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楸坪上,年輕男子白衣勝雪,手持湛藍玉尺,傲然而立。
在他腳下,是一臉驚恐的擂臺對手。
“這才是你的真正實力嗎?”
剛才那一瞬,對方爆發出來的實力,完全超過了金丹期,這讓他完全沒有反應過來,一招就被擊敗了。
周蜉蝣沒有看他,而是將目光逡巡著四周,眉頭微皺,不知在想什么。
遠處,觀戰的道宗強者紛紛贊嘆不已。
時家這位小輩,一直都有著天才之名,此次大比也是被眾人寄予厚望,有坐五望三之姿,然后就這般輕易地敗在了周蜉蝣手中。
那一瞬的爆發,威能已然超越了金丹期,幾乎可以媲美元嬰初期修士。
“不愧是青藍仙子的愛徒啊!”
“依我看,只怕他還沒有真正出全力。”
“那都不是全力嗎?我這般境界的時候,可沒如此強橫的法力。”
“老夫聽說周蜉蝣的招牌法術堪比元嬰領域,有‘氣海浮天,萬象森然’之美譽,你們可曾看見他施展那一招?”
“嘖嘖,擁有特殊道體的存在,實在變態。難怪此子號稱另一個時炬……”
“慎言!”
眾人議論紛紛之時,有一英俊男子拂袖離去,眉目隱含不悅之色。
正是當代時家家主時炬!
其境界并不算多高,不過元嬰六層而已。
但其一身實力,卻極為不俗,傳聞當年元嬰四層的時候,就曾在東荒與大妖皇短暫交手而不落下風。百多年過去,必然更加厲害。
在時家太上長老隕于天地峰之后,他便接過了家主之位,成為如今巨室時家的掌權人。
剛剛敗在周蜉蝣手下的弟子,是他比較看好的一名后輩,卻沒想到輸得是那么徹底。
他不悅自家族人的失敗,更憤怒的是輸給那個賤女人的弟子!
面對時炬沒有風度的不悅離去,眾人并沒發表任何看法。
很多人都知道,時炬自幼驕傲蠻橫,不好相處。尤其是蜃龍洞天大比之后,性格更加喜怒無常,動輒出手傷人。聽說是洞天之中敗給了一名護道者,還損失了一具苦心祭煉的分身,如此巨大的打擊讓其性格越發偏激。
有道宗長老出面,宣布了周蜉蝣的勝利,并且通知他休息三日后,參加后面的比試。
周蜉蝣平靜的點了點頭,然后走下大楸坪。
師妙音帶著幾名師弟師妹開心的前來迎接他,各種祝賀稱贊之聲不絕于耳。
然而師妙音卻察覺到了周蜉蝣那看似平靜的臉色下,眼眸中蘊含的幾分茫然之色。
“師弟,怎么了?”
周蜉蝣搖了搖頭,目光仍舊漫無目的的搜尋四周,可卻一無所獲。
“到底是什么東西?為何剛才,會給我一種心驚肉跳的感覺?”
“是誰在關注我嗎?”
“如果是宗門長輩,大可光明正大的觀看我比賽。如果是宵小之徒,以師尊評價我堪比元嬰修士的神識,必然不會逃出我的法眼。可為何,那感覺一閃即逝了?”
周蜉蝣此刻心亂了。
剛才大楸坪擂臺上,面對的“強敵”其實并不強。
他僅用普通法術和老祖宗所贈的戮陰尺就能將其拿下,可因為某種如芒在背的感覺,讓其心神波動,下意識施展出了全力。
帶給人的觀感自然是轟動無比,可無人知曉他心中的悸動。
吐了口郁氣,周蜉蝣推開眾人的簇擁。
“我有些累了,想回去休息休息,抱歉。”
眾人一怔。
雖然他們并不都是出自青藍仙子門下,可卻都是來自天南道宮的四殿弟子。
之前或有較量,但都局限在天南道宮之中,并且已經分出了高下。
周蜉蝣是天南第一!
此次來道宗祖庭爛柯山脈比試,那他們代表的都是天南道宮,所取得的排名,最后也是會通過獎勵的形式反哺給教導他們的天南道宮。
卻沒想到,周蜉蝣表現得還是如此孤僻。
大師姐師妙音察覺到了周蜉蝣情緒不對,在對方離開后,對眾人簡單的解釋了一二。
“時瑞實力很強,擊敗他,讓蜉蝣損耗頗大。三天后,又要與古雨對戰,給他一點恢復的時間吧!”
眾人恍然,然后又議論起了周蜉蝣的下一個對手古雨。
那是個女子,出自十二巨室之一的古家,同樣以天才之名聞名離北大陸,乃是此次甲子大比的奪魁熱門人選,猶在時瑞之上。
這樣的對手,的確值得好好休養恢復,鄭重對待。
三日后,必是一場精彩至極的大戰!
離了大楸坪的周蜉蝣,并沒有如他所說的那樣回住所休息,而是沿著風景秀麗的小道慢慢的走在爛柯山脈中。
他一直在審視自己,尋找著剛才那種心悸感覺出現的源頭。
但依舊一無所獲。
他只能認為可能是自己想多了,亦或者是宗內某位境界高深的前輩觀戰之時,無意間給了他太大的壓力。
路過一座云霧飄渺的大山之時,周蜉蝣腳步頓了頓。
“這就是與石室山齊名的坐忘峰嗎?師尊當年拜在椿元老祖座下的時候,曾在此地修行許久。如果我以后能夠突破元嬰期,師尊想我進入此山修行,延續椿元一脈。”
周蜉蝣注視坐忘峰許久,臉上看不出什么神情,也不知是滿意還是不滿意。
他的腳步再次邁動,在爛柯山脈中時快時慢的走著。
當月上中梢之時,不知不覺間,他竟已走出了范圍遼闊的爛柯山脈。
耳邊是波濤滾滾之聲,逝江在腳下向東而去。
驀然!
周蜉蝣目光一凝,看見了遠處兩道并肩而立的身影。
似有所感,那兩道身影看了他一眼,然后就離開了。
那是兩道怎樣的眼神?
一道平靜如湖,眸光似月,仿佛對他提不起任何興趣。
另一道則蘊含著打量,好奇,甚至有些驚詫的意味。
“是道宗的師兄嗎?”
周蜉蝣皺眉想道,他本該上前,但不知為何,腳步死死留在原地,下意識的看著兩人走遠。
“還有兩場比試,不能節外生枝!”
“師尊他們對我寄以厚望,觀主和其他三位殿主還聯手為我煉制本命法寶,此次一定要奪得頭名。”
“且回去好生休息吧!”
月光籠罩下,白色身影逆流而上,回了爛柯山脈。
“剛才那小輩,你認識嗎?”
“不認識。”
“你怎會不認識?明明他在大楸坪上表現極為出色,一身法力在同境界中當世無雙,就連老夫生平也從未見過如此出挑的金丹修士,難道你沒注意到他?”
“前輩想說什么?”
“呵呵,我從他身上察覺到了一些有意思的東西,他好像與你有種莫名的關聯。”
羅塵停下了腳步,不帶任何感情的看向厲滄海。
對于這個反應,厲滄海更加確認自己先前所察覺到的異樣。
他乃陣道化神,對于天地大勢,元氣走向,都比正常化神修士看得更加分明。在周蜉蝣身側縈繞著大量元氣,仿佛只要他愿意,便可以隨意吸收,也難怪對方小小年紀就有著金丹九層的境界。
而最重要的是,對方的神魂氣息或許能夠瞞得過元嬰修士,卻瞞不過他。
尤其當羅塵就站在旁邊的時候!
二人,必有關聯!
聯想到羅塵敢于針對天元道宗,膽大包天之下,當有一些隱秘準備。
“那個小輩是你……”
“厲前輩!”
羅塵打斷了對方的話,這是兩人認識以來,羅塵第一次打斷對方的話。
面對這不禮貌地舉動,厲滄海眼睛微微瞇了起來。
羅塵仿若無覺,平靜的說道:“你我只是合作關系,就如同我沒有追問你針對天元道宗的目的一樣,羅某也希望你不要插手太多我的事情。”
厲滄海啞然一笑,然后擺了擺手。
“是老夫多心了。”
羅塵也不再追究,目光眺望遠方。
“走吧,去看一看你所說的那座降神大陣!”
兩人身形一晃直上九天,招來云霧遮蔽自身,向東元大陸外面飛去。
離了大陸,跨過汪洋,最終停在了一處云層之中。
兩人的視線,一起落在下方的一座島嶼上。
天地島!
與其說是島嶼,不如說是一塊小一點的大陸。
那崩斷的天地峰,安靜的躺在那里,仿佛一直以來都是如此。
然而世人皆知,天地峰曾經接天連地,如此樣貌不過百余年而已。
“如前輩所言,天地島上的確布有一座隱秘的大陣,通過海底不斷吸納著地氣,難道那就是降神陣?”
“對,那就是玄界之中大名鼎鼎的遠古陣法降神陣。”厲滄海點了點頭,眼中露出幾分憧憬之色:“傳聞中,降神陣乃是玄界中人為了溝通飛升仙界的仙人神念所設置。其玄奧非常,若不是老夫從煉天魔君傳承中了解過此陣法,只怕也認不出來。”
說到這里,厲滄海似笑非笑的看了一眼羅塵。
“小友好像也進過沉淪海,不知道在那隕魔之地,你可曾有所收獲?”
羅塵坦然道:“略有收貨,得了魔君丹道傳承。”
厲滄海心道果然!
自當初在冰極宮藍冰海域和羅塵分開后,他特意認真調查了一番羅塵。
發現對方和自己一樣,都曾進過沉淪海。
出來之后,遭到了月散人的追殺。
那說明,對方肯定不是空手而歸,必然是得了什么重大收獲,這才讓月散人鍥而不舍的追殺。
而在他猜測中,羅塵有極大可能得到的是丹道傳承,不然無法解釋對方怎么會擁有那般通天徹地的丹道造詣。
不過厲滄海本身并不怎么覬覦。
傳承是傳承,能夠吸收消化,并且晉升化神,那還要看各自的緣法。
他并不認為搶過來了,自己就可以在丹道上有所成就。
與其搶奪,不如交好對方,這樣以后還能結識一位丹道化神。
收回心思,厲滄海輕咳一聲,指著下方介紹道:“這降神陣的發動條件,極為苛刻。首先需要的就是道標!”
“何為道標?”
“字面意義上可以理解為道路標志,空間方向等等。但以我輩修行中人的理解,你可以看做是某些能夠跨界溝通的東西,如神念,如血脈,乃至法寶等存在。”
“星門?”
“道宗的靈寶星門的確是這樣的存在,而且效果極好。但連城寧愿大費干戈布置降神陣,可見他沒有星門,亦或者有,但卻動用不了。”
“前輩你繼續。”
“道標是相對的,不僅是祈求對象,在祈求這一方也需要有能夠對應的存在。完整的天地峰,便是可以作為定位的一處地標。但想通過降神陣,召喚玄界強者下界,所需要的能量數額之大,也是世所罕見的。至少,光靠這座天地島,不夠!”
羅塵目露思索之色,揣測的說道:“按照前輩的說法,靠天地島不夠,所以連城才打算重聚中州,試圖以一洲之力,承載上界強者的降臨?”
厲滄海點了點頭,發出贊嘆的語氣:“若只是跨界召喚化神之下的存在,靠天地島本身就夠了。但如果需要動用中州地氣,那降臨的存在,其實力就非常恐怖了,有很大可能是煉虛期的存在!”
宇宙無垠,空間無限。
按照《玄界秘錄》上記載,玄界與山海界并不相鄰,距離極遠。
要跨越如此遠的距離降臨,而且境界還是此界所不允許的煉虛期存在,動用一洲之力,或許還算少的了。
羅塵不想看見那一幕的出現。
“必須阻止!曾經天元道宗以靈寶爛柯棋盤鎮壓一洲靈機,隨著中州崩潰,爛柯棋盤也受創極重,百余年時光不足以讓其恢復,所以道宗才選擇以陣法重聚中州。我們若破壞那些陣法,讓中州無法重聚,是否可以阻止降神陣的發動?”
“的確可以,但這只是治標不治本。畢竟陣法隨時可以重建,但頻繁破壞,必然會招來天元道宗的反撲,你能夠承受嗎?”厲滄海反問。
羅塵搖了搖頭,莫說他了,就連厲滄海也承受不起天元道宗的反撲。
天下間,唯有棲霞元君一人,可以讓天元道宗忌憚,甚至連城老祖都不敢踏上東荒半步。
厲滄海笑道:“所以,阻止降神陣發動的最佳辦法,就是要尋得最好的時機。在其發動的最初,破壞重聚中州的樞紐大陣,如此一來,不僅降神陣無法順利召喚上界強者,主持這個陣法的連城本人還會招受反噬。屆時,你我二人再出手,將其擊殺,就再也不用懼怕天元道宗的反撲了。”
羅塵目光一閃,在陣法啟動的剎那,暴起出手,讓對方功虧一簣,甚至造成反噬嗎?
這確實是最佳的辦法!
“等吧,應該就一年左右的時間了。趁這個時間,老夫也順便研究研究這玄奧的降神陣。”
“你不是說連城就在天地島上嗎?”
“只遠觀,不靠近。以老夫的手段,也能窺見端倪,連城發現不了我們的。”
“這樣嗎?那羅某也看一看吧!”
“你?”厲滄海愣了一下,然后反應過來,哈哈一笑,“我倒是忘了,你那陣法造詣也頗為不俗。”
羅塵微微一笑,他確實也挺好奇這種特殊的陣法。
可以讓仙人神念降臨,也可以讓修為較弱的化神大能乃至煉虛真君降臨凡界,若是利用得好的話,以后他飛升離開了山海界,或許還能繼續和山海界的故人們保持聯系。
二人為了避免連城老祖發現,所以遠離天地島,但他們各有手段,能夠窺視一二島上的情況。
陣法注重形式,但并不拘泥于成規,在陣道高手眼中,陣法更多是天地大勢的衍變。
是以,觀測這一方天地的變化,就可以反過來推導陣法的原理。
這是厲滄海的手段。
而羅塵就要簡單一些了,他僅僅是用一雙肉眼去看。
在這般觀測中,時間快速流逝,眨眼就過去了一個月。
忽而!
“有人上島了。”
羅塵被厲滄海的神念傳音驚醒,下意識往天地島的岸邊看去。
足足四五十人,正下了飛舟,踏足天地島陸地上。
大半都是元嬰修士,僅有十名年紀較輕的是金丹修士。
羅塵目光一凝,他看到了周蜉蝣。
恰在此時,厲滄海也靠攏了過來。
“那個小輩,也在里面。”
羅塵并不言語,只是好奇,這一行人來這里做什么?
厲滄海也一副好奇無比的樣子,遠觀著那邊的情況,但很快他神色就微微有所變化。
“注意隱匿!”
說完這話之后,他手中動作一晃,一抹流光將二人身形罩住。
下一刻,天地島上那斷裂的天地峰之中,響起一道宏大的聲音。
“來了嗎?”
“回稟老祖,人已到齊,還請老祖開啟洞天大門!”
“嗯。”
一聲淡淡的回應后,斷裂的天地峰內,伸出兩只法力幻化的大手,向著山下某處虛空一抓。
兩只大手仿佛嵌入了空間壁障之中,然后一點點的向外掰扯。
轟隆隆!
巨響轟鳴而起,大地震顫,附近的海水激蕩不休。
只聞一聲“撕拉”之音,然后大量白色云霧冒了出來,將整個天地島徹底籠罩。
做完這一切后,那兩只大手緩緩消失,先前那聲音再度響起。
“進去吧,柯連山在里面等著你們。”
很顯然,強行打開那一片空間,對于此人來說似乎也非常吃力,連聲音都變得疲倦了幾分。
而在遠處,羅塵看著這熟悉的一幕,一臉驚疑不定。
“蜃龍洞天被打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