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是怎樣的一個細作呢?
怎樣的一個細作?值得的叔叔深夜來喚他審問呢?
又能審問出怎么樣的情報呢?
帶著這樣的疑問,在這樣敏感的時節下,在叔叔的引領中,姜維走出軍帳。
夜半時分的魏軍大寨顯得格外的冷清,黃土地面上回蕩著他沉悶的腳步聲,因為破解了那敵軍「爆炸」的原故,四處軍帳中的氣氛倒是沒有白日時的壓抑與惶恐。
仿佛,一抹淺淺的斗志再度激蕩了起來,但整體上,這一抹斗志依舊很渺小,無法動搖這沉悶的氣氛。
姜維一邊思慮一邊向前,終于,叔叔將他引入了一個帳篷,這是一處簡易關押敵軍「細作」的牢房,里面則是一片漆黑。
「人呢?」
姜維詢問身前的叔叔。
叔叔則是點起了燈,昏黃的燈影下,這屋子內,一個狹長的人影巍然浮現在姜維的眼前。
那人是背對著姜維,姜維則是從人影開始向上打量。
一邊打量他一邊發問:「你便是荊州軍的細作?那么,你是關羽麾下的?還是關麟麾下的?」
隨著這一句話的吟出,姜維的目光從下掃到上面。
而隨著目光緩緩向上,突然間,姜維心頭怔了一下…
莫名的,他對面前的男人產生了一種熟悉感。
一種異乎尋常,就像是深深鑲嵌、烙印在內心深處的永恒的、無法改變的熟悉感。
他的目光迅速的向上抬,這種熟悉感越來越濃重,就好像他們之間存在著某種深入骨髓又根深蒂固的聯系——
「你…你到底是誰?我們…我們是不是認識?」
異常深重的聲音自姜維的口中吟出。
仿佛整個空氣中都彌漫著一種難以言喻的壓抑感,如同被厚重的歷史塵埃所籠罩。
這時,對面那男人緩緩的轉過身來。
室外漆黑一片,室內燈光昏黃,他的面頰棱角分明,臉龐上每一處的坑洼都像是書寫著那段戎馬邊陲,黃沙漫天中以命相搏的歲月。
他已經徹底轉過身,頜下長須無風自動…
而伴隨著他摘取那厚重斗笠與面紗的是一道對于姜維而來,無比熟悉的聲音。
「你、我怎么能不認識呢?」
「伯約,我是你爹呀——」
毫無征兆!
毫無任何征兆!
隨著這一連兩句低沉、厚重的言語,這一刻的姜維面色驚怖至極,就好像,就好像他頭上的天穹突然間被劈開了。
這一夜,這深邃的一夜…
對姜維而言,這一夜…注定是驚與喜并存;
注定是心情跌宕起伏;
也注定是天雷滾滾,五雷轟鳴,就連人生觀都要一次性的震碎了!
麥浪如金色的波濤起伏。
曹彰與曹真、姜維率領的兵馬與傅士仁、凌統、甘寧率領的兵馬就在小平津關外遙遙對望。
眾所周知,伊闕(現龍門石窟)、函谷、廣城、太谷、轘轅、旋門、小平津、孟津八個關口合稱為「八關都邑」或是「洛陽八關」…
便是這八處關口,將群山環繞的盆地洛陽城緊緊的包圍,庇護其中。
說起來,在中平五年,也就是黃巾起義鬧得最兇的那幾年,漢靈帝作為一國君主做出了兩項事關帝國安危的決定。
一個是廢史立牧,將刺史一職改為州牧,另一個是在洛陽周邊諸關口各設置一名都尉,具體負責這個方向的防務,合稱為
「八關都尉」!
洛陽八關,或者說是八關都邑…便是由此而來。
而從關中要攻至洛陽,繞不開的便是這「八關都邑」中的兩關——小平津關、孟津關!
此刻,漢魏兩軍便在這小平津關前陳列,戎裝整齊。
天空上的云緩緩流過,十幾萬大軍,一場大戰一觸即發——
號角聲響起,傅士仁騎在馬上緩緩行進,身旁跟著凌統與甘寧…
說起來,如果不是關麟的話,對于傅士仁而言,這輩子…怕是絕對沒有機會,由這兩位江東的上將軍做他的副將,聽他的趨馳。
曹彰、曹真、姜維也迎著傅士仁這邊,驅馬緩緩向前。
在相隔百步的地方,彼此停住了馬蹄,就這么遙遙相望。
這還是姜維第一次參加這樣的會戰,參加這樣戰前的談話,他有一種難以遏制的亢奮與緊張,但似乎又因為想到什么,所有的亢奮與緊張迅速收斂。
他只是昂起頭,望著敵將。
心頭暗自嘀咕。
——那個便是攻下襄陽,奪下許昌,間接助關羽奪下洛陽的傅士仁么?
——那個便是百騎劫曹營,威震天下英的甘寧甘興霸嘛?
——那個便是江東素有國士之風…與張遼張文遠有著千絲萬縷聯系的凌統凌公績么?
——這樣的猛將、義士…竟悉數都是那關家四郎關麟的麾下么?這位關家四郎,究竟是一個怎樣的人?
姜維還在暗自沉吟,卻見得曹彰已經驅馬向前一步,指著傅士仁大聲吼道:「就是你這老家伙奪下我大魏的襄陽、許昌?」
「哈哈哈哈…」傅士仁聞言大笑,「你說少了,嚴格意義上講,你們逆魏的洛陽也是老子奪下來的…作為劉皇叔的第四個兄弟,我傅士仁本謙遜低調,你這孺子卻非要聲張?要不,乖乖投降過來,本將軍心情大好,保不齊還能教你兩招真能耐,啊,哈哈哈哈…」
傅士仁展現出了他特有的驕傲!
沒錯,他當的上這份驕傲…
這是他這兩年多來的功勛換得的,現在…哪怕放眼整個漢軍,他的功勛也是僅次于三弟關麟關云旗那一檔的。
「哼…」曹彰憤怒難當,正要回懟。
姜維卻是率先張口,「既滅東吳,覓得魚米之鄉,何故又北上覬覦我大魏之糧?爾等可知,若非爾等起兵戈,我大魏數十萬甲士,何以兩年間葬送他鄉?我大魏數十萬婦孺,何以無父無郎——」
聽到這兒,傅士仁笑了,「你這區區豎子信口雌黃?還大魏無父無郎?哈哈…那征寡令之下,你逆魏哪個寡婦沒有再嫁?哪個寡婦沒有懷得三家子?你還說什么無父無郎,如此禮儀崩壞?天怒人怨,活該你逆魏受此天譴!」
傅士仁展現出極致的口才…
論及武力,他或許不如身旁的甘寧與凌統,但論及嘴上功夫,他一個人可以把對面曹彰、曹真、姜維三人吊起來噴…
這次輪到曹真張口,他的大刀指向傅士仁,「看起來荊州軍將都與那關家逆子一般,最擅長呈這口舌之快,夸夸其談,那么…多說無益,咱們陣法上見真章——」
「陣法?」聽得曹真說陣法,傅士仁一愣,「什么陣法?」
「哈哈哈…」曹彰這才開口,眼睛卻是轉向姜維,「這位乃我大魏天水幼麟姜維姜伯約,在我大魏軍將中也就勉強能排到中游,你這老家伙若有膽,不妨試著破破這位天水幼麟的陣法!」
傅士仁這才注意到他們身后那早已嚴陣以待的魏軍兵甲,前排的是兩個圓陣,后排的則是幾個方陣,看架勢…倒是有模有樣!
「怎么?不敢了?」曹彰故意
激怒傅士仁,「若是不敢,就滾回去,換那關羽來!啊…哈哈哈哈,多半那關羽不會如你一般鼠輩——」
曹彰故意把聲音喊得很大。
故意激怒是為其一;
其二,是為了提振魏軍的士氣,重挫漢軍的士氣,兩軍交戰…很多時候,拼的就是一股氣。
「有何不敢?」
傅士仁凝眉,「來,就讓這天水幼麟擺開陣勢,今日他無論擺出什么陣仗,本將軍悉數給破了,讓你們輸的心服口服——」
這話說罷,曹真、曹彰、姜維與傅士仁、凌統、甘寧悉數都退回軍中。
姜維已經接過曹彰遞來的軍旗,他揮動軍旗,做出幾個手勢,登時…身后的三萬關中軍同時齊動,軍中工兵來回穿插,竟是排出一個水泄不通的陣法。
傅士仁有些看不懂,凝眉問道:「兩位將軍可識得此陣?」
凌統回道:「不知!不過,倒是與魚鱗陣有些類似——」
甘寧則是主動請纓,「若是魚鱗陣,那只需破其一鱗甲,軍陣自潰…」
「不對!」傅士仁像是突然回過味兒來,「這陣…怎么這么像是昔日曹仁進攻新野城時布出的"八門金鎖陣"…沒錯,休、生、傷、杜、景、死、驚、開八門…一模一樣!」
話說回來,八門金鎖陣與八卦陣類似,都是以休、生、傷、度、景、死、驚、開這八個卦型所擺,并作用了八卦的原理逐級變換。
但區別在于,八門金鎖陣主要是靠外變化,也就是八門轉,以此使內變化,最多也就是八種變化;
而八卦陣則是外變化,引起八八六十四卦的變化,正所謂太極生兩儀,兩儀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從這個角度上去演變,是更深奧的,是無窮無盡的變化。
「那傅將軍可有破解之法?」
凌統連忙詢問傅士仁。
傅士仁卻是撓撓頭,「我當初見徐庶徐元直破解起來挺輕松的呀,好像是只要從正東生門打入,往西南休門殺出,復從正北開門殺入,敵軍必亂——」
甘寧與凌統像是得到了命令,齊聲道:「是!」
然后。
「噠噠噠…」
馬蹄聲驟然響徹,甘寧、凌統兩人各引千軍前去破陣。
倒是傅士仁,「等等…」他急呼一聲,像是驚覺…話還沒講完,這倆猛男怎么就殺出去了?
本欲喊他們回來,可又想了想。
那喊回他們的命令立刻收回。
算了吧!
愛咋咋地吧!
反正這一仗…按照三弟云旗的說法,表演的成分遠大于實際的意義。
隨便吧,能活著回來就行——
想到這兒,傅士仁雙手一攤,整個一個「躺平了」的既視感。
乃至于,他心里還嘀咕著。
——都是演的,這倆萬人敵,理應是不會有事兒的!對吧?對吧!
「嗚嗚嗚——」
虎牢關外,魏軍的號角聲響徹而起。
「沖啊——」
「破城——」
「沖車,云梯,快,快——」
數不盡的魏軍兵甲如同海嘯一般不斷的向虎牢關涌去。
虎牢關,這座庇護洛陽城最堅實的屏障,此刻正直上演一場極致暴力的攻城戰,鐵騎奔騰,刀光劍影,箭雨紛飛。
士兵們不畏生死一般的奮勇沖鋒在前。
「咚咚咚——」戰鼓轟鳴。
「得得得——」戰馬嘶鳴…
頃刻間,整
個戰場就變成了地獄般的殺戮場景。
攻城的一方自是大魏的勇士,統帥張遼張文遠騎在馬上,手持月牙戟,坐鎮中軍…
「擂鼓,先登營,第二陣、第三陣,沖上去——」
「發號角,井欄跟上,步兵兵甲掩藏在井欄之后,迅速推進——」
「沖車,掩護沖車——」
張遼不斷的發號施令,而隨著他的命令,整個魏軍洶涌的沖殺向虎牢關,血色殘陽布滿長空,瞬間就染紅了這滿是殺戮的城關上下。
「放箭,放箭——」
「擂木呢?石塊呢?快…快砸下去,砸下去——」
虎牢關上已經是一片忙碌,王甫坐鎮指揮,關銀屏身先士卒…侯音、朱靈、朱術悉數率軍堅守。
他們射出密集的箭雨,同樣的,城樓下…也不斷有箭矢射來,有投石車拋出的巨大石塊砸落。
戰況已是尤為激烈——
「你三弟不是說這張遼不擅長攻堅么?」王甫頂著巨石頭詢問身旁的關銀屏,「這…特么是不擅長攻堅?」
王甫都急的爆粗口了…
壓迫感…壓迫感太強了,明明他們是守城的一方,卻好像始終在被魏軍壓著打,被那張遼壓著打…可怕!可怖啊!
「我三弟的意思是…」
關銀屏方才說到這兒…
「轟——」
一塊兒巨石砸落,就在王甫與關銀屏的眼前,一處城關的墻壁被砸了個稀爛。
伴隨著一聲粗重的呼氣,關銀屏匍匐著身子,繼續朝王甫說道:「我三弟的意思,張遼是不擅長攻堅,但…但那是他與他自己的野戰去比,他的攻堅能力依舊…依舊是比大多數武將…甚至是名將要強的——」
「轟隆隆——」
又是一塊兒巨石砸落,在張遼那一浪又一浪的攻勢下,即便是虎牢關…這座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險要關隘…此時,也不由得搖搖欲墜!
「那怎么辦?這么頂著…即便是短時間的守住,可…可誰能扛得住這一浪又一浪的攻勢?」
王甫凝重眉。
其實他已經是關羽麾下最擅長統率的軍將,可是…可是凡事就怕比較,他比起張遼來,差的不是一星半點兒。
正直王甫凝眉詢問關銀屏之際。
事情急轉直下…
因為魏軍的攻勢,也因為投石與箭矢將守軍壓得抬不起頭來,居然有魏軍兵士先登上城,一時間…城樓上,無數兵勇開始械斗!
而魏軍占據的城樓上的地盤越來越大,攀爬上云梯的魏軍兵士也越來越多…
乃至于城樓下,坐鎮中軍的張遼都展現出了難得的激動與亢奮。
「好!」
「先登第四校,第五校,沖上去,告訴前面的三校的兵勇,占住這城樓,你們便是第一功!」
隨著張遼的吩咐,令旗揮舞,雄壯的號角聲再度激昂、振奮,更多的魏軍兵士如同海浪席卷,蜂擁著、攀爬著搶登城樓。
整個虎牢關,一如黑云壓城,血腥屠戮,鋪滿天邊——
城關幾乎失守,命懸一線。
「糟了…」
王甫揮刀就要親自去奪回那城樓。
關銀屏卻是一把拉住他,「等等…」
「還等?再等這虎牢關就丟了——」
王甫目眥欲裂…
關銀屏的一雙瞳孔卻也是瞪大到極致,「王將軍…如今,如今的情形三弟是有預判的,他…他也留下了一記殺手锏——」
「是那炸藥包?」
隨著關銀屏的話,王甫驚駭的問道
的確,很明顯…似乎,現如今能改變這極端不利的戰場局勢的唯有那炸藥包。
「不…」關銀屏搖頭,卻是目光堅定的望向城頭。
「這個…比那炸藥包還要厲害十倍!」
啊…王甫整個愣住了,他和他的小伙伴兒都驚呆了,比炸藥包還厲害十倍的?
啥呀?
等等?這玩意,難道…非得城關快要被攻破之時才能用么?
一時間驚悚與好奇,篤信與懷疑充斥在王甫的心頭,他已經有些繃不住了——
甘寧與凌統率軍從生門殺入,鑼鼓齊鳴,兩軍的吶喊聲、擂鼓聲震天動地…
兩人也不愧是曾經東吳的上將軍,左右沖殺,如入無人之境,根本沒有人是他們的一合之敵。
但…隨著時間慢慢流逝,甘寧與凌統發現,這不對呀!
他們殺了成百上千的魏軍,可這所謂的「八門金鎖陣」卻依舊是煌煌而立,那所謂的"生門打入,休門殺出,開門殺入,敵軍必亂"一時間,仿佛成了一個笑話!
魏軍沒有亂,反倒是他們亂了,他們猶如陷入了迷城,面前始終有無數岔路口,可無論是哪一條,均是沖突不出——
仿佛,這「八門金鎖陣」就如同一個巨大的埋伏,十面埋伏,將他們漸漸的吞噬。
反觀曹真與曹彰,騎馬挺立在后軍處,目睹著不斷奔跑變幻的陣型,目睹著甘寧與凌統漸漸的陷入絕境,他們悠然自得,笑容閃爍。
曹彰不由得又、又、又、又一次贊許似乎的望向那站在陣眼處指揮的姜維,然后感慨道:「這姜維,真是個人才!這般八門金鎖陣的變化,便是我那曹仁叔父重生降世,怕也不如他這陣法的十一之能了!」
曹真也是「吧唧」著嘴巴,他像是略有所思,他不由得淡淡的吟道,「三萬人,經這天水幼麟的排兵布陣,都能打出這般效果,若是五萬人,豈不是足以將眼前的荊州賊寇悉數吞噬了?」
「哈哈哈…」聽得這話,曹彰樂了,他順著曹真的話,接著感慨道:「什么五萬人,依我說,直接給他十萬人,讓他去統率,到時候,你、我就坐鎮這后軍,一邊品茶,一邊閑談,如此,優哉游哉,悠閑悠閑,至于結果嘛,洛陽可破,那關家父子亦可擒,他姜維自是頭功,但你、我在我父王面前卻也少不了大大的露臉——」
說到這兒,曹彰的心情越發激昂,他大笑著說:「你、我這也算是識人之明,大膽放權,將來在大魏說起此事來,也是一樁美談!啊,哈哈哈哈哈哈!」
撿到姜維這個寶貝!
曹彰別提多高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