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說書先生很想問,所謂的試用期有沒有薪資,但他看著在林教授手里把玩的鐵指虎,就很自覺的不問了。
此時天色已近傍晚,去總堂匯報工作并帶回了堂主最新指示的張文,匆匆從橫塘鎮趕了回來。
張文邁進了茶舍,看到里面上座情況,便不屑的對門口掌柜說:“我做什么生意,都不會開茶舍!你看都傍晚下工時候了,茶舍才這么幾個人!”
茶舍掌柜生無可戀,有氣無力的說:“或許過幾天就關門歇店了。”
因為剛才林教授又問了,有沒有興趣一起合作,將茶舍打造成一個以詩詞文化為主的文學基地。
具體合作方式是,茶舍一方負責出錢、出力、出場地,林教授一方負責最重要的內容......
茶舍掌柜活了幾十年,從來沒見過這樣高雅的黑社會。
你踏馬若真心想合作,去鄉下拐幾個小妹,調教幾天,再送過來當唱曲粉頭不行嗎?
張文大步走到林坐館身邊,正要回報總堂指示,但他忽然又發現,坐館左手邊第一位坐著個三十來歲的生面孔新人,這非常值得警惕!
按照往常習慣,如果都坐下說話,坐館左手第一個位置必定是他張文的!
故而張文先問了句:“這位是哪個?咱們堂口內部事務,可能不方便外人聽到。”
林泰來便隨口介紹了幾句:“這個是高長江,本業是說書的,也精通一千以內的算術。
他因為敬仰本教授文學才華,所以自愿加入我們社團,老家、妻兒在哪都已經主動交待過了。
故而現在還算是自己人,你有話但講無妨!”
張文不好繼續在新人問題上糾纏個沒完,便開始回報正事:
“陸堂主最新指示,因他年邁乏力,愿將堂主大位和十三都地盤盡皆托付給坐館!”
四大金剛聞言頓時激動了,一起叫道:“恭喜坐館!”
等坐館當上了堂主,他們這些一起患難過的“老兄弟”,豈不人人都要升為頭領了?
但林教授毫不猶豫的拍案叱道:“爾等住口!我林泰來立身以忠義為本,一心永遠擁戴陸堂主,豈能行篡逆之事,受天下人恥笑?”
新加入的高長江還不習慣林教授的風格,不禁暗自詫異。
不就是一個鄉下八流社團頭領的位置嗎,在姓林的嘴里,又是篡逆又是天下人的。
這樣說話風格的人,在小說話本里,那都是十章內必反的梟雄。比如在隋唐演義,起碼是十八路反王六十四路煙塵級別的人物啊。
“你覺得,我應當怎么做才對?”林泰來當眾表完忠義后,突然轉頭又對高長江問道。
高長江心里很清楚,這個問題看似隨意,其實是林坐館對智力型新人的考驗,自己要小心答復。
他能猜出幾分,為什么林坐館不愿意當堂主,想想小奉先的外號就知道了。
因為林坐館想要一個頂在上面背鍋的大哥,哪怕是名義的,這是一層有用的保護殼。
萬一遇到那種必須付出代價,才能穩住對手的情況,可以果斷犧牲掉大哥,讓大哥去死!
作為小弟下級,若想在江湖中真正保全自身,必須有這種覺悟。
這小奉先,比呂奉先本尊還狠,呂本尊雖然動輒殺義父大哥,但黑鍋也都是自己背著啊......
斟酌了片刻后,高長江才答道:“那邊堂主善意也不好過于違逆,坐館不妨領受一個副堂主,獨在一都坐鎮,聽調不聽宣!”
其他手下們紛紛叫道:“坐館若不愿上位堂主,當個副堂主也不錯!總堂若不許,我們就去總堂請愿!”
林泰來久久無語,林副......堂主?和林教頭一樣,似乎也不太吉利?
“走了!一起吃酒去!”林教授看看天色近黑,華燈初上,到了夜生活時間,便帶頭起身招呼說。
雖然憑本事忽悠來的三百銀子,大都計劃用來買通縣試和府試。
但林坐館也明白,現在凝聚手下人心的最佳時刻,今晚這頓必須要安排。
次日,宿醉醒來的林教授,帶著殘存的酒氣和脂粉氣,從紗帳里爬出來。
然后他帶著塊破爛牌匾,又一次前往縣衙,括號吳縣縣衙。
新入伙的高長江暗嘆,坐館只拿受不受堂主之位這個問題來考驗自己,但卻不問今天去縣衙的事情。
這說明,坐館還沒有完全信任自己,自己想在社團里真正坐穩,還任重而道遠啊。
不對,自己為什么會想要在社團坐穩?原本不是想著,先忽悠幾天,等坐館麻痹大意后再跑路嗎?
難道年過三十的自己也有一顆叛逆的心,被坐館的特立獨行氣質吸引了?
卻說林教授進了城,來到吳縣縣衙,那真是“道路以目”。
有詩云:行者見教授,下擔捋髭須。少年見教授,脫帽立踟躕。衙役忘其務,小吏忘其書。來歸相怨怒,不敢怪教頭。
縣衙東院不同尋常的靜悄悄,連縣丞二老爺都不在判事廳里,只有章糧書在糧科公房坐著。
滿身酒氣和脂粉氣的林泰來提著破爛牌匾,走進了糧科公房,又故作詫異的問道:“今日人都去哪里了?怎么連二老爺都不在廳上?”
章糧書咬牙切齒的說:“托你的福,連二老爺都稱病不出了,你現在有何感想?”
縣衙錢糧系統里,能躲事的都躲了,唯獨他這個林書手直屬上司躲不了。
倒也不是別人怕事,主要是官場中人有個特性,習慣于按照慣例處理問題,這樣出錯概率最低。
但如果遇到沒有前例可循、而且非常怪異的問題,一般就先躲為敬,暗地里觀察明白后,再做出決定。
聽到章糧書的問話后,林泰來的神情突然變得沉郁起來,語音低沉的說:“在下的感想就是,我離死不遠矣!
像我們這樣的游俠兒,也就能在亂世蹦跶幾下,而在太平年月里,游俠名聲越大越難得善終,譬如漢武時之郭解也!
而我林泰來現在的處境,就距離死亡越來越近了,隨時會凋謝在這萬歷盛世,成為時代陰影里的一滴眼淚啊。”
這都什么跟什么?章糧書聽得一愣一愣的,應該說你林泰來清醒呢,還是過于清醒呢?
但你要是這么清醒,又怎么會去長洲縣縣衙開打?
林泰來感慨完自身的悲涼命運后,緊接著又說:“所以我更加需要功名了,有功名傍身才是根本上的保命之道。
目前看來,章先生您若不幫忙走出這第一步,我未來必定活不成啊。
對了,不如您說個一口價,到底多少錢能包辦縣試加府試?不然這次事情就不好解決啊。”
章糧書明白了,難怪安樂堂的陸堂主昨晚派人來傳話,說不想當堂主了,情愿讓給林泰來。
因為陸堂主真心感到,根本控制不住行事匪夷所思的林泰來!
但現在他也發現,可能連他也控制不住林泰來!當初不知道是低估了林泰來,還是高估了他自己。
想到這里,脾氣本就不好的章糧書忍不住暴躁起來,怒喝道:“你想怎樣就怎樣?不然這個糧書給你做,得不得?”
林教授下意識的答話說:“好啊!”
章糧書:“......”
要是踏馬的再年輕二十歲,早就直接用毆打來教訓了!讓你林某人知道,什么叫飛硯摘筆皆可傷人!
重新調理好心情后,章糧書也擺爛躺平了,“你自己說吧,下面該怎么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