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當前這個時空,被官衙控制的地上世界,對社團堂口的管控其實很嚴格的,秩序都是官衙所決定。
每家堂口的地盤,一般都維持在兩三千戶、一萬到兩萬左右人口的規模。
比如安樂堂所占的第十三都,大約就是兩千多戶,一萬多口人。
但是像私鹽市場這樣不受官衙控制的非法下世界,卻又有另一套秩序。
比如楓橋以南、石湖以北這一大片地方,連十三都在內的好幾個都,都是和義堂的“鹽區”。
在這個鹽區,和義堂每年可以銷售私鹽十五萬斤,攫取八百到一千兩銀子的利潤,超過了收稅這個主業。
和義堂實力強過安樂堂,根源其實在這里。
所以當林教授聽到“每年一千多兩”的話后,內心受到的沖擊可想而知。
這真不是小數目,江南有幾千畝田產的地主純靠地租,也未必能賺這么多。
“你們先不要吵了!”越聽越糊涂的林教授果斷叫停了兩女的爭吵。
然后校書公所文學教授原地化身為魚市坐館,又急不可耐的單獨把黃小妹拉到小樹林里,緊張的問道:
“一千多兩是怎么回事?誰肯從你手里買如此巨量的私鹽?”
黃小妹如實答道:“就是魚市那些大批量賣咸魚的船戶!
他們若想在魚市繼續賣咸魚,就要從我們手里買鹽,每賣一百斤咸魚就必須搭配買四斤鹽!”
林坐館繼續關切的問:“這事做成了?”
黃小妹答道:“這段時間測算,平均每天可售私鹽八百斤!
從浙江鹽場進貨,每斤鹽可獲利五厘,總共四兩左右,一個月就是一百多兩!”
林坐館再次呆了呆,每年真能有一千多兩?
這錢跟從徐家贅婿范允臨手里敲詐來的一千兩不同,是可以屬于自己支配的錢!
當初接手魚市時,每年官方規費不過百十兩。經過自己深化改制后,收入翻倍,每個月也才多賺十幾兩。
所以自己當初才看不上這小鎮魚市,一心往城市里去發展。
曾經少年愛追夢,一心只想往前飛。
眾里尋她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那些黑幫影視沒有騙人,來錢最快的社團果然都是賣白貨的。
回過神來后,林坐館一拳砸在樹上,堅定的說:“這都是你的錢!”
黃小妹趕緊糾正說:“不,是我們的錢!”
然后她又指著岸邊碼頭說:“那邊有十幾個人本來給我們送鹽的鹽販子,也有我們兩個人接應,卻被巡檢司弓兵堵住了!
奴家猜測,這次大概是被和義堂設計了,也不知道是誰走漏了風聲!
幸虧奴家機警,沒有直接被陷進去,但卻又被姓范的老女人堵在了外圍!
眼下當務之急,是將那十幾個人放出來!”
林坐館恍然大悟,難怪碼頭上三十多個圍著十幾個,而黃小妹和范娘子卻在外圍“談笑風生”。
雖然林坐館還有很多細節疑惑不解,但現在不是浪費時間盤根問底的時候!
從小樹林里出來,林坐館走到和義堂大嫂面前,勸道:“伱好歹比她大個幾歲,讓她幾分又何妨?”
范娘子臉色又黑了,叱道:“你不會說話就別勉強!憑什么相讓?”
林坐館嘆道:“我們行走江湖,不能把利益看得太重!江湖不只是打打殺殺,還有人情世故啊。
你明明知道,橫塘魚市的坐館是我林泰來,給我這個面子,先把那邊人放了如何?”
范娘子倒吸一口涼氣平復心情,又憤慨的說:“好,你要講人情世故,我就說人情世故!
第一,那姓黃的是刺殺和義堂前堂主的仇敵,如今又在和義堂鹽區買賣私鹽!
我如果對她坐視不理,如何在堂口里凝聚人心?堂口頭領和伙計們誰還肯服我?
第二,是誰在你手里無錢的時候,援助了你三百兩銀子,還有追加二百兩的承諾?
又是誰幫你牽線,讓你成為了校書公所客座教授?
第三,是誰看你林家人多地少,騰出五十畝官田,分給你二兄和三兄租種,緩解你家的困境?
第四,當初范允臨找過我,為了幫助申家義莊,請托和義堂去北一都反擊你,我沒有答應!
不然你手下那些伙計,能安安穩穩的在北一都活動?
你確定要跟我講人情世故?我真想聽聽,你想怎么講!”
范娘子又提醒道:“你別忘了,當初你從我手里拿錢的時候,約定過所謂的創業項目給我股份,有縣衙判文作公證。
那你魚市這個新開發的魚鹽銷售項目,又怎么說?”
眼看著說不過范娘子,林坐館只好回頭又對黃小妹商議道:
“咱們江湖人也要講一個人情世故,不能只會打打殺殺吃獨食啊。
正所謂冤家宜解不宜結,實在不行,跟他們和義堂合作吧。
以后魚市用鹽就從他們手里進貨,這樣他們也無話可說了。
而且看在共同賺錢的面子上,和義堂也能與你和解,豈不一舉兩得?”
黃小妹堅決不同意:“現在直接從浙江鹽場原產地進貨,距離短,供應穩定,價格還便宜!
而且浙江沿海產鹽區都是科舉發達的地方,官面勢力強,也更安全!
所以憑什么要從和義堂這些二道販子手里進貨?簡直多此一舉!
再說我們的鹽都是賣給太湖船戶,又沒有影響他們本地市場!
別再說和解什么的,奴家也不想跟他們和解,白便宜了那老女人!”
林坐館無可奈何,只得再次回頭,對范娘子解釋說:“魚市賣鹽,大都是賣給太湖船戶的,并沒有在附近鄉里散鹽。
再說你們販的是江北淮鹽,她引進的是南邊浙江鹽,互不干擾啊。
所以魚市賣鹽完全沒有侵占你們原有的鄉里市場,也沒有影響你們銷量,何必如此咄咄逼人?
我們這些混社團的,要以和為貴,有什么說不開的,還是先把那邊的人放了吧!”
范娘子今天形勢大優,堵住了十幾個浙鹽販子,還有一萬斤浙鹽,哪里又肯輕易放手。
直接反駁說:“每行每業都有規矩,想入行就要守規矩!
不然的話,我也能聯合其他堂口,去胥江上游新開一處私人魚市,一樣學著你們魚市賣鹽!
然后再勾結巡檢司,把賣魚船戶盡量攔截在上游,到達不了你們魚市!
如果不講規矩,我完全可以這樣做,你覺得如何?”
林坐館兩頭說得口干舌燥,卻只是說了個寂寞,忍不住仰天長嘆!
這個世界上,終究還是有鐵拳金鞭解決不了的問題!
他還只是一個十八歲少年啊,為什么要遭遇這種麻煩!
不知何時,戚少保也下了船,并走了過來,對林泰來說:“你要是肯學槍法,老夫就幫你解決眼前難關。”
還有來趁火打劫的?
此后戚少保又搖搖頭道:“你們這兩個小娘,實在太蠢了。
雖然我不知道你們之間具體發生了了什么,但是作為經驗豐富的過來人,我想提醒你們兩人幾句話。”
范娘子和黃小妹一臉懵逼,你這老頭又是哪顆蔥?
林坐館怕這兩個不知好歹的女人對戚少保口吐芬芳,連忙提前警告說:“不得無禮!”
戚少保又繼續說:“如果你們想得到男人的心,就要給男人留有余地。
不要想著把男人逼到無計可施的境地,我那好賢妻就曾經各種緊逼著我,一絲余地都不肯留。”
黃小妹問道:“現在又如何了?”
戚少保苦笑道:“現在她拿走所有錢財,自行回娘家了。”
林泰來詫異的看了眼戚少保,老人家竟然還有自嘲的勇氣?
在歷史上,戚繼光最出名的事情之一就是懼內,他夫人王氏出身武官家庭,兇猛的很,其實打仗治家都是好手。
就是王氏生不出兒子,所以戚繼光偷偷在外面納了幾個妾,生了幾個兒子。
后來走漏了風聲,又鬧出了很大風波,王氏差點拿刀砍人,最后被迫過繼了一個兒子到王氏名下。
再后來,這個兒子又夭折了,王氏一氣就拿了所有錢財回娘家,算是形式離婚了。
“老英雄,常言道家丑不可外揚,你怎么還自己往外說?”林坐館忍不住就問。
戚少保嘆道:“南南北北,起起落落,老夫還有什么看不透的,一點家事還怕被人議論?”
范娘子十分不滿,本來形勢占了上風,勾結巡檢司堵住了浙鹽販子。
現在正是要拿捏黃小妹、搶占林泰來的時候,這老頭子打什么岔?
這里黑社會正在講數,談的都是刀頭舔血、違法犯忌的買賣!
你這老頭莫名其妙的跳出來講女德和家事,自以為很幽默嗎?
忍無可忍的催促道:“老人家最好退開,免得被誤以為是那些鹽販同伙!”
戚少保淡定的說:“不用誤以為,老夫本來就是那些鹽販的同伙。
甚至還是他們的主家,那些鹽貨也全都是老夫的,不然老夫何至于湊上前來?”
林泰來:“???”
你老人家這是好日子過夠了,想角色扮演體驗一下黑道生活?
“那就休怪我不客氣了!”范娘子扭頭就想喊人,巡檢司的人還都在碼頭上!
但她突然發現,那些被自己請來的巡檢司弓兵卻都已經開始散去了!
戚少保對林泰來說:“那鹽販里,有幾個人是當年在浙江招的老兵,他們認出了我。
當年為國殺敵的老兵,如今海疆清平后,卻淪落至此。
老夫實在于心不忍,也只能出面亮出身份,幫著頂罪了。”
一萬斤私鹽零售價也就百來兩銀子,誰吃飽撐著為了百來兩銀子抓您治罪啊。
難怪巡檢司的人直接散了,再堵下去根本沒意義,就算被御史知道了,只怕也懶得彈劾吧。
先來來三千字熱熱身!另外花了一點時間做了張簡易地圖,大家可以看看彩蛋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