察院這次“會審”散場之前,林泰來對邢巡按行了個禮說:
“在下如今十分繁忙,身上承擔著很多重要事務,月底還要參加府試。
如果總是背著刑犯名聲,不利于做事,還影響考試報名。
故而還望巡按老爺盡快平反冤獄,向世人昭告在下的清白。”
林泰來之所以要說這幾句,是因為他深知官僚們還有一招拖字訣。
而且這年頭又沒有限時辦案的硬性規定,司法程序如果想拖起來,有的是辦法。
有的人在牢里都被關幾年了,案子還沒開始審。
邢巡按斥道:“本官自會秉公辦案,不用你來教導!
你這案子,不僅有你這個被告,還有原告楊鎮!
如果伱是被誣告的,按照程序,也要把原告楊鎮提來審問,對證過才能定論!”
邢巡按說的很專業,從程序上說無可挑剔。
但林大官人做事更專業,立刻又從懷里掏出了一份文書。
然后呈給邢巡按道:“這是木瀆鎮四大姓的主奉聯名上書,愿意共同證實一件事!
那楊鎮殺妻之事敗露后,迫于壓力,已經于前日清晨畏罪投水自盡!
所以巡按老爺你不用去找原告了,可以直接宣布結果!”
眾人:“.”
你林泰來到底逼著木瀆鎮四家簽了多少文書?
左一份右一份的,一會兒聯名證實“楊鎮殺妻”,一會兒聯名證實“楊鎮自盡”。
本來在座眾人心里都非常門清,林泰來肯定是被楊鎮誣陷的。
但看到林泰來“破案”手法,以及楊鎮的結局后,大家又覺得,似乎楊鎮才是被冤枉的那個。
說起來楊鎮應當是個心黑手辣的梟雄人物,可惜遇上了林泰來。
林泰來要走時,府衙的劉推官也開口說:
“本官只是推官而已,你林泰來對府衙的訴求,比如府試相關,須得經府尊準許才行。”
林泰來不耐煩的說:“今日申二爺如何為我伸張正義的英姿,推府你也親眼看到了!
回了府衙后,你將詳實告訴府尊,只要府尊為人公正無私,自然知道該如何做!”
離開察院后,林泰來和申用嘉一起回到了申府,繼續討論資源分配的問題。
此時申氏義莊的管莊馬英明也來到了申府,向申二公子稟報一些義莊事務。
看到馬英明,林泰來忽然拍案道:“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
然后他指著馬英明,對申用嘉說:“我想要這個人,可否將此人讓給我?”
申二公子聞言懵住了,你林泰來索要一個姬妾都可以理解,但開口就要一個中年男人是什么意思?
林泰來解釋說:“木瀆港分關開辦在即,但我這里人才匱乏。
如今觀馬管莊之材質,足可充任稅關主計之職!”
人生驚喜竟會如此突然出現嗎?馬英明睜大了眼睛,竭力維持著表面平靜。
但他心里卻在對申二公子瘋狂叫著,答應他!答應他!
如果能去稅關當主計,誰還愿意當一個只有二三百畝田的義莊管莊啊!
按照當今的習慣,主計這個職位主管財務和經濟工作,一般在組織里都是二把手。
比如安樂堂主計就是宋全宋叔,同時宋全也是安樂堂的二頭領。
又比如各大家族,家族的總管事叫主奉,主奉之下就是主計,負責家族產業經營。
所以木瀆港稅關的主計,大概就是林泰來這個主吏之下的第二人。
在林坐館不在的時候,可以代替主持日常工作的那種二把手。
而林坐館將來注定版圖廣大、產業眾多,肯定經常不在稅關。
所以這個主計前途美妙,不由得馬英明不瘋狂。
申二公子繼續懵逼,反問道:“為什么是他?”
林泰來解釋說:“我看中了馬管莊身上的四個優點!
第一,能被你們申府聘來當管莊,說明基本能力肯定夠用!
第二,當初我初到一都插旗時,他被我打了六次,都沒有舍棄義莊逃走。
說明他做人講義氣,有原則,夠忠心,是個可靠的人!
第三,被我打了六次,還是沒有徹底倒下,一直能堅持工作,說明身體足夠壯實!
所以正適合在稅關這種魚龍混雜、經常遇到事故的地方工作!
第四,聽說你們這個申氏義莊,都是他負責從零開始建起的。
說明他有建設新機構的經驗,以及相應的管理經驗,是新開稅關所需要的人才!”
馬管莊此刻的心情真是感動到波濤澎湃,沒想到林泰來竟然如此了解和重視自己!
他以前不理解,為什么里動輒有“納頭便拜”的場景,到底是什么樣的人格魅力,才能觸發這種場景?
但今天他懂了,眼前仿佛渾身散發著人格光輝的林坐館,就讓自己產生了納頭便拜的沖動!
這大概就叫,士為知己者死!尤其還是給自己安排美差肥差的知己!
申二公子回過神來,答道:“可是我們義莊也需要他。”
林泰來抱怨說:“這種二三百畝田地的小破義莊,有什么搞頭?簡直浪費馬管莊這樣的人才!”
申二公子:“.”
你林泰來有什么資格看不起他的心血?就憑你不到三個月席卷了整個胥江流域嗎?
你那點破地盤,不就比二三百畝地大個上千倍嗎!
林坐館又勸道:“實在不行,先借用幾天,可否?
如今申林兩家本為一體,借個人用而已,何必那么見外!”
申用嘉只能點頭道:“只要馬英明自己不反對,我也不攔著!”
當晚,馬英明連夜來到南濠街,做東道請高長江吃飯。
他主要是想向高長江討教一下經驗,作為一名智力型人才,應該怎么與林坐館打交道。
“林坐館真乃我生平僅見之知己也!”馬英明發自內心的嘆道。
看著充滿了興奮和憧憬的馬英明,高長江仿佛看到了半個月前的自己。
作為一個林氏集團的職場前輩,高長江決定傳授給馬英明一點真正的經驗。
“我只送你兩句話,第一句就是,你最好不要抱有過高的期待,不要把自己太當回事;
第二句,坐館真正的知己是他自己,沒有人可以走進坐館的心。”
雖然高長江說的很認真,但馬英明還是沒能理解。
他甚至懷疑,高長江是不是嫉妒自己當上了木瀆港分關的主計。
聽說前陣子,高長江各種旁敲側擊、上躥下跳的想去木瀆港。
林坐館要忙的事情太多了,雖然身為重刑犯,但根本沒有時間休息。
第二天,林坐館就帶著馬英明,離城北上,前往滸墅關找王之都。
名義上是討論開關工作,實際上是為了找王稅使要錢。
畢竟林坐館崛起不久,積累很少,家底很薄,擴張又太迅速。
一次西征,幾乎就打光了社團家底。
所以不得不去找王稅使,索要一些木瀆港分關前期籌建經費,也好挪用周轉。
王稅使的心情似乎很好,笑瞇瞇的接待了林坐館和馬英明。
因為他剛剛收到了邢巡按的一封信,在信里,邢巡按把他罵了兩頁紙。
林泰來稟報道:“在下先前立下軍令狀,十日之內解決問題。
如今問題已經解決,制造問題的人也已經解決,特來復命!”
對這個結果,王稅使很無語,最后只能說:“稅關需要你這樣的人才。”
這句話倒也不是諷刺,因為客觀來說,只有林泰來這樣的人坐鎮稅關,才能多收點稅。
林泰來又稟報說:“若籌辦新稅關,前期需要若干費用,還望王公支持一二。”
王之都雖然樸實又不傻,冷哼道:“如果我把籌辦分關的差事交給別人,有的是人不要一文錢、甚至倒貼錢也愿意做!
你林泰來不但不自己貼補,竟然還要找本官來要錢,簡直豈有此理!”
被拒絕撥款的林泰來并不懊惱,只是迅速將后面的馬英明推到前面,介紹說:
“王公您看看,這是我新招納的分關主計,姓名馬英明!”
馬英明有點激動,沒想到林坐館給自己如此高的禮遇,如此隆重的向稅使大人介紹自己!
王稅使疑惑不已,這是什么意思?一個中年主計有什么好看的?又不是美人。
林泰來非常詳細的解釋說:“這位馬主計是我從申氏義莊請來的!
原本他是申氏義莊的管莊,申府二爺的親信心腹,現在來我們分關當主計。”
每說到一個“申”字,林泰來都會加重語氣。
王之都愣了愣,腦補了很多后,便痛快的答復說:
“如此說來,滸墅關關署作為總署,支援一下分關籌建,確實也是應該的。”
林泰來贊道:“王公高義!有大員之風!”
馬英明:“.”
原本以為,坐館對自己的看重,是始于才華,定于人品的。
沒想到,看中的卻是原申氏義莊管莊這個身份。
耳邊仿佛又聽到了高長江昨晚的那幾句話,當時自己不以為然,沒當回事,還誤會高長江嫉妒自己。
如今再次回想起來,似乎每一個字都那么有道理,每一句都飽含深意,以及無數血淚教訓!
初聞不知曲中意,再聞已是曲中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