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如松魂不守舍的坐著,腦子里亂七八糟的也不知在想什么。
殺人這種事李大將也干過,但一言不合就殺友邦使節,還是有點太過于震撼了。
“李老兄?李提督?李如松!”林經略連續喊了好幾聲,才把李如松“喚醒”。
李如松抬起頭來,下意識的說了句:“何事?”
林泰來還沒想好從哪說起,就順口問道:“遼東薊鎮調兵歸你統領,現在可出動兵馬有多少?”
李如松答道:“三萬有余,隨時可以出兵。”
林經略便感覺,這仗比歷史上富裕多了。
在歷史上,由李如松為主將,率領入朝的這波兵力實際大概在三萬四千人左右。
而現在只李如松這邊就有三萬余人,還有麻貴的宣大軍、董一元的延綏三邊軍,加起來已經有六萬了。
當然,隨之而來的問題是就是,后勤壓力也倍增。
明軍戰斗力沒問題,但在朝鮮帶著豬隊友作戰,后勤一直是個拖后腿的大問題。
不過讓林經略一直最焦慮的后勤問題,跟李如松說不著,李如松也解決不了。
故而林經略又想起另一個問題:“我讓你先赴遼東,所辦的事情如何了?”
李如松反問道:“指的是哪件?”
不是李大將糊涂,而是林泰來先前交待了很多事情,一時不知道這回提起的是哪個。
于是林泰來隨便說了一件:“命你打造楯車,已經有多少輛了?”
楯車就是在原本歷史時空里,女直人所善用的一種攻城器械。
其結構并不復雜,就是在雙輪車上豎立起巨大的木牌,形似可移動的巨盾,木牌厚度可達二到五寸,并且還要包上鐵皮和牛皮。
每輛楯車可以遮蔽二三十人,對大小磚石、火柴、輕型火器都有很好的防御功能,在攻城戰中用處非常大。
林泰來想起了歷史上的后金用楯車攻城效果不錯,就想著拿來借鑒。
李如松想了想后,回答說:“到目前已經打造了三四十輛楯車”
林泰來語氣有點嚴厲,不滿的說:“怎么才這么點?還是說,你們李家人在遼東的能量也就這么回事?”
李如松連忙叫屈說:“絕非督造不力!而是你所說的楯車要用到大量巨木和牛皮,這些可都是不容易搜集的東西!”
林泰來便指示說:“第一,如今朝鮮國城池都被倭兵所據,進入鮮境后首先要面臨的就是攻城,至少要先將平壤奪下。
第二,倭兵非常喜歡筑壘而守,而且是隨時隨地的筑壘,然后利用火槍防守。
所以無論攻城,還是與倭兵對戰,楯車用處極大,很克制倭兵戰法,至少可以減輕我軍傷亡!”
李如松答道:“盡力督造就是。”
林經略還是怕李如松不重視,又強調道:“你們遼東薊鎮都習慣了與北虜沖突,但從現在開始,你要將面對北虜的戰法都暫時放下!
倭兵與北虜是截然不同的敵軍,如果你仍然習慣性的自恃鐵騎勇猛,輕視器械,是要吃大虧的!”
李如松不想聽訓,岔開話題問道:“伱從哪里得來的楯車樣式?”
林泰來忽然詭異的笑了笑:“說起你可能不信,我是建州女直人那里學來的。
聽說早在萬歷十二年,建州女直就開始使用尚不成熟的楯車,然后一直在改良改進。
聽說現在建州女直的兵員編組里,每牛錄有四輛楯車,約莫三分之一的兵員都能結合楯車作戰。”
先前幾年一直是李成梁鎮守遼東,李如松大部分時間只能在京師,所以李如松對建州女直的情況并不是非常熟悉。
聽到這里,李如松只能感慨,林泰來對建州女直真是“刻骨銘心”,方方面面了如指掌。
此時林泰來又趁機寫“小作文”,半真半假的說:“難道你就沒想過,建州女直奴兒哈赤如此大力推廣楯車,圖的是什么?
他們女直人各部互相攻殺,充其量打打營寨,需要大規模使用楯車么?
而且建州女直多身處山林之間,巨大的楯車行動也沒那么方便吧?”
李如松:“.”
難道你這意思,是說建州女直已經有了攻打大明城池邊堡的想法?至少是開始進行技術準備了?
并不是林泰來生性啰嗦,總想在李如松面前反復說奴兒哈赤的壞話。
而是奴兒哈赤和李家之間干系太深了,林泰來既想收拾建州女直,又不想讓李家插手或者引起反彈,正所謂打狗看主人。
李如松現在可以深深理解,收拾建州女直是林經略的“核心訴求”了,重視程度甚至與反攻倭寇不相上下,不容任何反對。
“我確實跟建州女直不熟!”最后李如松又一次表態說。
林泰來深深嘆口氣,要操心的事情實在太多了。
對部下將官的情緒要操心,糧草籌集問題要操心,戰略戰役準備部署要操心,與朝鮮國的外交要操心,還踏馬的要分心收拾建州女直。
諸葛亮就是這么累死的吧?
及到次日,林經略與另一個征調來的大總兵麻貴會見。
麻總兵禮數周到,先甲胄拜見才換了常服,就是臉色不太開心的樣子。
林經略問道:“你部現有多少可戰官兵?”
麻貴答道:“一萬七千余人,皆為宣大精選之兵。”
林經略就鼓勵了一句:“如此甚好。”
然后就聽到麻貴抱怨說:“林軍門啊,我為國效力、為你賣命都沒問題,可你說過,我與李如松不分主從,并為各路主將。
結果現在他被加為提督東征軍務總兵官,那我豈不又成了他的附從?”
麻貴這情緒吧,也在很多人意料之中。
一是將官行業號稱東李西麻,李家麻家是并稱的,肯定有別苗頭的心思。
二是麻貴比李如松輩分高,資格老,肯定不愿意屈居李如松之下。
至于上次打寧夏,那是因為麻貴剛被起復,只掛著副總兵銜,人窮志短的沒法和李如松爭。
聽到麻貴的抱怨,林泰來也很無奈的回應說:“朝廷突然給他加職,本部院又有什么辦法?又不是本部院舉薦的。”
麻貴糾纏著說:“那在下不甚樂意,在下也要加為提督軍務的總兵官,軍門該向朝廷推薦一下。
他是提督東征軍務總兵官,那我可以做一個提督御倭總兵官,如何?”
林泰來:“.”
你這是為難我胖虎!正當這時候,崔五魁進來稟報說:“朝鮮國新的遠接使到了!”
林泰來聞言還挺詫異的,“來的這么快?”
崔五魁道:“畢竟朝鮮國君臣就在江對岸,也就是再派人過個江的事情。”
“帶進來吧!”百忙纏身的林經略不耐煩的吩咐說。
然后又對麻貴說:“老麻啊!你稍坐一會兒,待我先與朝鮮國使節說幾句話!”
不多時,便看到個身穿紅袍的朝鮮國官員昂首而入,又呈交上了《迎詔儀注》。
林泰來打開看去,找到了那一行,上面居然還是“行鞠躬禮”四個大字,并沒有改成“行五拜三叩禮”。
遠接使還在說話:“在下柳根前,奉差前來與”
林泰來抬起頭就言簡意賅的說:“刀斧手!斬首!”
張武帶著人從外面進來,拖著這個叫柳根前的就往門外走。
其實林泰來真沒想到,江對岸第二次遠接使來,竟然還是堅持“鞠躬禮”。
但是再細想,這似乎也挺符合半島人那種不切實際盲目偏執的心性特征,就好比是后世棒國人非要去塔利班那邊傳播耶穌教。
頃刻之間,朝鮮國新遠接使的首級又擺在了幕府屬員崔五魁面前。
林經略吩咐說:“崔行人你再送過江去,叫朝鮮國再換個人來!”
又去送首級?崔五魁恍恍惚惚,自己不會被朝鮮國給砍了吧?
作為一個老外交員,崔行人開始懷疑,林經略是不是想把朝鮮國君臣團滅,所以需要一個借口。
而自己如果被朝鮮國砍了,就會成為這個“借口”?
林泰來把崔五魁打發走了,然后又對麻貴罵罵咧咧的說:
“垃圾!真是浪費時間!我現在諸事繁忙,最討厭這種用廢話浪費我時間的垃圾!”
麻貴連忙起身道:“下官就不打擾了,回去整訓兵馬,隨時跟隨軍門出征!”
麻總兵邊走邊想,去年在寧夏時,也沒發現林軍門如此瘋批啊?
這次居然對友邦使節說殺就殺,難道東征壓力太大了?
又到次日,林泰來接見了第三個大總兵董一元。為表示尊重,所以對這種第一級別的大將都是單獨接見。
董一元也是老老實實的以軍禮相見,而且也沒有出什么幺蛾子。
正當林經略仔細問話時,崔五魁進來了,很麻木的稟報:“又又又有朝鮮國遠接使到了。”
林經略興趣缺缺的說:“帶進來!”
崔五魁忍不住提醒說:“這次遠接使乃是朝鮮國吏曹判書李德馨,可類比為朝鮮國的天官冢宰。”
要是把朝鮮國的“吏部尚書”也殺了,那就真有點過分了啊。
林泰來不耐煩的說:“我管他是什么官職,只看他懂事不懂事!”
不多時,便見這個叫李德馨的遠接使進入大堂,年紀大約三十多歲。
林泰來翻了翻新呈上來的《迎詔儀注》,這次終于改成了“行五拜三叩禮”。
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開口嘲弄道:“看來能當使節的人不夠殺了。”
李德馨正色道:“閣下貴為上邦大人,怎可”
砰!林泰來拍了下公案,淡淡地問:“你確定要與我講禮?”
在朝鮮國大臣里,李德馨算是情商比較高的,此刻閉上了嘴。
如果面對別人,或許還可以據理力爭一下,但面對這位林經略,作死那就真的會死啊。
林泰來感慨道:“終于來了個懂事的,賞座!”
等李德馨坐下后,林泰來就說:“皇帝詔書擇吉日用龍亭送過江,貴國國王按儀注郊迎即可,記得要五叩三拜。
但我就先不過去了,畢竟這邊事務實在太多,我無暇分身。”
然后林經略又說:“大明皇帝已經允許,貴國國王過江到遼東避禍。
所以接了詔書后,請貴國國王移居到寬甸堡,等待倭亂平定。”
李德馨猶豫了片刻后,答復說:“我國王上又決意,不過江避禍了。”
林泰來怒道:“當初是你們迫于形勢,苦苦哀求過江避禍!
我大明皇帝憐憫你們,才允許你們暫居寬甸堡,結果你們王上現在居然又不想過江了?”
李德馨苦笑幾聲,那時候義州也岌岌可危,君臣在義州當然沒有安全感,所以才想過江進入遼東避禍。
現在大明天兵云集鴨綠江對岸,這邊義州也基本已經安全無憂了,那還去遼東寄人籬下干什么?
林泰來冷笑著說:“如果貴國王上不肯過江來遼東避禍,那我大明官軍也絕對不會過江去朝鮮殺倭!”
李德馨:“.”
聽你林經略這強迫語氣,如果國王過了江進入遼東,到底是避禍,還是羊入虎口?
他隱隱約約的感覺到,這次可能真會引狼入室了,林經略怎么看也不像是個良善人。
難道是想把王上騙過去,效仿楚懷王故事?
林泰來繼續蠻橫的施壓說:“你們王上一日不過江,我們大軍也一日不出兵!看誰先耐不住!”
李德馨忍無可忍的說:“林經略這種賭氣話,不覺得如同兒戲么?”
林泰來答話道:“是不是兒戲,你試試看?”
如果換成別人說這話,李德馨只當是虛言恐嚇。但是林經略說這話,他就不敢賭了!
以這位經略大臣的變態性格,大概真干得出來!
想了又想,李德馨只能說:“對此我無法做主,只能回去后報與王上。”
林泰來輕笑道:“不急!只要你們不急我更不急。”
李德馨感覺與林經略已經無話可說,便起身告辭。
林泰來卻阻止說:“慢著!先不要走,再來商討一下糧草的問題。
正所謂兵馬未動,糧草先行,我需要提前計算貴國到底能出多少力。”
李德馨寧愿直面倭兵去,也不想和林經略談話,但沒奈何,他身不由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