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歷十七年的文壇大會終于勝利閉幕,這在大明文學史上必將是是濃墨重彩的一幕!
但新文盟的盟主法定接班人、第一副盟主林泰來卻無法躺平,因為江南地區的秋收也結束了。
以這時代的慣例,官方工程大都是在秋收后農閑時間啟動,以便于征發和募集人力。
所以在松江府境內,疏浚吳淞江下游故道工程已經在若干地段正式開工。
為了確保施工的順利進行,以及后續相關事務,林大官人有必要東巡,對松江府進行以睦鄰友好為目的的訪問。
所以在文壇大會結束后,林大官人就馬不停蹄的開始準備出訪。
新文盟秘書長兼復古派研究會會長馮時可作為林大官人和松江府之間友誼的中間人,肯定要全程陪同,并負責具體行程安排。
另外林大官人還會帶上門客顧秉謙,幫著分擔應酬壓力。
畢竟顧秉謙是昆山人,鄰近松江府,對松江府情況比較熟悉。其本人又是舉人功名,門面上也撐得起來。
收到九元真仙東巡風聲的文元發立刻把文震孟送到林府,說“讓犬子侍奉九元君左右,早晚聽候老師教誨”。
文元發很清楚,此次林九元出訪隔壁松江府,會見的肯定都是頂級鄉宦,而且必定會深入結交。
讓兒子在旁邊侍奉見證,對培養兒子的人脈絕對大有好處。
老文家雖然代代科舉不中用,三代人堅守出五十次鄉試撲街,但仍能維持蘇州文壇半壁江山的架子,靠的就是在社交領域的敏銳性和判斷力!
林大官人不由得感慨,用雞湯文片湯話來說,這就叫眼界決定上限。
相比之下,馮夢龍同為十六歲“天才少年”,他爹馮醫生就沒這種意識。
為什么在原本歷史上,馮夢龍和文震孟后來發展道路差別那么大,由此可見一斑了。
一切準備妥當,馮時可與松江府溝通完畢后,林大官人就坐上神威烈水號出發了。
如今松江府有三個縣,傳統強縣華亭縣、上海縣,以及嘉靖年間新設萬歷初年復設的青浦縣。
雖然工程大部分在上海縣境內,但林泰來還是準備主要在華亭縣訪問。
一是華亭縣是松江府的府城,也是松江府主要縣區;二是松江府華亭縣望族的勢力最大,影響力足以覆蓋整個松江府。
一切有馮時可安排,林大官人也不怎么操心。
只是路過青浦縣的時候,林大官人莫名其妙的說了句:“以后橫塘學院可以在青浦縣開個分院,就叫青浦班。”
說完之后,林大官人自得其樂的笑了幾聲,但左右隨從完全不明笑點,只能陪著表面傻笑。
進入華亭縣境內后,馮時可便像是一個秘書長似的,向林大官人匯報最后敲定的行程方案。
“進了松江府府城后,去府學明倫堂”
“等等!”林泰來抬手打斷了,“我這次出訪松江府,乃是務實之旅,工作重點是望族鄉官們。
雖說府學對地方很重要,但我去府學能有什么實際意義么?”
馮時可解釋說:“學校本意是為明倫教化的場所,但我朝特別之處在于學校制度與科舉制度徹底綁定。
故而產生了士人借學校以集結的現象,近幾十年來學校的意義也逐漸發生改變。
畢竟現在讀書人不斷增多,但上升渠道依然有限,故而士人只能把更多精力和熱情投到地方事務上面。
在我們松江府,府學明倫堂就是本地士人積極參與地方事務的場所,更是地方事務輿情的中心。”
林大官人聽了馮時可的解釋后,問道:“為什么我們蘇州不是這樣?
我真沒見什么讀書人在蘇州府學參與和處理地方事務啊。”
馮時可:“.”
關于蘇州府學沒有地方事務處理功能的原因,你林泰來為什么不照照鏡子?
蘇州城地方事務都被你們林氏集團全方位的牢牢把持了,別人還參與個幾把!
“關于去松江府學,我沒有疑問了,你繼續往下說吧!”林泰來催促道。
馮時可便接著匯報:“對于松江府鄉官人家,首先要接觸的肯定是徐太師家。”
徐太師家就是原首輔徐階那個徐家,徐階六年前去世后,被朝廷追贈為太師。
所以此時松江府民間便以徐太師稱呼徐階,徐府在口頭上也被尊稱為太師府。
當今徐家在排面上,仍然是松江府第一大家族,沒有之一。
馮時可說:“你和徐家的交情也是有底子的,畢竟你在京師時,為徐太師曾孫報過仇。”
這里說的是徐階嫡長曾孫徐有慶在京師恩蔭做小官時,被東廠提督張鯨的管家邢尚智欺負過。
當時徐階已經去世,徐階嫡長子、嫡長孫都已經致仕在老家,而徐有慶這個曾孫只是剛恩蔭的年輕小官,人脈一時間也奈何不了東廠提督張鯨。
然后林泰來今年上半年在“鳴鏑之夜”直接殺了邢尚智,為徐有慶報仇雪恨,也算是幫徐家找回了臉面。
雖說林泰來當時是為了讓徐有慶幫忙聯系兵部尚書王一鶚,但交情不就是在互相幫忙里才能結下么?
馮時可又道:“還有,徐家準備遷移徐太師的重恩坊,想請你主持禮儀,并作詩詞為紀。
這可是把你當成頂級大名士對待了,不是什么人都有資格被徐太師家這樣禮遇。”
看著馮時可那極度羨慕以及對徐家敬仰的模樣,林大官人很不滿意。
回了松江府后,這馮時可的立場有點不端正啊。
想到這里,林大官人冷哼道:“追贈為太師有什么了不得,我也曾經被人稱為過太師!
再說了,以我九元真仙的身份給他們徐家站臺,那是他們徐家的榮幸,而不是我的榮幸!”
“啊對對,你說的都對!”馮時可飽經世故,非常體諒年輕人的小脾氣。
然后繼續說:“第二個必須要接觸的就是府城東郊車墩的顧家。”
車墩顧家?上輩子酷愛閱片的林泰來只對前兩個熟悉,對后兩個字真不熟。
江南最有名的顧家都在昆山,歷史資料里真沒見過車墩顧家。
“這個顧家出過什么三品以上的大人物?竟能值得我第二個就去會見?”林泰來感覺遇到了知識盲區。
馮時可答道:“上一代出過兩個進士,官至南京刑部主事,當代家主只是監生。”
林大官人感覺自己發現了真相:“所以顧家是伱親戚?還是說,顧家是車墩影視大亨?”
可惜后半句冷笑話實在超冷,在這個時代沒人能聽懂。
馮時可連忙答道:“顧家當代家主顧正心當年曾經干過一件大事!
他感慨松江府百姓賦稅沉重,便捐資十萬兩,在松江府各縣購買土地數萬畝,然后充當義田!
而義田所出,全部用來幫百姓抵為賦稅,以減輕府內百姓負擔!”
臥槽!已經看盡塵世繁華的林大官人也震驚了,這事干的厲害。
他林泰來當年只知道在社團打拼,都沒想到過這種控制地方的辦法!
當然,知道了也沒卵用,因為他沒有十萬兩銀子。
這顧家也真踏馬的有錢!他林泰來現在不靠借貸和挪用,都拿不出十萬現銀!
馮時可感覺能震住林泰來一次不容易,笑嘻嘻的說:“所以車墩顧家非常重要,但顧家也對你有所求。
他希望你能幫助他們顧家揚名,就是書香世家這樣的文名。”
林大官人微微蹙眉,有點不爽的說:“徐家讓我站臺,顧家欲借我揚名,我有一種自己被硬蹭聲望的感覺!
要知道,這數年來,從來都是我蹭別人刷聲望!”
馮時可寬慰說:“今時不同往日,習慣就好!至少你還有被蹭的價值。”
“還有其他人嗎?”林大官人沒再繼續糾結是不是被蹭,又問道。
馮時可繼續說:“第三個必須要接觸的,就是林家的老太公林景旸。
此人官至三品南京太仆寺卿,回鄉后熱心公益,積極參與地方事務,影響力非常大。”
林大官人秒懂,這就是退休后總想發揮余熱的老干部唄。
馮時可警告說:“你不可小看林太公,當年有任巡撫,欲在松江府每七十畝加征一兩銀子助役,就是在林太公領頭反對下作罷。
還有一次,朝廷考慮將松江府境內的金山衛改為金山州。
林太公認為這會導致衙門和官吏增多,加重本府百姓負擔,又進行了激烈反對,最后金山衛改州的事情也不了了之。
我聽說,這次林太公對吳淞江故道疏浚工程也是持反對意見。”
永遠反對的退休老干部?林泰來冷笑道:“反對不要緊,關鍵在于他到底是單純的反對,還是想通過反對索要好處?”
“外人哪能知道?”馮時可也不好說。
林泰來扭頭對左右護法張家兄弟吩咐道:“馬上派人前往這位林太公住處,勘察他家附近地形和宅院格局!”
馮時可大驚失色,連忙攔住道:“別!別!林太公與徐太師嫡長子徐璠乃是兒女親家,也就是說,他的獨子娶了徐太師的嫡孫女!”
對于這種有過硬關系網的人,不能搞斬首行動、物理清除這套啊!
林大官人稍加思索后,還是對手下吩咐說:“先去勘察吧,有備無患!”
就算手里拿著胡蘿卜,但另一只手也不能放下大棒。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