排子房，也算是此時京城的一種特色。
所謂的排子房，跟后來農村的房子差不多，坐北朝南，一排一排的，規劃的整齊有序。
據說，這種排子房最早是給八旗子弟居住的。
只不過，這里的排子房沒有院子，原本四五米寬的路被搭建的亂七八糟，基本都是廚房，或者盛放家里的雜物，或者堆放著蜂窩煤，以至于寬闊的門口變成兩米左右的窄小胡同。
因為沒有下水道，生活污水幾乎往門口隨便一潑。
也就此時天還冷，如果是夏天，這里一定臭不可聞。
陸文銘的家就在這條胡同的盡頭，一共兩間房，門口同樣搭建的亂七八糟。
剛剛靠近，李衛東便聞到一股還未散去的草藥味，在門口的角落里，依舊殘留著不少藥渣。
關勝第一時間打手勢，行動小組的人員立即這里包圍，并且排子房后面的胡同，同樣有人把守，就是防止被對方逃掉。
準備好一切，關勝上前敲門。
許是驚動了里面，立即有憋悶的咳嗽聲傳來。
“誰啊？”
伴隨著聲音，門剛被打開一條縫隙，關勝就直接撞開，跟行動小組的人一擁而上，將對方制伏。
如今可還沒有什么文明執法的理念，先不說他們這次抓捕的人可能就是殺害張勤華的兇手，就說很多人家里，可是私藏著槍的。
在這種情況下，自然以制伏為第一要素。
就連對方的臉頰都被牢牢捏住，這是防止對方嘴里藏著毒藥，隨時自殺。
以至于被制伏后，陸子銘只能發出嗚嗚的聲音。
許是這邊的動靜，里屋的咳嗽頓時更急了，那種憋悶急促的咳嗽聲，仿佛下一秒就會被憋死。
李衛東使了個眼色，向天明第一時間掀開門簾，進了里屋。
“大娘，我們是街道辦的，來找陸子銘有點事情。”
而這個時候，李衛東已經來到被制伏的陸子銘面前，從其上衣口袋里摘下一支鋼筆，可以明顯感覺到，對方的掙扎更厲害了。
李衛東面無表情的擰開筆帽，這明顯是一支用了很長時間的鋼筆，外面不少地方都能看出長時間握住的痕跡，筆尖也磨的有些厲害。
如果僅僅只是看鋼筆，實際上并沒有什么發現，就算是傻子，也不會把兇器隨時放在身上，或者說，對方用來殺人的那支鋼筆，早就已經處理掉了。
而李衛東之所以看鋼筆，就是故意把對方的注意力轉移到鋼筆上，如果對方是無辜的，發現他的舉動肯定是疑惑跟不解，但實際上，在李衛東拿到鋼筆的瞬間，對方的情緒反應該已經明明白白的告訴他答案。
畢竟突然被一群人制伏，只要是個人都會有恐慌的情緒，單從這點，并不能確定什么。
但是對方在鋼筆的態度上，則證明了李衛東的判斷，這次沒有找錯人。
“張勤華是你殺的吧？”
李衛東直視著陸子銘，直接拋出答案。
聽到李衛東的話，陸子銘先是一愣，隨即便更加劇烈的掙扎起來，只不過他的臉頰被捏住，只有疼，根本就說不出話來。
旁邊，林振武聽到這話，臉上涌出喜意。
果真找到了兇手。
“去旅社。”
這里，顯然不是一個審訊的好地方，所以李衛東在確定了對方就是殺害張勤華的兇手，直接讓人將其帶走。
至于這邊，則留下了一小隊人進行搜查把守，隨后還會有街道辦的人過來照顧屋內的病人。
半個小時后，眾人來到旅社，李衛東先前感受到陸子銘心中萌生的死意，知道想讓對方乖乖吐露詳情根本不可能，也會浪費時間。
所以直接來了個現場審訊。
一般情況下，作案人員來到現場，情緒肯定會有波動，尤其是李衛東讓人不斷模擬陸子銘殺人，以及如何騙過所有人的時候，陸子銘哪怕什么都不說，可情緒上的反應，無疑把真相告訴了李衛東。
為了擺脫自己的嫌疑，在張勤華入住旅社前，陸子銘便以照顧重病的母親為由請了假。
因為陸子銘的任務就是為了殺死張勤華，所以提前就做好了不在場的準備。
如果是單位保險柜被盜，或者丟失東西，那么提前請假的陸子銘仍舊會有嫌疑。
但問題是，陸子銘請假前，張勤華壓根就沒有入住旅社，按照正常人的思維，難不成陸子銘提前就知道張勤華會入住旅社？
盡管事實上就是這樣的，但先入為主下，卻不會有人這么想。
如此，張勤華死后，也就不會有人懷疑提前請假，并且一直都沒去過旅社的人。
而陸子銘之所以提前請假，并且一直沒去旅社，恐怕還有一個原因，那就是不敢跟李衛東見面。
對方既然要對付李衛東，那勢必很了解李衛東的本事，知道陸子銘如果殺了人，很難在李衛東面前遮掩過去。
所以干脆請了假，不在場，不跟李衛東碰面。
再加上成功轉移視線，對準尼古拉克，李衛東就更不會在意他這個提前請假的小人物。
一切，合情合理。
根據在旅社中的觀察跟模擬，李衛東也推斷出了陸子銘是怎么潛入的旅社，又神不知鬼不覺的離開。
其實，旅社是有后門的，甚至后面還有一個院子。
不過這個后門平時都是鎖著的，只有在搬運東西的時候才會打開，這也是為了不影響前面客人的進出，并且大門旁邊還安排了值班室，有個老頭居住這邊，負責看守大門。
平時大門的鑰匙也只有老頭才有。
除此之外，老頭還養了一條很兇的狗，任何陌生人靠近，都會引起它的攻擊。
但是根據所有人的回憶，張勤華死的那天晚上，并沒有聽到狗叫，而那看大門的老頭也信誓旦旦的保證，自己看的大門，不可能有人偷偷進來。
正是因為如此，所以不管是林振武，還是向天明，在檢查過大門的鎖沒有損壞，以及沒有人攀爬三米高墻頭的痕跡后，才確定，兇手不可能從這里進來并逃掉，那么就只能是居住在旅社里的客人，也將重點放在了這上面。
但是，李衛東帶著陸子銘來的時候，那狗雖然很兇猛朝他們叫著，可李衛東仍舊發現，那狗明顯是認識陸子銘的，甚至沖著他搖尾巴。
如果只是陸子銘自己過來，那兇猛的狗肯定不會叫。
隨后，李衛東對那看大門的老頭進行審訊，知道陸子銘習慣每天中午吃完飯，都到后院里散散步，偶爾還會把自己吃不完的飯喂狗。
可問題是，以陸子銘的家庭條件，糧食本就緊張，哪來多余的糧食喂一條狗？
并且，通過詢問那天晚上的情況，老頭雖然信誓旦旦的表示沒人來過，狗也沒叫過，但李衛東仍舊發現他的心虛，再三審訊后，那老頭才‘說’出自己的一個愛好。
那就是晚上喜歡喝兩口小酒，這樣睡的會更香。
這幾年，旅社晚上開這個大門的次數屈指可數，看大門的老頭早就已經習慣，所以就算喝酒，也不怕出什么問題。
很顯然，陸子銘是知道對方有這個愛好的。
表面上來看，大門的鑰匙只有看門的老頭才有，可實際上，陸子銘想偷偷配一把鑰匙，實在太簡單了。
恰好這個大門從外面同樣可以打開。
只要掌握了老頭這個習慣，陸子銘完全可以趁對方喝多了以后，用鑰匙打開門，因為他跟那條狗早就熟悉了，所以聽到熟悉的腳步，還有熟悉的氣味，那條狗并不會叫。
即便偶爾叫個一兩聲，也不會有人懷疑。
畢竟外面是條路，也會有行人。
如此，陸子銘完全可以在那天晚上，神不知鬼不覺的進來。
而且，因為是晚上，旅社值班的服務員都是在前面門口，再加上陸子銘在旅社工作多年，能弄到后面大門的鑰匙，再弄到客房的鑰匙同樣不算什么。
所以，他完全可以提前進入張勤華的房間等待對方。
而張勤華很可能早就知道今晚會有人來見他，所以回來后發現屋里有人，所以沒有叫喊，也就沒有動靜。
這樣，那天晚上陸子銘跟張勤華商量事情的時候，趁其不備，來到張勤華的身后，直接將其殺死。
并且帶走了張勤華準備好的工藝資料，偽造出圖謀工藝資料的目的，把嫌疑指向尼古拉克，就是為了讓李衛東去追查尼古拉克，跟對方見面，然后殺死對方，嫁禍給李衛東。
一環套一環。
在殺了人后，陸子銘再用相同的方法，悄悄從后院離開。
整個過程，沒有驚動任何人，并且完全把自己的嫌疑排除掉。
可以說，陸子銘的計劃很完美，幾乎沒有任何漏洞，要不然林振武還有向天明也不會沒有查出任何問題來。
但很可惜，李衛東講審訊判斷的方式跟別人不一樣。
只要陸子銘做過，只要見到李衛東，就無法隱藏。
在陸子銘的辦公室里，李衛東看過他最近寫的字，基本可以判斷是用右手寫的，而且旅社的人也都說過，陸子銘并不是左撇子。
這就更加證明，他的左手是刻意練過的。
而陸子銘左手上有些不正常的繭子，就是明證。
甚至陸子銘很聰明，特意用了不同的鋼筆，還加了墨，這樣殺人后，不管從傷痕對比，還是別的方面，都不會懷疑到他的身上。
當李衛東最后總結，敘述出陸子銘殺人的經過后，林振武整個人都呆了好幾秒。
就這樣？
就這么簡單？
隨后卻又生出我怎么這么蠢的念頭。
雖然已經抓住陸子銘，并且弄清楚了他殺害張勤華的經過，但在李衛東看來，這只是剛剛開始。
接著，李衛東對陸子銘展開了單獨的審訊。
足足半個小時，李衛東才從房間里出來，隨后就讓人把對方帶回去，嚴加看守。
這次的審訊，讓李衛東臉上的表情有些凝重。
第一，他弄清楚了陸子銘來自岸那邊，并且接收到的命令就是殺張勤華，帶走那份工藝資料。
第二，尼古拉克的確是陸子銘所殺。
第三，陸子銘不知道自己的上線是誰，某種程度上來說他是獨立的，他做的這一切，全都是按照收到的命令執行。
簡單的來說，就是在陸子銘的背后，也就是給他發布命令的人，很了解李衛東，并且制定了詳細的計劃。
命令無非：提前請假離開，做出不在場的證據，并且沒有接到命令前，不可以去旅社。
得到張勤華的信息，在不驚動任何人的情況下，潛入旅社，將張勤華殺死，并且帶走工藝資料。
而尼古拉克的死，也是他提前得到消息，埋伏在路上，用扎破汽車輪胎的方法迫使對方停下，然后將對方殺死。
所以陸子銘就是個提線木偶，只是嚴格的執行了這次命令。
甚至陸子銘都不知道李衛東是誰，因為他的目標只是張勤華跟尼古拉克。
而他之所以能取得張勤華的信任，說明在他之外，還有人跟張勤華接觸過。
如此，一切就都解釋通了。
那個人才是關鍵，可惜陸子銘并不清楚這些，他只是按照指令行事。
而且隨著張勤華已死，誰也不知道曾經跟他接觸的人是誰。
對方等于徹底隱藏了自己。
從表面上來看，似乎是李衛東之前幾次大動作，讓那邊損失慘重，所以決定報復他。
但問題真的有這么簡單？
隨后，李衛東帶人回去，還沒坐穩，之前匆匆離開的宋英杰便再度趕來。
“李專員，我已經查清楚，孫家棟的確受別人指派，關鍵時刻開槍殺死你，制造沖突，而他背后的人，雖然已經自殺，但根據我的調查，對方應該跟高家有關。”
宋英杰干凈利落的說道。
他必須要洗刷第一監察科的嫌疑，因為這口黑鍋太重了，他背不起。
聽到宋英杰的話，旁邊的林振武立即變了臉色，而向天明卻有些稀里糊涂。
因為當初他并沒有接觸過影子，也就不清楚高家。
但是林振武卻很清楚這些。
而李衛東，卻沒有半點反應，似乎早就清楚了這些。
并且，他也想明白了一些事情。
這次借刀殺人，殺的不僅僅是他，并且還有高家。
如果李衛東死了，勢必引起上面雷霆之怒，務必要弄清楚兇手是誰，那么孫家棟以及他身后的人，肯定瞞不住。
指使孫家棟的人提前自殺，看似是不想連累到高家，一人做事一人當，但實際上，卻徹底把屎盆子扣到高家的頭上，讓高家想要辯解都難。
甚至在李衛東看來，對方就是故意的，故意把這么明顯的線索擺出來，把所有人的懷疑目光指向高家。
手段很粗糙，但卻很有用。
就算李衛東沒有死，也沒關系。
按照對方的算計，因為尼古拉克的死，李衛東在沒有洗脫嫌疑前，肯定會被關押起來。
想要殺死一只在森林中的老虎很難，可如果是被關在籠子里的老虎呢？
對方有的是手段，可以做到這一切。
唯獨沒想到，李衛東因為那個小本本，并未被關起來，并且提前察覺到孫家棟的行為，制止了這場沖突，隨后又把陸子銘抓住。
假設，李衛東沒有那個小本本，真的被關押起來，那么按照對方的劇本。
當所有線索指向高家的時候，高家站出來，說自己被人陷害的，從未指使人殺死李衛東的時候，對方會用某種方法，把陸子銘這個真兇給‘送’出來。
然后調查發現，原來是陸子銘殺死的張勤華跟尼古拉克。
并且，這個陸子銘還跟高家有聯系。
畢竟影子是高家的兒媳婦，還‘保護’了影子這么些年，高家還是曾經的高家嗎？
如此判斷出，高家先是指使陸子銘殺害張勤華，把李衛東引入陷阱，再殺了尼古拉克，陷害李衛東，甚至還要借助第一監察科的手，讓孫家棟殺死李衛東。
就算這次沒成功，可隨后在李衛東被關押期間，再次派人將李衛東殺死。
如果單純只是針對李衛東，還能用報仇來掩飾，可如果跟那邊有聯系，并且合作，怎么解釋？
解釋的通嗎？
到時候誰還相信高家的清白？
這是生怕高家不會死。
可見，對方恨的不僅僅是李衛東，還有高家。
欲要讓雙方同歸于盡。
哪怕整件事情里面還有些一些疑點，一些漏洞，但那個時候李衛東已經死了，高家百口莫辯，一切都會成為定局。
問題是，誰會這么恨李衛東，這么恨高家？
不由得，李衛東想到了影子。
倒不是說這件事情是影子做的，而是跟她一定存在著某種必然的聯系。
隨后，李衛東沒有耽誤時間，直奔甄敬亭所在。
他要見影子。
并且要從對方口中知道幕后之人。
當看到李衛東的時候，甄敬亭有些意外。
“你不是在幫林振武找殺死張勤華的兇手嗎？怎么有空跑我這里來？”
先前，林振武就是經過甄敬亭的提點，給李衛東弄了一重身份。
自然，甄敬亭對這件事情還是了解的。
“我要審訊影子。”
李衛東直接說出自己的目的。
“審訊影子？”
甄敬亭臉色一變：“這件事情跟影子有關？”
“還不確定，不過在這之前麻煩你幫我收集高家所在大院，以及跟影子有過接觸的，有哪些青年才俊。”
李衛東再度提了一個要求。
甄敬亭驀然瞪大眼睛。
第一章，五千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