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原上。
白衣僧人一手持戒刀,一手豎掌印。
戒刀黝黑,散發滾滾黑氣。
掌印森嚴,金鐘虛影由此而來。
兩股極端的氣息匯聚于一人之上,卻無比和諧。
面對高高在上的羅塵,他神色平靜,淡淡開口道:“小僧法號覺寧,當然,施主也可以喚我出家前的俗名——寧御卓!”
當“寧御卓”這個名字出現之時,羅塵竟有一種虛幻與現實交融,記憶和當下沖擊的突兀之感。
與韓瞻同游北海之時,他曾說過年輕時在東荒見過一位北海魔修,施展出了純正的魔氣。
在滄瀧的夢境中,他見到了那位魔修,然而那人并沒猖狂多久,便被一代高僧慧平和尚親自出手鎮壓。
其名,也是寧御卓!
如今再觀眼前人,不論是風姿氣度,還是所施展法力,都與那些邊邊角角的印象重合了起來。
當是本人!
羅塵灑然一笑,“很好,本座不殺無名之輩。即有名有姓,那便再接我一招!”
這話說得蠻橫無比。
什么叫有名有姓,就要再接一招?
然而羅塵的動作,比外人所見更加蠻橫。
只見其凌空虛踏,如踩天梯,步步生蓮。
到得極高處之時,驟然一腳踢出。
整個人猶如離弦之箭,直奔寧御卓而去,所過之處,風雷大作。
其聲勢,猶在鳴雷洞主牽引天雷之上。
雷踢!
面對這一腳,寧御卓依舊神色平靜,左手所掐印訣再次綻放。
一座金色大鐘,從他身上浮現,將其籠罩。
這一切,說來漫長,實則在羅塵話落之時,就已經發生。
二者的接觸,只在剎那。
厚重的聲音響起,寧御卓屹立原地,紋絲不動。
羅塵的那一腳,被擋在了金鐘之外。
然而以寧御卓腳下為中心,大地開始劇烈抖動。
一道道泥土波浪,猶如漣漪一般,徐徐散開。
十里、二十里,及至百十里地,依舊未曾斷絕。
寧御卓悶哼一聲,沉重無比的拖著手中長刀,對著羅塵緩緩砍下。
“施主,苦海無邊回頭是岸啊!”
面色如神佛慈祥,揮刀似砍柴斫木。
這一刀平平無奇,遠不如先前那般聲勢浩大。
然而身處攻擊中心的羅塵,卻眼睛一亮。
那刀光中,有邪魔低語,有神佛吟誦,一道道惑人心神的聲音不斷傳入他識海之中。
若是換做普通人,只怕此刻心神失守,根本不能抵擋這一刀。
然而有著鎮獄魂術時刻防御的羅塵卻無動于衷,只是大笑道:“既要助人脫離苦海,為何揮刀相向?”
先前還平靜無比的寧御卓,面對羅塵的行動自若,臉上首次露出了詫異之色。
他似乎沒想到對方居然不受自己魔音佛頌的影響。
但即已出招,又怎能半途而廢。
寧御卓口中喃喃:“世人癡迷,沉淪苦海,總是不愿脫離,那小僧也只能替他們斬去罪孽了。”
說話間,刀光再變!
再沒了導人向善的耐心,反而變得狂暴無比,好似大魔降世一般。
威勢比先前猛了更多,然而羅塵卻覺得危險降低許多,更好應對了。
他挺身向前,雙掌齊出。
以純粹的肉身之力,把那刀光拍得七零八碎。
魔氣狂暴,源力何嘗不霸道!
磅礴掌力,更是延綿不絕,襲向寧御卓。
即便金鐘虛影再現,可這一次,在羅塵加重源力的轟擊下,再也不能保持巍然不動之勢。
驚天巨響中,寧御卓像是被人推著一樣,平移倒退。
直至幾百丈外,他才將將停下,面色僵硬無比。
羅塵直身收招,一手背負在后,嘖嘖道:“入魔就入魔,修佛便修佛,寧道友你這般混為一談,著實不倫不類了啊!”
話落。
對面寧御卓像是再也不能壓制體內傷勢一樣,面色異樣紅潤一閃而過,嘴角漸漸滲出血液。
看向羅塵的目光,也再不像之前那般平和,隱隱透露出一絲迷惘之色。
羅塵壓根不理會。
在萬眾目光注視下,對著風雷峽中的風不言二人朗聲道:“區區三人,也想打我鳴雷兄修行之所的主意,不妨齊上吧,齊某一人足矣!”
朗朗輕喝之音,夾雜著無匹的自信。
但沒有人懷疑他是否狂妄自大。
從突然出手重創羊道人,到出谷正面逼退寧御卓,短短幾招中,顯露出的是無比強大的實力。
就連先前還有些懷疑羅塵的鳴雷洞主,此刻都有些心顫。
難道對方先前不是夸口?
化神之下,皆可一戰?
那白衣僧人寧御卓他看不穿,可羊道人他是知曉的。乃是青羊觀的觀主,成就元嬰期已有三百載,一身境界在元嬰初期巔峰左右,距離突破元嬰中期也不過一步之遙。
如此人物,擋不住齊天一雙肉掌,表現出來的是巨大的實力差距。
此刻,在他如此宣告下,敵人又該如何應對呢?
鳴雷洞主停下了對風不言的攻擊,讓出一條路來。
風不言面色驚疑不定,一會兒看向怨毒不已的羊道人,一會兒看向魔氣高漲的寧御卓。
忽有喝聲響起。
“戰又不戰,退又不退,卻為何故!”
聲如霹靂,震人心弦。
上萬風家子弟,在這一喝之下,人仰馬翻,頭昏目眩。
風不言渾身一震,“罷了!”
羊道人不可置信,“風兄,他不過一人而已,我們三人齊上,未嘗不能一戰!”
寧御卓不語,高漲的魔氣,掩蓋了一襲白衣,手中長刀緩緩高舉。
風不言嘆了口氣道:“事不可為,退兵吧!”
說完,他徑直出了風雷峽。
羊道人握著被折斷的木杖,心有不甘。
可面對羅塵的注視,卻不由自主的撇開了視線,根本不敢與其對視。
寧御卓身上佛光再現,將魔氣壓下去不少,那把刀也在猶豫間入鞘。
風雷峽入口處,鳴雷洞主主動來到羅塵身邊,臉上露出自然地討好之色。
“齊兄,多謝!”
羅塵擺了擺手,“先不急著謝我,此次我將他們打退,不過權宜之計。若我離去之后,他們再心生覬覦,你又當如何應對?”
鳴雷洞主一愣。
旋即,他連忙意識到了這個時間節點的重要性。
“當簽署條約,立下不戰之盟。另外,這風雷峽也得名義上,歸屬于我……我們!”
羅塵似笑非笑道:“我們?”
鳴雷洞主理所當然道:“對,齊兄乃是風雷峽三十六洞主之一,自然此地有你一份。”
羅塵手指往天空指了指,“這等涉及元嬰領域的地盤劃分,不需要通告圣地生死門嗎?”
“以前確實需要,但現在嘛……”鳴雷洞主搖了搖頭,“雖不知生死門到底出了什么事,但如今他們自顧不暇,的確懶得理會這些小事了。”
羅塵心生疑惑,生出濃濃的好奇心,那圣地生死門到底出了什么事?
但面色平靜,不顯分毫。
“既如此,那道友便放手去談吧!”
鳴雷洞主拱了拱手,旋即欣喜離去。
而在遠處,那乘興而來敗興而歸的風家大軍,卻頗為頹唐。
誰也沒想到,如此大動干戈的出征,會是這般虎頭蛇尾。
低階修士看不太明白戰斗的天平,到底向誰傾斜了。
他們只知道,不過簡單交手后,自家太上長老就認慫了。
這著實太打擊士氣。
風不言自然能夠感受到下面的怨氣,但他不好解釋。
羅塵的強大,實在出乎意料。
短暫交手間,自己邀請來的兩位高手,就各有不同程度的傷勢。
他一大把年紀了,真要和人拼命,拼不拼得過是一回事,稍微留下點創傷,只怕接下來就沒人庇護風家了。
“那風雷峽想來也沒那般奇特,僅僅是因為鳴雷小兒晉升元嬰時間太短,受到的影響太少而已,犯不著為此堵上家族前途。”
“霸修齊天……”
風不言念叨著這個名字,心中滿是疑惑。
南疆沒有聽過這號人物啊!
莫非,也是如寧御卓那般自外洲而來的強者?
猜測間,他不由看向寧御卓那邊的房間,時不時就有大量佛氣和魔氣冒出,生靈難以靠近。
“他來南疆不過短短十幾年,修行進度一日千里,好一副鮮花著錦之象。”
“但就今日來看,他只怕也開始出現異變了。”
“要不要……”
便在他心生某個念頭之時,屋外有族人匯報。
“太上長老,有信蠱飄蕩在外。”
“誰發的?”
“鳴雷洞主!”
風不言皺了皺眉,對著外面招了招手,下一刻,一只如燕子般的飛鳥就落在了他手中。
簡單瀏覽其內信息后,他冷笑一聲。
“這家伙倒是會趁火打劫!”
冷笑過后,他欲要回拒談判事宜,可手上動作忽的停住。
“若我能借他們二人之力,便是寧御卓再詭異,想來也能輕松拿下吧?”
“齊前輩,這便是你的洞府。”
一位金丹修士恭敬的給羅塵介紹著一座半新不舊的洞府。
以羅塵目光,自然看得出來這洞府之前有人居住著,是才騰出來的。
就靈氣濃度而言,已算三階中的極品,卻還沒達到四階門檻。
鳴雷洞主將其安排到這里,非是慢怠,而是真心在踐行先前那番話。
羅塵也是風雷峽三十六洞主之一了!
作為客人,他可以暫時住在鳴雷洞府內。
但既然成為了主人,就該擁有獨屬于自己的洞府。
“前輩,你看可還滿意嗎?”那金丹修士小心翼翼的說道,看向羅塵的目光敬畏無比。
先前那番戰斗,雖然簡短無比,可已經深入人心。
元嬰真人已經是他們需要仰望的存在了,而能夠輕松挫敗元嬰真人的羅塵,那更是可望不可及的絕頂強者!
羅塵點了點頭,談不上滿意,當然也談不上不滿。
不過是一暫棲之所罷了。
他順口問了一句,“成柏呢?”
那金丹修士愣了一下,然后面色不太自然的回答道:“成柏去迷霧之野尋寶了。”
“他才從里面出來,又進去了?”羅塵有些沒料到。
“前輩可是有什么要事吩咐人去辦,交給晚輩也可的。”
“確實有些瑣事,你且替我去收集一些煉體功法,品階不限,百無禁忌,只要是涉及到煉體的,皆給我收羅過來。”
羅塵沒提報酬,但對方已然恭敬領命。
幫助鳴雷洞主保下風雷峽,這已經是最大的報酬了。
些許功法收集的瑣事,壓根算不了什么。
待小輩離去后,羅塵這才靜下心來。
此時的他,再無外人眼中的猖狂霸道,神色冷靜無比。
“南疆元嬰修士的實力,比我想象中要弱啊!”
一股疑惑,油然而生。
先前他所展現出來的實力,就是正常的煉體四階中期的層次。
若以仙道境界而論,便等于元嬰中期。
所面臨的兩個敵人,寧御卓暫且不論,他和自己一樣,來自外洲,表現也不算差,勉強能夠和羅塵正面對壘。
但元嬰三層的羊道人,就拙劣不堪了。
本命法寶御使不如意,法力運轉吝嗇無比,頗有一種……束手束腳的感覺!
“對,就是束手束腳!”
“包括風不言后面的主動退去,都好像在顧忌真正的生死大戰?”
“我本來已經做好了真器盡出,乃至變化真身,以雷霆之勢鎮壓三人的準備,但什么都沒用上。”
“他們,到底在顧忌什么?”
羅塵百思不得其解。
苦思無果,羅塵只好等鳴雷洞主回來再詢問相關情況。
閑下來的他,想到了先前交手的寧御卓。
不愧為北海元魔宗的真傳弟子,果然天資卓越!
被鎮壓在天極禪宗數百年,一朝脫困,不僅突破元嬰期,甚至還兼修了佛家功法。
“佛魔同修,倒是有些期待下次和他正常見面的交流了。”
羅塵眼中露出期待之意,傳聞中西漠佛家的煉體之道是山海界中唯一保存完整的。
也不知道寧御卓有沒有兼修這方面的功法?
時間快速流逝,不過日落月升一輪回,鳴雷洞主就找上門來了。
“談好了!”
鳴雷洞主一臉壓抑不住的欣喜之意。
羅塵微微一笑,“這般順利?”
鳴雷洞主哈哈大笑,“有你在背后震懾,風不言那老家伙自然好言好語。”
江湖越老,膽子越小。
這句話,放在修仙界同樣通用。
羅塵先前表現出來的殺性,是極其罕見的,風不言也怕一言不合,他們就打上了松濤山脈去。
笑過之后,鳴雷洞主面色微微嚴肅。
“雖然風不言承認風雷峽以后歸我所有,甚至愿意雙方互通有無,合作交流。但他提出一個條件,在不涉及關乎性命危險的情況下,希望我倆替他出一次手。”
這個條件,羅塵想也沒想就搖頭拒絕了。
鳴雷洞主見狀也不意外,“我猜到你會有此反應,已經提前給他說了這個可能性,想來他也不會強求。”
隨后,鳴雷洞主順其自然的說道:“風不言還挺好奇你的來歷,南疆雖大,可如你這般造詣高深的煉體士絕非無名之輩,托我打聽你的情況呢。”
此話問出之后,洞府內一片沉默。
鳴雷洞主臉上的笑容也漸漸消失,他有些不自然的看向羅塵。
只見對方似笑非笑的看著他,臉上露出耐人尋味的神色。
“鳴雷兄啊,不知你聽沒聽過一句話,察見淵魚者不詳,智料隱匿者有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