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輪明月，高懸虛空。
皎潔如玉，折映萬景。
黑甲修士的腳步，停在了陰陽墳之外。
他仔細盯著那一輪明月，眼中精光閃爍。
陰間有紅月高懸，他先前只當是特殊陣法所致，如今看來，竟是這件法寶所為。
是的，那一輪明月，在赤目金瞳注視下，赫然是一件輪盤狀的寶物。
之所以在其他地方顯現紅月之景，不過是光線折射所致。
此刻靠得近了，方知其中精妙。
直徑百丈的青銅輪輻上刻滿了泥碗大小的字字經文，隱隱間還有佛頌之音彌漫。
鏡面折射出陰間所有景象，甚至還能看到死門處白玄君那戀棧不去的猶豫景象。對方似有所猶豫，但在回望陰間數次之后，最終狠下心，遁出了死門，再不見蹤跡。
在此寶籠罩下，原本陰森的墳塋，也變得祥和了些許。
但也僅僅只是些許。
羅塵低頭看去，那處占地足有十里方圓的巨大墳墓，瞬間引入眼簾。
猙獰的獸爪，如屏風一般，屹立四周。
锃亮的瓦片，鱗次櫛比的排開。
高懸的兩盞燈籠，好似指引人通往黃泉之路的明燈一般。
而一處洞開的入口，仿佛遠古巨獸張開的大口一樣，正等待著食物的自動進入。
“人，就在里面？”
羅塵不再隱藏自己能為，磅礴神識如浪潮一般散開，搜尋著此地所有痕跡。
很快，數道殘留氣息就被他捕捉到了。
紅葉的，蒙神通的，還有離天師的！
“都在里面啊！”
確定了人數后，羅塵舉步欲進。
但在神識掃蕩之際，又有了新發現。
“怎還有一道詭異的氣息？”
羅塵皺了皺眉，在入口處徘徊了片刻，但最終神色堅定地踏入了陰陽墳中。
一入陰陽墳，初極狹，好似漫步在狹窄甬道之中。
但隨著羅塵步伐加快，越走越遠，甬道變得越發寬闊。
到得后來，甚至左右寬有百來丈，壓根不像給人布置的通道一樣。
不僅如此！
嗤……
羅塵指尖迸發劍氣，劃過通道兩側的墻壁，竟然只留下道道白痕。
如此一幕，簡直令人匪夷所思。
他此刻激發的劍氣，乃是大五行劍陣中劍丸之氣，其鋒銳程度同樣秉承了真器劍丸的屬性。
在此等攻擊下，天下間大半真器法寶都難以抵擋。
然而僅僅只是這通道兩側的墻壁，竟然就可以抵擋一二。
“為何會如此？”
羅塵皺眉間，觸摸著一面墻壁。
然而入手，并不堅硬，甚至有幾分柔韌之感。
“若我以劍丸本體攻擊，是否可以將其切開？”
“元屠劍呢？”
就在羅塵蠢蠢欲動之際，墳內深處忽然傳來凄厲尖銳的慘叫聲。
“是紅葉！”
羅塵眉頭一挑，顧不得研究兩側通道，以極快的速度飆射前方。
數個呼吸之后，眼前驟然一亮。
一處寬敞的地下廣場，瞬間印入眼簾。
最顯眼者，赫然是一尊被龍首拱衛的黑棺！
想來，那就是大能陰陽子的葬身之所。
其次，便是廣場周圍的戰況。
紅葉婆婆被一柄利劍，從背后透體而過，渾身血肉正在不受控制的腐化，冒出嗤嗤的熱氣，森森白骨，清晰可見。
是腐尸毒！
以羅塵短時間內汲取的毒道見識，剎那間就通過外在表現，分辨出了紅葉婆婆肉身變化的原因。
此毒，在修仙界很常見。
只需要從尸體上，提取出相應的毒素即可。
但越是常見的毒素，就越發可怕，就譬如那些大路貨的功法一樣，往往都是從高深功法上刪減而來。
這腐尸毒，如果是取自生前極為強大的尸體，其威能也會成倍增長。
尤其，對于煉體士，有著難以想象的克制作用。
它會隨著氣血奔騰，融入奇經八脈，四肢骨骼。
見到這一幕，羅塵不由神色一凜。
“看來你認出來了，可惜，此毒本來是給你準備的。”
有淡淡惋惜聲從廣場中央響起。
羅塵循聲看去，離天師正站在那尊黑棺前，遙遙望著自己。
而他的腳下，正匍匐著一頭背身雙翅的怪物，三重血枷分別將其脖頸、腰腹、乃至腳踝給死死鎮壓著。
飛天夜叉！
羅塵瞳孔微縮，這怪物正是先前被他驚退的飛天夜叉，飛僵中的絕巔存在，可媲美元嬰后期大修士。
甚至因為肉身強大，萬法不侵的緣故，等閑大修士都不愿意招惹。
當然，羅塵并不懼此等存在。
讓他心神警惕的原因在于陰陽墳開啟到現在，才過去短短時間，即便有爭斗也不該如此快的分出高下。
可偏偏，從他一進來，便看見紅葉重創，夜叉被鎮，唯有離天師渾身完好無比。
如此，可見他之能為。
深吸一口氣，羅塵雙目精光綻放，逡巡四周，最后停于某一處。
“蒙道友，何不現身一見。”
“咦？”
“咦！”
兩道輕咦聲響起，分別出自離天師和羅塵所盯著的那一處。
波紋跌宕，一道略顯狼狽的身影，緩緩浮現開來。
正是蒙神通！
只不過，此刻的他，頗為狼狽，身上還隱有血跡。
離天師望著羅塵，眼中驚訝之色越發濃郁，“想不到，連我都看不破的羅教遁空之術，居然被你瞬間識破。羅塵啊，你給我的驚喜，實在太多了。”
羅塵并不理會，而是盯著蒙神通。
對方臉色陰沉，張口道：“道友小心，離天師實力之強，手段之多，超乎想象。”
“看出來了。”羅塵扯了扯嘴角。
能在短時間內，逼退三大同階，不管是偷襲還是正面戰斗，離天師的實力定位已經開始在羅塵心中快速拔高。
他目光落在離天師身上，忽而說道：“交出魔心蠱，本宗馬上離開陰陽界。”
一旁的蒙神通愣了一下，不明白魔心蠱和離天師有什么關系。
離天師微微一笑，依舊是那般和藹慈善。
“為何你會懷疑老夫？魔心蠱皇臭名昭彰，在南疆可謂人人喊打，老夫卻是德高望重，二者并無關聯吧！”
羅塵淡淡道：“直覺！”
離天師啞然，然后反駁道：“本心之說，太過虛妄。南疆那般大，憑什么認定就是老夫？”
羅塵抿了抿嘴，“按照你老當初排除法，南疆就那么大，滿足魔心蠱皇條件的，僅僅只有那么幾人。嵩陽不是，出自生死門的獅相不是，璇璣仙子性別更是不符，難道會是我身旁的蒙神通嗎？”
蒙神通連忙擺手，“我雖見過老一代的魔心蠱皇，可我并不是！”
離天師笑了笑，“當初給你的懷疑對象，不還有葬生老人嗎？”
羅塵搖了搖頭，“葬生老人只是手段酷烈，但并不殘忍，并不符合魔心蠱皇的行事作風。反觀你老，傳聞為了煉蠱，不惜拿活人妖獸為實驗材料，雖被眾人譽為求知探索之精神，可未嘗過于殘忍了。”
“不夠！”離天師依舊微笑。
羅塵繼續說道：“傳聞當年新一代的魔心蠱皇以下克上，反噬了老蠱皇。初始聽到這個傳聞，我想不到在境界差距之下，在本命蠱蟲位階壓制之下，有什么辦法可以做到以下克上。后來漸漸想到了一個法子，那便是對蠱蟲有著極其深刻的了解，所以才能逆反魔心蠱，反噬上位者。而若論對蠱蟲的了解，偌大南疆，非你不做第二人想！”
離天師挑了挑眉，“還是不夠！”
羅塵陷入了沉默，期間廣場上仍有痛呼之聲不停。
那是紅葉婆婆的哀嚎。
腐尸毒之下，肉身在不斷崩解。
偏偏這種狀態，元嬰根本沒法遁出。
一旦元嬰沾染些許腐尸毒，局面只會更加敗壞。
她唯有不斷施展陣法，試圖剝離掉身上的毒素。
羅塵的目光從她身上一掃而過，忽而開口道：“那你如何解釋，在我身上下的手腳？”
離天師一愣，旋即遺憾的說道：“你已經發現了？”
羅塵撫摸著心臟，平靜的說道：“魔心蠱，原理是走煉精化氣一道。肉身精血越是強大者，煉化效率越高。南疆煉體一道本來有蠱蟲輔助，一度興盛。之所以沒落，便是當年魔心大劫下，煉體士成為了最主要的目標。”
“自本宗踏上南疆修仙界以來，刻意顯露強大肉身，所為的就是吸引魔心蠱皇的注意力。”
“本想以身飼蠱，惹來魔心蠱皇對我下蠱。卻沒想到，你的手段比較迂回，下的卻是子母牽機蠱。”
離天師嘆了口氣，“非是老夫不能下，實在是世人對魔心蠱警惕太過，一旦有所痕跡，那老夫就會暴露了。”
羅塵眉頭一挑，“所以說，你是承認了？”
“原來是在詐老夫啊！”離天師恍然。
羅塵擺了擺手，“算不上詐，只是在合理范圍內的合理推測而已，便是錯了，也無傷大雅。”
就如當年離天師替羅塵查探魔心蠱皇消息一樣，南疆說大很大，但在元嬰真人面前，其實也就這么大個范圍。
魔心蠱皇只要還活著，只要還謀求大道，就必然不可能停止修行。
而最初開始選擇使用魔心蠱的修士，又怎么可能停止對大道的追逐。
是以，懷疑目標，就是那么幾個人而已。
只不過離天師比較聰明，一開始就把自己給摘出去了。
如果不是羅塵在修煉《百毒煉體術》之時，發現他對自己做手腳，只怕也很難將懷疑目標放到他身上。
離天師長吐一口濁氣，坦然道：“不錯，當代魔心蠱皇，正是老夫。”
此話一出，蒙神通臉色大變，看向離天師的的目光也更加忌憚。
離天師卻是絲毫不顧他人異樣，自顧自說道：“老夫當年本是金獅帝國拜月教一不成器小輩，靠著魔心蠱才僥幸晉升金丹期。魔心大劫之下，我四處躲藏，機緣巧合中進了這陰陽殘界。”
“那時候的陰間，還沒有頹敗至此，各種鬼怪尸僵也處于將變未變之際。我靠著陰陽子留下的對各種蠱蟲的研究，漸漸摸索出了一條煉蠱師之路。”
“也是靠著這份煉蠱能為，我改變了魔心蠱的屬性，從而才能在老家伙找到我之時，以下克上，將其反噬，承襲了他一身強大修為，從而一步登天，晉升元嬰期。”
“但老夫知道，想要依靠魔心蠱修行，遲早會被人發現。是以，走向正統之路，以煉蠱師身份開始漸漸在南疆嶄露頭角。”
“一步一步，最終走到如今位置，擁有如今道行。”
“你，羅塵，是五百年下來，唯一一個讓我動心的人！”
羅塵聽聞往事，既有驚嘆，也有幾分感慨。
唯獨在最后一句話之時，不悅的皺了皺眉。
離天師灑然一笑，“如此強大的肉身，若供魔心蠱吞噬汲取，不知可以給我轉化多少法力啊！相較我刻意培養的紫衣侯，你勝他十倍百倍不止！”
羅塵冷聲道：“你或許不知，本宗最是厭惡打我肉身主意之人！但凡這般做的，后果皆是尸骨無存，神魂具喪！”
離天師笑著聳了聳肩，“既然你都發現了子母牽機蠱，估計也將其后患解決掉了，如此一來，我拿你也沒什么辦法，不妨合作一二？”
“合作？”羅塵反問。
離天師點了點頭，“對，我給你魔心蠱，你替我殺了蒙神通，如何？”
此話一出，蒙神通神色大變，下意識遠離羅塵十幾丈。
羅塵平靜的看了一眼蒙神通，然后收回目光，“你既然可以重創紅葉，鎮壓飛天夜叉，想必蒙神通也不是你對手吧，還需要我來幫忙？”
離天師嘆了口氣，“羅教好歹是南疆傳承久遠的大教，真空蠱更是集戰斗、修行、隱遁三者為一體。我或可敗他，但要想殺蒙兄，實在太艱難了。剛才你一來，那雙眼睛就窺破了蒙兄隱匿的位置，可見你有克制真空蠱之法。至于你的實力……”
離天師看了外面一眼。
三大元嬰中期強者都攔不住羅塵，再加上丹宗威名下的種種事跡，他相信盛名之下無虛士，羅塵足以對付蒙神通。
面對這番話，蒙神通臉上忌憚之色越發濃郁。
而他的身影，也開始漸漸虛幻，直至不見。
但不管他在虛空中如何隱遁，羅塵的目光都死死追隨著他。
這也讓他明白，那雙眼睛，真的可以窺破虛空，看穿一切！
“齊……羅道友，切不可聽這老匹夫離間之計。那黑棺之內，藏有一枚五階蠱蟲，乃是魔心蠱的源頭同生共死蠱。離天師若得了此物，晉升化神水到渠成，屆時即便你道行通天，也落不了好下場！”
蒙神通的話，有些急促。
很顯然，他也明白丹宗羅塵這個名聲的含金量。
壓抑的氛圍中，羅塵堵在陰陽墳進口處，衣袍獵獵作響。
咔咔咔……
有封印破開之聲響起。
是鎮壓飛天夜叉的那三座血枷，在其磅礴大力之下，開始松動。
離天師眉頭一皺，耐心被消磨殆盡。
“羅塵，你考慮好了嗎？”
唰唰！
眼皮一抬，羅塵雙目直指離天師。
“寧可直中取，不向曲中求。那魔心蠱，還是本宗親自來取比較好！”
話音未落，陰陽墳中天地忽變。
紅云遍布，烈焰焚世。
一頭炎龍，自幽冥山上空破云而出，轟開重重山石，直撲離天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