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大官人看汪員外發愣,便又強調了一次:
“如果我把所有問題全部擺平,保障在蘇州行鹽暢通無阻,你能否把窩本租給我,大家一起合作?
我不知道你現在的行鹽區域是哪里,無論是兩湖還是江西的哪里,肯定沒有江南好!”
兩淮鹽業的官方指定行鹽區是南直隸、兩湖、江西,揚州鹽商只能在這個范圍內賣鹽。
當然,以上只是官方規定。
汪員外目前的主要行鹽區是兩湖那邊,一般到漢口具體分銷。雖然也不錯,但從運輸成本到消費能力,各方面肯定不如江南地區。
面對林大官人的“提議”,汪員外一時間竟然不知如何作答。
他的想法是把對方吸納進來,而不是把自己打包出租啊!根本沒有往下談的心理準備啊!
誰知道剛才怎么就沒收住,不知不覺把話題聊到了這個地步。
陸君弼見汪員外有些尷尬,只好出來打圓場說:“今天我宴請王朋友,是我們讀書人會友,汪員外你總說生意經作甚!”
汪員外趕緊就坡下驢,“也對,是我越俎代庖壞了雅興!我自罰三杯!”
然后汪員外又對陸君弼使了個眼色暗示,陸君弼秒懂,又開口說:
“我們揚州文壇最近最熱鬧的事情,就是鄭家重開平山堂。
時值春季,鄭家馬上就要在平山堂舉辦盛大雅集,邀請四方名流,同時向天下人征詩。
先前我記得,王朋友對鄭家之事很感興趣,又為何面臨如此盛事時,忽然辭別揚州?
難道伱年紀輕輕的,就不想借著盛會的機遇,一舉成名么?”
事業這個話題無法繼續了,那就只好轉移到聲望方面來。
在士林中,聲望也是硬通貨,可以換取很多東西,金錢美色權力都有可能。
林泰來假意謙虛說:“在下想明白了,天下英才如同過江之鯽,而自己才華宛如微末之光,
所以即使遭逢盛會,又能表現出多少?想來想去,干脆不獻丑了,回去安心備考就是!”
陸君弼搖頭道:“王朋友不要妄自菲薄,在這世道能否揚名,還不是看事在人為?”
“事在人為”這幾個字,懂的都懂,既指人為炒作,又指人為操縱。
汪員外也說:“我在揚州城里,還有幾分能力,可以助力王生借機揚名。”
這不是吹牛,汪員外真的有這個實力在揚州城捧人。只要砸錢下去,從文會名次到流行度,有什么不能解決的?
林大官人回應說:“先行謝過員外的好意,不過看到鄭家的所作所為,員外您自己就沒有觸動嗎?
表面上看,鄭家此舉是為了壯大聲望,其實是為了博取與士林交游的門票!
這樣能讓家族更安全,等于是花錢給財富買一張保護符。”
話說到這個點上,同樣有錢的汪員外怎么可能沒有觸動?
他指著陸君弼,忍不住嘆道:“道理都懂,但實際操作起來卻不容易。
我所有的親朋中,功名最好的也就是陸秀才了,想結交士林名流,十分缺乏契機。
就算想大辦雅集,又有幾個真正名流愿意受邀而來?
所以急也急不得,只能一步一步慢慢來了。”
林泰來便說:“重修歷史名勝并造勢這招,鄭家已經用過了,員外你短時間內再用,未免有東施效顰之感。
不過我指點你四條辦法,做得好了,三年之內包你聲望超過鄭之彥,成為揚州城文化名流。”
說到這個,汪員外就不困了,他非常感興趣的說:“哪四條?”
在博取聲望這方面,林泰來實在太專業了,不假思索張口就來。
“第一條,開辦書院,最好是重修揚州城歷史上出現過的書院,重金聘請大儒來坐鎮,這樣本地士子自然就趨之若鶩。
如果請不到外地大儒,就請揚州本地和周邊州縣的,總能找到人。
另外你們揚州興化近些年出過一個狀元宰相李春芳,你去打聽一下,他有沒有學問過得去的后人,可以重金請過來掛名!
實在不行,你可以重金邀請兩種不同學術的名家來這里辯論,比如陽明心學和傳統程朱的爭辯,只要有吵架就有熱度。
再不行,我可以幫你把文壇盟主王世貞請過來,增加一下人氣。
第二條,你有那么多銀子,別總是琢磨開當鋪之類的,可以開個書坊!
不求盈利,低價給讀書人印書,印他們自己的文集詩集,肯定受讀書人追捧。
你甚至可以宣布,每年幫讀書人免費印若干冊書!然后成立一個審查會,專門審查那些申請免費印書的!”
“妙啊!”聽到這里,汪員外茅塞頓開,忍不住拍了下大腿。
像這些主意,不是精通門道的內行人根本想不出來。
不過說到這里時,林大官人停了下來,沒有繼續往下講,開始吃吃喝喝。
汪員外雖然著急聽下去,但還是耐住性子看著林泰來吃了幾口肉。
然后借著敬酒由頭說:“第三第四條呢?”
林泰來意興闌珊的說:“說這些士林文壇狗屁倒灶的手段,也沒什么意思。
還是談談鹽業的事情吧,員外你占了那么多窩本,考慮一下出租吧,有多少我都收了。”
汪員外催促說:“王生先說這第三和第四,鹽業的事情不著急,我還能跑了不成?”
林大官人不緊不慢的說:“至于第三條,就是操盤揚州城書畫市場!”
汪員外不是很懂這里門道,疑惑的說:“買賣書畫又能賺幾個錢?”
林泰來指點說:“這不是賺錢的問題,而是通過操盤書畫市場,獲取影響力和話語權。
汪員外不要小看書畫市場,在我們蘇州,為什么文征明之后文家成為四大家族之一?
就因為文征明和一堆徒子徒孫壟斷了蘇州城大部分書畫市場,文征明成為一個文化圈老祖宗級別的人物。”
汪員外不恥下問的求教說:“對書畫市場,我真是外行,完全不知如何去做。”
林泰來說:“天下最繁榮的文人書畫市場就在蘇州城,而蘇州書畫市場當今最大的操盤手就是張鳳翼,我與他們兄弟都很熟。
張鳳翼就是靠著操盤書畫市場,成為蘇州城第一流的名士,連文壇盟主王世貞到了蘇州也要與張鳳翼合作。
如今揚州城繁榮富庶,又崇尚蘇州文化,想必張鳳翼也有興趣開拓揚州市場。
我可以介紹張鳳翼與員外你合作,到了那時候,員外你在士林文壇也是有字號的人物了。
其實我所有的建議中,這條是最重要的,也是最容易實現,短期內最容易見效的。
文人身價和書畫價格很大程度上都是運作起來的,如果求著你運作,你在文人中又是什么地位?
而且你守在揚州城這個交通要道,南來北往名士無數,比局限于蘇州城的張鳳翼所能接觸到的范圍更廣。”
汪員外欣喜若狂,自己猛干了三杯酒以示謝意,然后說:
“那就要拜托王生了!只要張鳳翼先生肯合作,聯手開拓揚州城書畫市場,銀子不是問題!”
這時候,旁邊的陸君弼不知是不是被嗆到了,忽然劇烈咳嗽了起來。
汪員外隨便看了眼陸君弼,卻發現,陸君弼正背著“王朋友”,對自己猛使眼色。
一開始汪員外沒意識到問題,而后又聽到陸君弼不滿的說:“今日我和王朋友以文會友,員外你插話太多了。”
汪員外先是吃驚的愣了愣,你陸秀才吃錯藥了?竟然敢頂撞自己?
隨即也感到了確實不對勁,自己的話是不是確實太多?
對了,自己初始計劃明明是用聲望來忽悠年輕人,怎么又反了過來?
剛才這半天,就一直在聽年輕人指點自己怎么博取聲望了。
聽到最后,自己反而要對年輕人有所求了。什么張鳳翼王世貞,不都要靠此人去請嗎?
于是汪員外清醒過來后,發現又不好繼續往下聊了。
只要自己再一張口,那位年輕的王朋友肯定又要提到鹽業啊窩本啊什么的。
主要在于,窩本乃是所有鹽商最核心的根本利益,是鹽商安身立命的家什,是可以代代相傳的傳家寶,絕對不能隨便談的。
汪員外今天本來就有當面考察的意思,現在的感想就是,若得此女婿,又復何求?
要格局有格局,要魄力有魄力,要手段有手段,真是不知道東山王家怎么培養出來這等子弟的。
如果真成了一家人,就算是窩本,那還有什么不好商量的?
想到這里,汪員外再次對陸秀才使眼色,事業談不下去了,聲望也談不動了,現在該談談愛情了。
陸君弼暗嘆一聲,感覺自己今天就是個來打圓場的,這節奏怎么越來越亂了?
汪員外十幾歲就跟著父親出來闖蕩,沿著大江奔波二十多年,經驗歷練都是極厲害的。
結果今天眼睜睜看著汪員外在自己主場,節奏被帶得亂七八糟的。
尤其對面還只是個比自己還小的年輕人,委實有點無語。
反正陸君弼覺得自己完全把握不住了,自己完全不是王朋友對手,但此時也只能硬著頭皮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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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