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時分,醫館大門被急促敲響。
不一會兒,一個少年急匆匆的跑了進來。
“少爺,雨啟公子來看望你了。”林婆婆臉色不是很好的說道。
周雨啟看不見林婆婆那厭惡的臉色,匆匆走進內屋。
“蜉蝣,毛毛妹妹怎么樣了?”
瘦削的少年拉上了床幃,然后轉過身,露出那張一夜未眠的臉。
他死死的盯著虎頭虎腦的周雨啟,仿佛想要從他身上看出點什么東西。
周雨啟焦急道:“我早上就聽見他們說昨夜有人匆匆闖進了海波族老的醫館,聽到是你們之后,就馬上趕來看望了。”
周蜉蝣冷不丁問道:“他們是誰?”
周雨啟一怔,下意識回答:“殷四娘和幾個仆人,怎么了?”
周蜉蝣沒有說話。
殷四娘就是先前代替七叔家來送補藥的那個中年婦女。
她的身份跟自家的林婆婆一樣,都是陪嫁過來的丫鬟。
三十年前,周氏家族入主白鷺澤。
七年前,白鷺澤周家、青桐林家、寒江谷殷家三家結成同盟關系,并且開始了初步的合作。
具體合作內容很多,其中有一項就是聯姻。
大量低階族人,在三家之間互相聯姻。
這方面,他們周家獲利最多,迎娶了林家和殷家諸多女修。
周蜉蝣的母親就是出自青桐林家,而周雨啟的母親則是出自寒江谷殷家。
正是因為有著差不多的家世背景,而且又是同一年出身,所以周蜉蝣跟周雨啟經常一起玩耍,關系也是最好的。
偶爾玩過頭了,也會在彼此家中吃住。
平常兩家大人也走得很近,時不時會贈送一些小禮物。
像前幾日七叔家讓殷四娘送來補藥這種事情,并不奇怪,之前就有發生,所以也沒怎么過多檢查。
但就是因為這么一次疏忽,然后就出事了。
周蜉蝣愿意相信海波族老所說的,妹妹只是誤飲了他的補藥,導致虛不受補。可在他服下祛火丹,吐出莫名毒素之后,他就不再相信那些是補藥了!
尤其,明明昨晚才來到的醫館,怎么七叔家早上就知道了?
難到殷四娘一直在監視自己家?
這是她自己的行為,還是七叔七嬸的示意?
“蜉蝣,到底怎么啦?”
耳畔邊傳來不解的聲音,周蜉蝣醒過神來。
“沒事,毛毛只是有些不舒服而已,待會我們就要回家了。”
周雨啟聽后松了口氣,臉上露出笑容,連說:“沒事就好,沒事就好,毛毛妹妹身體太差了,你這個當哥哥也是疏忽,以后可要好好照顧她啊!”
“嗯。”
周蜉蝣輕輕點著頭,目光一直落在周雨啟身上。
那笑容由衷,帶著小孩子特有的清澈童真。
“他應該是不知情的吧?”周蜉蝣如此想道。
醫館外,雨一直下,好像永遠不會停。
周家的修士似乎早已經習慣了。
也就是現在族內資源不多,不然早就布置大陣,屏蔽掉這陰冷徹骨的春雨了。
到了中午,雨勢漸小的時候。
林婆婆撐著傘,周蜉蝣背上還在酣睡的毛毛,走出了醫館。
虎頭虎腦的周雨啟跟在后面,要送他們一起回家。
然而出了醫館大門,周蜉蝣忽的開口。
“雨啟,你不用送了,回家吧!”
周雨啟懵住了。
想要說些什么的時候,好友已經背著妹妹在仆人的照顧下踏進了雨幕,背影逐漸模糊。
周氏家族,在北海有著八百年傳承。
族人數量巔峰之時,修士過萬,族人上億之多,遠超普通元嬰上宗,幾乎與世俗王朝無異。
可惜從北海逃難離開的時候,就只剩下幾十人了。
堪稱慘烈!
也就是來了中州,經過百多年的休養生息,才將將恢復了一些元氣。
但核心族人數量,實際上也沒太多。
這里提到的“核心族人”是指可以修行,擁有正式字輩的族人,而非那些連字輩都不配擁有的旁系支脈。
自老祖周云深往下算,二代僅有五人,也是如今周家的五大金丹上人。
三代則有百人左右。
周蜉蝣的父親周柏瀚,便是其中之一,屬于海字輩。
且因為成功筑基,在如今周家也算有著一定地位。
所以周蜉蝣一家不僅有著獨門獨院,還有著一處不俗的二階中品洞府,足以供應周柏瀚林靜殊兩夫妻日常修行。
家里除開林婆婆之外,還有著幾名無法修行的凡人奴仆,伺候他們的起居衣食。
在周柏瀚夫妻倆外出執行任務后,周蜉蝣便是事實和名義上的一家之主了。
回到家中之后,他先安頓好了妹妹,囑咐林婆婆貼身照顧,然后回了最喜歡的飲綠水榭。
他現在需要獨處。
一夜之間,突然的驚變讓少年的大腦非常疲累,思緒之混亂遠遠超過了有記憶以來的四年時光。
站在水榭邊,目光散亂的落在水中綠色藻荇之間,少年安靜的發著呆。
慢慢的,他的注意力開始集中,神色變得堅定起來。
轉身,離開了飲綠水榭,往父親的書房而去。
“哥哥……哥哥……哥哥!”
猛然間,小女孩醒了過來,臉上滿是細密汗珠。
林婆婆用手帕溫柔的為她擦干凈汗珠。
周輕羽害怕的握住老人的手,“婆婆,我哥哥呢?”
“不怕,他在。”
“我要見哥哥!”
“可是……”
“我要見他,嗚嗚嗚……”
說著說著,周輕羽哭了起來。
林婆婆無奈,為小女孩穿上厚厚的衣服,然后抱著她離開了房間。
出來問了問下人,林婆婆臉上露出了疑惑神色,但在小女孩催促下,還是往周蜉蝣所在的地方而去。
不一會兒,林婆婆來到了一間書房。
不同于飲綠水榭的詩情畫意,這件書房整體以紅黑之色為主,頗為嚴肅。
在那書桌上,一名少年正翻閱著一卷竹簡。
“少爺,輕羽小姐醒了。”
周蜉蝣恍然驚醒,然后從林婆婆手中接過了撲騰的小女孩。
“毛毛……”
小女孩入了懷里,就笑了出來,好像昨天什么也沒發生過一樣。
林婆婆憐愛的看著兄妹兩個,眼角余光瞥到了書桌上那卷竹簡。
林婆婆當即臉色大變,“蜉蝣少爺!你怎能枉顧老爺夫人的警告,不到年齡就接觸煉氣功法?”
周蜉蝣抱著妹妹,平靜的回答道:“我沒有修煉,只是看一看而已。”
林婆婆松了口氣,但臉色依舊嚴肅。
“少爺,我輩修行是要看靈根,看天資,更要看年齡的。沒有靈根就無法修煉,身體資質不夠修煉會傷害身體,而這一切都要建立達到適合年齡的時候。”
“你現在未滿十二,身體還未長成,經脈竅穴也沒有具備規模,連是否有靈根都還沒顯露出來,可千萬不能提前修煉。”
“不然的話,輕則影響未來大道,重則命喪當場。”
周蜉蝣挑了挑眉,意識到了老人話中的嚴重性。
最輕的后果都是影響未來大道,可見提前修煉的壞處。
他寬慰道:“婆婆放心,我只是武經道藏,風土志異看多了,無聊打發時間而已。”
林婆婆認真的看著少年,總覺得心里不踏實。
最后,她還是叮囑道:“提前修煉,后患無窮,切記切記啊!”
周蜉蝣露出笑容,又安慰了幾句,林婆婆這才放下心來。
然后周蜉蝣陪著妹妹玩了一會兒,小女孩小病初愈沒多久便累了,然后周蜉蝣讓林婆婆將她帶回去。
走之前,林婆婆叮囑道:“少爺你也累了一天一夜,我讓下人準備好吃食熱水,你吃點東西早些休息。”
“好的,讓婆婆擔心了。”
周蜉蝣沒有違逆林婆婆的安排,她是母親身邊人,同時也是親眼看著兄妹兩人長大的。
名義上是丫鬟仆人,可與長輩沒多少區別。
周蜉蝣在吃過冒著熱氣的食物,簡單洗漱一番后就去好好地睡了一覺。
但在醒來之后,他又一次踏進了父親的書房。
從書架上,取下了昨日沒有看完的。
這是周家的煉氣期入門功法,流傳久遠,便是在北海修仙界也多有售賣。
再往上,應該便是筑基期的《萬川經》,然后是金丹期的《滄浪經》,最后是元嬰期的《無量經》。
實際上這些都是一整套功法,只不過是老祖宗以防高階功法泄露,所以人為的分成了四個篇章,分別對應四個境界,也只給相應境界的族人修煉。
連起來,便是萬川歸海,滄浪無量之意。
老祖宗自己就是修煉的這套功法,優點是同階法力雄厚,彷如大海一般無邊無量,缺點是進階緩慢,破境艱難。
對于周蜉蝣而言,光是煉氣期的,他就看得有些吃力。
但僅僅只是吃力!
他兩歲識文斷字能言善道,三歲便已習遍詩詞歌賦。
四歲之時,已經不滿足普通的文學典籍,開始涉獵與修行有關的武經道藏。
如今距離六歲還差半年,可也能稱得上一句“通讀道藏”了!
以這般的文學功底,再加上在父母兩大筑基修士身邊的耳聞目染,他的的確確能夠在無人教導的情況下,吃力的將入門的煉氣期功法一點點看下去。
只是念及林婆婆昨日警告,他心中那股蠢蠢欲動的念頭,被強行壓了下去。
周蜉蝣休息之時,目光落在了書架上。
上面不僅有周家下發的普通典籍,還有父親收集來的,另外還有一部分是母親從林家那邊帶過來。母親林靜殊乃是天元道宗的寒門家族,所習功法乃是道宗正統,帶過來的這些典籍更加不凡。
若不是現在天元道宗要吸收曾經的星門客卿,估計也不會放寬這方面的限制。
“這么多書,且多看多學吧!”
少年喃喃自語,心情不焦不燥。
書房外雨打林葉,噼里啪啦。
自周輕羽“虛不受補,昏厥一事”之后,時間仿佛就慢了下來。
周蜉蝣接下來幾乎不再外出,幾次周雨啟來找他都被拒之門外了。
族內也無什么大事發生,只是聽說二爺爺周均霄在籌劃開發白鷺澤。
白鷺澤廣袤,占地三千里有余,其內不僅誕生了一條新的四階靈脈,還有著大量散碎的小型靈脈。
不過因為惡沼瘴氣的原因,白鷺澤很多地方都還處于未開發狀態。
尤其周家族人數量稀少,且派出去了一批強者參加天南道宮下發的巡海任務,所以開發白鷺澤的計劃就被不斷耽擱了下來。
但巡海任務不是一直持續的,而是天南大陸上眾多家族輪換著來的。而且周家這一次是被倉促間額外征召,所以大概半年后就將結束。
半年時間,對于修士彈指而過。
而對于小孩子來說,卻顯得是那么漫長。
“哥哥,父親母親他們什么時候回來啊?”
“快了,應該就在這幾日吧!”
“好啊好啊,毛毛好久沒有聽父親講外面的故事了,也好久沒有吃娘親做的白玉羹了。”
“毛毛出去玩吧,哥哥要看書了。”
“我不出去,哥哥你看吧,我不會發出聲音的。”
周蜉蝣無奈的笑了笑,然后繼續看起了手中的書。
這是一本名叫《露蟬功》的煉氣功法,取自“朝露易逝,寒蟬飲微”之意。
它的修行理念,也是如此。
世間修士大多資質普通,終其一生也難以觸碰高境界,壽元更是如朝露寒蟬那般短暫。
是以,就有人選擇走捷徑,修煉進境快速的功法。
《露蟬功》便是這樣的功法,甚至它還是少見的全屬性功法,不在乎靈根屬性,任何人都可以入門。
但缺點也很明顯,這樣修煉來的境界或許會很快,可法力遠不如同階修士深厚,而且修煉出來的陰寒法力很容易傷及經脈丹田。
據說這門功法是從北海傳來的,有很大可能是曾經北海霸主元魔宗的。
也就是魔道功法!
若要周蜉蝣選,他寧愿選擇、《長青功》、《厚土訣》這些穩扎穩打的功法。
“不急!”
“六歲之后,就該蘊養身體,修煉粗淺鍛體功法,配合藥浴等等,將身體養得壯實。然后十二歲檢測靈根屬性,到時候父親母親自然會為我挑選合適的功法。”
周蜉蝣合上了書籍,將《露蟬功》塞進書架最偏僻的角落中。
半個月后。
整個周氏家族都騷動了起來!
因為參加巡海人物的家族強者就要回歸了。
周蜉蝣一家也是如此,一大清早他就抱著妹妹,在林婆婆的陪伴下早早來到了珊瑚鎮等待。
珊瑚鎮,是周家附近的一個小鎮。
其中居住的,大多是沒有靈根的凡人。
可以想象,隨著周家未來發展,族人開枝散葉,會誕生許許多多沒有靈根的凡人。
其中機巧靈敏忠心耿耿之輩會留在族內伺候修仙者,但更多的凡人則會被送到珊瑚鎮。
而這個珊瑚鎮也會人口逐漸增多,從小鎮,到城池,甚至和其他修仙家族的凡人匯聚到一起,形成類似世俗意義上的小國家。
周蜉蝣不在意這些,只是站在一片空地上,遙望遠方。
旁邊傳來驚喜的聲音。
“蜉蝣,你們也來啦!”
是周雨啟。
周蜉蝣簡單的打了個招呼,但在看見周雨啟旁邊那個中年男人的時候,不由露出疑惑之色。
“這位是?”
周雨啟簡單的介紹道:“是從珊瑚鎮找的一個凡人先天高手,暫時負責照顧我的日常出行。”
周蜉蝣看了看周遭,然后問道:“那殷四娘呢?”
周雨啟臉上露出悲痛之色,“四娘她半個月前,不小心感染了白鷺澤的瘴氣,醫治太慢,不幸去世了。”
周蜉蝣一怔。
半個月前?
那不就是傳出家族強者即將結束任務,回歸白鷺澤的時間點?
殷四娘早不死晚不死,為何恰恰在那個時候去世?
而且,白鷺澤的瘴氣雖然恐怖,但只要不深入,加上家族去毒丹藥,并沒有那么容易感染來著。
就在他疑惑之時,身邊傳來了歡呼聲。
這歡呼聲從小到大,逐漸密密麻麻。
只因為遠處天空,有一個小黑點正在快速接近。
很快,那個小黑點就充斥了所有人的眼睛。
是周家的珊瑚飛舟!
龐大飛舟,降落在了珊瑚鎮的空地上,掀起道道氣流。
一道道身影從其中走出,附近周家族人也熱情的迎接了上去。
唯有周蜉蝣兄妹主仆三人,茫然地站在原地。
他們沒有看見熟悉的身影。
直到一名年長的溫婉婦人走到了他們面前。
“淑貞長老!”林婆婆恭敬行禮,然后就要繼續開口。
但金丹期的周淑貞卻是嘆了口氣,目光落在了周蜉蝣和他牽著的小女孩身上,迎著他們期待的目光緩緩開口
“你們的父母不幸隕落在了任務中,節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