是江南特有的玉簪花,有傳說是天上王母和仙子們在瑤池設宴歡慶時,因為喝了太多瓊漿玉液,發髻散開,頭上的玉簪掉落到人間,化作花朵……剛好,孫常在又是愛戴玉簪子的,她幻想著自己含情脈脈地說完后,皇上會親手摘下她的玉簪,讓她的一頭烏發散落下來,那場面一定美極。
當然,這些想法,在進宮后都煙消云散。
孫常在第一次侍寢只說了兩句話:“嬪妾給皇上請安”和“嬪妾告退”。
第二次,也沒能鼓起勇氣跟皇上搭話,草草了事。
第三次……沒有第三次了。
孫常在偶爾會郁郁寡歡地想,自己可能一輩子沒機會和英明神武的皇上訴說自己繡品花樣背后的故事了。
她去西側殿想蹭寵的事兒,其他宮妃頗有耳聞,也拿這事笑話她。
“好歹是好出身的姑娘家,也不知道含蓄點。”
“被蹭的那位脾氣真好,能忍得了她每日來,不給她臉色看?熙常在還是得了封號的,說來比孫常在要更加尊貴。”
“熙常在的娘家不顯,不敢得罪孫常在,怕得罪人給家里惹禍吧。”
后宮憎人有笑人無,嬪妃們取笑完孫常在,對云皎也不放過。
因為輕視她出身低,嚼起舌根來更不避著,當著她的面就說:“原以為山雞要飛上枝頭了,看來還是沒那個命的。”
“還以為萬歲爺待她有多不同呢。”許貴人嗤笑。
“你怎么說話的,”魏嬪嗔她一句,轉首點了點云皎:“熙常在你也長點心。”
云皎回頭:“魏嬪姐姐要請我吃點心?謝謝魏嬪姐姐。”
魏嬪:“……”
她總不能再作解釋,只好答應回頭讓宮女送兩屜點心去咸福宮。
反正熙常在也不識貨,隨便送點棗糕打發得了。
云皎卻接著說:“我還沒吃過嬪位分例的點心呢,姐姐好心讓我嘗鮮真是太好了,真是人美心善還大方。”
人美心善又大方的魏嬪:……
這下子還真不能用棗糕打發了。
云皎笨蛋美人的形象深入民心,跟她打機鋒容易把自己繞進去,于是眾妃嬪找樂子的對象繞回孫常在身上,又道西側殿是篩子建的,探聽消息很容易,孫常在送了許多繡品給云皎的事隱瞞不住,便被她們取笑對熙常在獻媚有何用?
人剛進宮還年輕呢,怎會蠢得提攜別人分自己的寵。
孫常在引以為傲的繡品恐怕是要石沉大海了。
闔宮上下都在看咸福宮的笑話,請安結束時麗嬪是獨自坐步輦回去的,都不愿多看二人一眼。
然而世事難料,誰也沒想到,未央宮的迎祿總管再來咸福宮了。
麗嬪迎出來,再次迎了個空。
迎祿是來找孫常在的,手上提著個盒子,問這可是出自小主之手?
孫常在的臉色漲紅認下,跟著去了未央宮。
這下子,闔宮妃嬪都笑不出來了。
她們難以置信——熙常在難不成真是個傻的!?
云皎在西側殿吃魏嬪送來的名貴點心吃得正高興,就被麗嬪叫了過去,好歹麗嬪也是一宮主位,看向她時卻眼睛紅紅的,顯然是哭過了:“本宮
待你不薄,你怎么寧愿幫孫常在也不幫本宮?”
云皎巨冤。
青天可見白日可證,她每日就是吃了睡,醒了請安,回來繼續吃,提前進入退休養老的生活節奏,絕對不會嘴上說著要躺平當咸魚,結果滿后宮亂竄到處觸發隨機事件,和各路王爺將軍偶遇。
“我……?”
她用食指比了比自己,一臉茫然。
“你還裝傻,”麗嬪幽怨地看著她:“夠了!你回去吧,橫豎本宮也不指望你,以后你就讓孫常在護著你,有事也不要來尋本宮了!”
語畢,云皎就被正殿的宮女客氣送走。
等在外面的雪芽趕緊扶住主子:“小主,麗嬪她可欺負你了?”
正殿宮女沒走遠,耳尖聽到這句話,回頭來氣哼哼的說:“我們主子都被你家熙常在弄哭了,哪敢欺負她。”說完扭頭就走,正殿果然隱約傳來委屈的哭聲。
想想也是,麗嬪誤會孫常在是云皎舉薦的,證明她在皇帝面前說得上話,除了無能狂怒再不敢有其他動作。
云皎一臉懵逼。
再看看崇拜地看著自己的雪芽,儼然把她當成了宮斗高手。
雪芽:“主子,我們接下來該怎么辦?”
“呃……”云皎想了想:“回去把魏嬪送給我的點心吃完。”
這一天天的,關她什么事!
與此同時,被送到未央宮的孫常在跪在地板上,一道冰冷的視線抵在她的頭頂上,讓她生不出半點旖旎來。在來之前,她心中激動澎湃,暗笑著熙常在的愚蠢,讓她有機會借她的勢,踩著她的寵上位。
可這一切,都在面圣時煙消云散。
這才是宮里人侍寢的常態,在謝知行面前,從來只有君臣之別。
“嬪妾給皇上請安。”
謝知行擱下朱砂筆:“你和熙常在關系很好?”
一句話,把孫常在問得身子顫了顫。
“回皇上的話,嬪妾時常到熙常在屋里作客,情同姐妹。”孫常在的心都快從嗓子眼跳出來了,此刻全靠刻在世家骨子里的禮儀素養硬撐著才不至于倒下去,因為害怕,她想借云皎求情,有何事也讓皇上饒她三分。
緊接著,她聽到自己入宮以來夢寐以求的一句話:
“和朕說說你這些繡樣背后的涵義。”
只是緊接著,謝知行的聲音驟冷:
“如實交代,說完你就可以回去了。”
“說得不好,就去慎刑司里再說一遍。”
這案子,其實交給誰審理他都不放心。
于是孫常在沐浴在皇帝的威壓之下,顫著聲音匯報至夜深,謝知行經常打斷她,反復審問一些細節,保證她說的是實話。
“這張上面繡的是什么山?”
“回皇上的話,是泰山的山景。”
“是么?但你剛才說的是衡山,你再想想,到底哪個是實話。”
做這事的時候,只有迎祿伺候在側。
看得太監總管大為震撼。
就因為熙常在,皇上拿出審重犯的精神勁兒親審!
當然,這是皇帝心腹太監的視角。
而在整個未央宮,甚至是闔宮上下的視角里……
皇上把孫常在傳召過去,一直到后半夜才熄燈!
孫常在第二天直接起不來床,早早派人向皇后請假。
皇后勃然大怒,認為孫常在恃寵生驕,直接駁回了她的病假請求,她只好由兩個宮女架著,顫顫巍巍的來到建章宮,她臉色蒼白,站都站不穩,行禮請安時,甚至摔了在地上,姿態不似作假。
“孫常在這是何意?”
“回皇后,嬪妾不是故意的,嬪妾是真站不住了。”
孫常在柔柔弱弱地開口,嗓子也是啞的,登時惹起嬪妃們許多聯想。
旁邊站著的云皎吃瓜吃得非常興奮,卻收到了不少嫉恨和同情的視線。
嫉恨是恨她舉薦孫常在而非自己。
同情是同情她真是個傻的。
皇后聞言更惱:“再怎么向皇上邀寵,也得顧念著龍體,你規矩向來好,也不是新人了,怎么今天一時得寵,卻失了分寸?”
“娘娘,嬪妾……”
孫常在敢怒不敢言。
淑妃掩唇嬌笑:“既然孫常在說她沒有,不如把彤冊拿來,一看便知。”
彤冊是記錄著皇帝宮闈起居等事的,自然也包括行房。
皇后恨極孫常在這副惺惺作態的模樣,竟真的取了彤冊來,要尋由頭下她的玉牌,將她禁足。
冬畫取來彤冊后,卻微微變了臉色。
皇后瞥過去一眼,命她拿來,這一看卻驚然發現,昨夜竟無一次記檔。
那折騰到后半夜,又是忙活什么?
許是太過吃驚,皇后一時想不到該如何責罰,又因為二人沒有行房而心情由陰轉晴,對孫常在的責罰就不了了之,她意興闌珊,讓眾妃嬪都回去。
云皎按步就班的走,麗嬪今日依然沒等她。
身殘志堅的孫常在卻硬撐著湊了過來,她強忍著膝蓋的疼痛,滿腦子是皇帝的命令——今夜之事不準對外泄漏半句,你不是和熙常在情同姐妹嗎?你回去之后,要像往昔一樣與熙常在交好。
情!同!姐!妹!
她編的!
“熙妹妹……”
云皎回頭:“你不是說不這樣叫了嗎?”
孫常在擠出笑容:“其實我自小缺乏父親關愛,正好也想要個義父,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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