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二公子最終還是出來了,親自帶著林泰來到察院。
就像林泰來所說的,申家作為新貴需要立威,適當的亮一下獠牙,讓蘇州本地知道厲害。
尤其申首輔很久沒有回蘇州,申府又沒有別人,申二公子責無旁貸。
申用嘉走進了察院正堂,卻發現除了居中的江南巡按邢侗之外,吳縣鄧知縣、蘇州府劉推官都在側旁列座。
看這樣子,三位司法官員應該已經交談了好一會兒了。
大明和大清官場體制雖然多有近似,但細節的區別也不小。
相對而言,大明官場風氣特別講究一個表面氣節,就是更“裝”一點。
比如在大清,官員看到宰輔公子后,降階相迎都是基本禮節,不這么干才不正常。
但在大明,無論心里怎么想的,但表面要稍微端著,不然就會被罵成諂媚小人。
所以邢巡按看著申用嘉,淡淡的問道:“閣下進我這察院,所為何來?”
申用嘉也在鄧知縣對面落了座,答道:“諸位大人辛苦了,晚生這趟就是來聽審的,看看那個姓林的門客究竟是怎么回事。”
邢巡按說:“昨日林泰來到察院告狀,但如今人尚未到。”
申用嘉回話說:“他已經被我帶來了,此時正在門外寫詩,等他寫完就進來了。”
邢巡按:“.”
從沒聽說如此熱衷寫詩,走到哪寫到哪的人,難道他這輩子想留個幾萬首作品在人間?
又等了一會兒,才看到林泰來被帶到門外月臺上。
邢巡按拍了下公案,準備開堂了。
但申二公子卻搶先開口道:“林泰來!望你做個遵紀守法的良善之人,如果你作奸犯科,我也容不了你!
不過,如果有人想冤枉伱,也沒那么容易!”
說完這幾句后,申二公子莫名覺得有點小霸氣。
就是很可惜,林泰來給他設計的臺詞也就到此為止了。
但林泰來卻盯著劉推官看,問道:“推府竟然也出現在察院,說明推府已經知道縣衙里發生的事情了?
看來推府在縣衙里埋了眼線啊,所以才能如此快速得知消息。
也不知道鄧知縣能不能忍得了,有人如此窺測縣衙!”
劉推官呵斥道:“休要胡言亂語、挑撥離間!是吳縣主動將情況通報給本官的!”
林泰來便對邢巡按說:“巡按老爺您看,他們果然是官官相護!
縣衙府衙明目張膽的互相串通,制造冤案!”
邢巡按:“.”
關于林泰來之難纏,他也不是第一次目睹了,在求志園和滸墅關都見識過,沒想到今天終于輪到自己了。
在他這個位置上,想要秉公辦案,實在太難了,尤其是方方面面牽扯較多的案子。
府衙和縣衙就不說了,就說林泰來表面看似是弱勢一方,可他認識王之都,今天又請來了申二公子。
所以最優先的選項,其實就是和稀泥了。
有的時候真不是官員沒本事只會和稀泥,而是因為和稀泥往往是性價比最高的解決辦法。
邢巡按便開口道:“本官檢視過案卷,確實有數十人指證你當眾談及何氏容貌,以及納何氏之言辭。
所以關于何氏之死,縣衙一時錯判,也是情有可原。
本官責令縣衙和府衙糾正就是,免去你的一切刑罰。”
如果換成普通百姓,這就算沉冤得雪,應該高呼青天了。
但林大官人顯然是刁民那一類的,當即回復說:“巡按老爺莫不是誤會了什么?
在下并不是來祈求老爺們減罪免刑,而是狀告鄧知縣草菅人命、屈打成招、蓄意枉法,以及劉推官包庇縣衙,同樣枉法!”
邢巡按暗自惱怒,只覺得林泰來實在太不識好歹!
你林泰來以民告官,能給你翻案平反,就已經是老爺們的莫大恩典了,你還想怎樣?
難不成,還要老爺們反過來給你磕倆頭?
于是邢巡按抬高了語氣,喝道:“林泰來!本官勸你好自為之,不要得寸進尺!”
林泰來十分不解,反問道:“在下已經十分收斂,所求并不過分,何來得寸進尺之說?”
邢巡按毫不客氣的說:“你還不過分?已經幫你平反了,你還想怎樣?
縣衙府衙只是無心之失而已,本官自會彈劾小懲,而你卻想上綱上線,強行論罪!”
在邢巡按心里,幫林泰來翻案平反,就已經是不偏不倚的公正了。
除此之外,再多幫林泰來也沒有什么意義,也不會有更多好處;相反,維護縣衙、府衙所能得到的更多。
林泰來長嘆道:“在下剛才在外面墻壁上寫了一首詩。
碧血長埋文字獄,丹山伐盡鳳凰枝。吟罷低眉無寫處,流波萬里照征衣。”
文字獄?這三個字有點刺耳,讓邢巡按皺起了眉頭。
林泰來又繼續說:“因為文學之事惹了那文壇盟主,就遭到構陷污蔑,這不是文字獄又是什么!
昨天我還看到,府衙復審時,文壇的王老盟主也去了府衙!
我也不曾想到,生平喜歡吟詩作詞,還能惹出這樣的禍端!
我原本不解何為文字獄!今日始知矣!
我原本以為,我大明言路暢通,今日始知并非如此!”
邢巡按聽不下去了,斥道:“真是一派胡言妄語!無憑無據也敢攀誣王老前輩!”
林泰來反問道:“縣衙判我杖一百、流三千的時候,可曾有憑有據?
公道自在人心,老盟主做了什么,不是蠢豬都能猜得到!
你們管得了我說什么寫什么,你們還能管得了蘇州城百姓們怎么想的?”
然后又說:“在下還有一首詩,感慨這幾日的遭遇,也寫在外面墻壁上了!
三春文字獄,今日又南冠。無限山河淚,誰言天地寬。
已知泉路近,欲別故鄉難。毅魄歸來日,靈旗空際看。”
聽到林泰來口口不離文字獄,邢巡按再次忍無可忍的說:“你不要太過分!”
對文壇來說,最忌諱的名聲就是文字獄了。
而邢巡按是當今文壇既得利益者,新五子的候選人,必須要維護王老盟主的體面。
林泰來答話說:“在下只是想證明,與控訴老盟主文字獄比起來,只是反告鄧知縣枉法并不過分。
沒想到,巡按老爺還是認為在下過分!
既然如此,就讓巡按老爺看看,什么才叫真正的過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