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牛奶糖糖糖
吉平剛回到太醫署,他褪下了蓑衣,穿回了粗布衣裳,將一捧捧草木灰放入一個陶缸,又放入別的藥劑,然后用一根木杵心不在焉地搗著。
心里卻尋思著,怎樣調制那十日后刺殺曹操用的“毒針”。
兒子吉邈則是在手持一柄木劍,嘗試著揮舞,力劈而下…一招招一式式…有模有樣!
別說…醫者出身的他,身法、武藝還算不錯,可似乎…他此番練劍,也像是為十日后正旦日的刺殺行動做提前的預演。
練劍的練劍,搗藥的搗藥,太醫署這間偏房的氣氛顯得冷峻卻是有條不紊。
忽的,“咚咚”的砸門聲響起了。
吉平與兒子吉邈一驚,兩人均是警惕的望著大門,吉平那搗藥的木棒也不由得停住了。
“噓…”
因為是特殊時節,吉平顯得很是謹慎小心,他給兒子吉邈使了個眼色,然后抬高聲音詢問道:“這么晚了?是誰?”
“爹,是我…”
唯獨陳祎,他表面裝作一副與大家一樣的凝重神色,可私下里已經在心頭嘀咕:
——所謂隔墻有耳,果不其然…這行動是在刀尖上行走,九死一生…如履薄冰!
隨著吉穆吟出這一句,登時…太醫署中這一方之地一下子安靜了下來。
“是校事府。”
李藐笑著說,“哈哈,那丐幫弟子既將你領到這里,你也該能判斷出來,與你聯絡的丐幫弟子已經歸降于我大魏了,呵呵…好啊你魏諷,糾集同黨…意欲搶占洛陽,誅殺大王,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了!”
吉平重重的頷首…“韋司直所言甚是,所言甚是啊——”
“哐當”一聲,太醫院的門又一次被推開,這次趕來的是少府耿紀、丞相司直韋晃、長樂衛尉陳祎…
落針可聞的一般的靜寂!
不時有囚犯被屈打時的哀嚎聲…
是啊…十日之后就要開始行動,里應外合謀取洛陽,誅殺曹操…偏偏這種關頭,魏諷被神秘男子領入了校事府…
“你們都知道了?”吉平看著匆匆趕來的三人…
因為,往常與他聯絡的丐幫六袋長老莊義方將他領入的是校事府。
吉穆“唉”的一聲深深的嘆出口氣,帶著無限的恐懼與擔憂,“爹,不好了,就在方才…咱們離開那密道后,孩兒有東西丟在那里,于是去取…不曾想,正看到魏諷公子被…被一個男人帶走,孩兒好奇…于是悄悄尾隨,哪曾想…將他帶去的地方是…是…”
“哥…是什么?你倒是說呀…”見兄長大喘氣,吉邈連忙發問。
無疑,這為整個行動的實施,整個漢室三興的大業蒙上了一層厚重的陰霾。
說到這兒,他勸道:“諸位,咱們現在不能輕舉妄動,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
說起來,這還是魏諷第一次作為“犯人”被審問…
這間屋子不能算是正經的公堂,卻比公堂給人的壓力更大,室內因為小,因為暗,顯得陰氣森森,墻上有重枷,有皮鞭,有烙鐵。
李藐這突然的一番話讓魏諷整個腦袋都是“嗡嗡”的,他茫然無措的去尋找將他領來這里的莊義方,可…四面一片漆黑,哪里有半個人影?
靜寂…
魏諷感覺他的腦子是“嗡嗡”的。
校事府是什么地方?是曹操專門設定監察百官,探查一切情報,是…煌煌巍峨的大魏中的最陰暗、齷齪、卑劣的一面。
這其中,從來不乏屈打成招,也不乏重金利誘。
“不知…”
一時間,此間所有人眉頭凝起,神色復雜、凝重…
吉平急忙問:“怎么?是出什么事兒了么?”
就在這時,“魏諷!”一道聲音從黑暗的公堂上響起,然后…魏諷看到了公堂一盞昏黃的燈漸漸的亮起。
吉穆的話剛剛落下…
兩邊立著光著膀子的精壯刑吏,他們冷漠的表情,似乎在告訴犯人,在這里,是龍就得盤著,是虎就得握著!
“孩兒派人盯著校事府…至今為止,魏先生還沒有出來,有…有半個時辰了吧?”
聽得是另外一個兒子吉穆,吉平與吉邈心頭那懸起的石頭總算是安然落地了一大截,可隨著鎖住的大門打開,吉穆那緊張到極致的面頰…頓時出現在了他爹與他弟的面前。
“吾兒…你可知道?子京(魏諷)犯了什么事?可是與十日后的行動相關?”
魏諷頓時感覺到一股不妙,當此情形下,他只能硬著頭皮去說,“李先生乃諷尊敬之名士,昔日李先生與曹子建公子酒肆會面時,那一句‘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讓晚輩感慨萬千,佩服不已,更是默默地背誦,牢記于心…曾幾何時,晚輩就希望成為向李先生這般豁達灑脫之人,可今日,李先生何故冤枉于我?我從未糾集同黨,更沒有想過搶占洛陽、誅殺大王…李先生說這些是為了什么?”
眼珠子不斷的在眼眶中轉動,陳祎拳頭一緊,心一橫,像是已經做出了最后的決定。
燈后的人,魏諷并不陌生,正是近年來屢次立下大功,乃至于因功受封為大魏校事府副掌事的蜀中名士,天下狂士——李藐!
魏諷迎上李藐的目光,“不知我所犯何罪?被李先生帶來這校事府?”
韋晃搖頭…“這行動,便是我們…也是今日方才知曉,怎么會…會泄露呢?”
他知道,這種敏感的時候,大家伙兒不應該在這太醫署相見,可事出緊急,他們齊齊趕來這邊,這份心情…吉平如何不能理解?
“會不會是因為…咱們的行動泄露了?”耿紀問道…
“那…關入校事府多久了?”于吉的語音開始發顫,整個額頭上已是滿頭大汗,這事兒可大可小,但往大了說,不是鬧著玩的…是要出人命的,是關乎成百上千條人命的。
——我…我陳祎正直大好年華,前途無量…可不能與他們一道就…就這么赴死!
“呵呵,裝?還在裝?”李藐嘴角咧開,他笑了,露出輕蔑的笑容,“那莊義方已經全招了?裝?呵呵,伱裝的下去么?”
“我不知道李先生在說些什么?”
“不知道?好,我有的是辦法讓你知道!”李藐目光冷然,他當即吩咐,“來人,杖二十…”
漠無表情的刑吏走過來,要拖魏諷,魏諷嫌惡的一甩手:“你們干什么?你們這是要屈打成招!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看你是嘴巴硬,還是這棍棒硬…”李藐蹲下身子,笑吟吟的俯視著魏諷,“我最后給你一次機會,告訴我,你的同黨都有哪些人?說…說——”
“我…”魏諷心情復雜、痛苦,可內心中…對于漢室三興的期望,對于名士的傲骨,對于他心中永恒懷揣的忠誠,這些…都使得它咬緊牙關,“我不知道李先生說的是什么?”
“打…上刑——”
李藐當即下令…
在一干獄吏的操持下,魏諷被壓在地上,兩邊刑吏掀起他的袍子,便舉杖向魏諷臀上打落。
魏諷雖非養尊處優,卻也是身份尊貴的公子,頭一次經受這樣的肉刑,只痛得額頭汗珠滾滾,他唯有強咬牙關,一聲未吭。
二十杖很快打完,魏諷的身后一片血漬。
刑吏走開,魏諷深深喘息,顫抖著支撐跪起,又艱難地站了起來,冷靜地望著李藐…
而這,似乎還沒有達到李藐希望的效果。
“招不招?你的同黨!”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么?”
“來人,給我吊起來,鞭刑——”李藐的眼神兇戾,語氣更是無比的堅決。
魏諷只感覺下半身就要散架了一般…
可現在的他,除了堅持之外,還能做什么?
緊接著,刑室中響起清脆的鞭打聲,沉云在天邊翻涌,天色暗了下來,悶雷聲隱隱傳來。
倒是李藐,魏諷痛楚的模樣出現在他那兇神惡煞的眼眸中,他的眼芒間出現了幾許異樣的神色。
這幾許神色像是在闡述著他此間那總總并不合理的行為。
“呼——”
深深的一聲呼氣,李藐不由得心頭喃喃。
魏諷啊魏諷,你千萬要頂住啊,只有能頂住了這酷刑,才會向曹操證明出你的‘忠貞’,才會讓曹操對你放松警惕,如此這般…之后你的行動方才有機會啊!
苦肉計…
李藐現在執行的正是關麟吩咐下來的苦肉計!
洛陽內部的反叛,干系重大,曹操又生性多疑…歷史上魏諷的叛亂,除了因為事泄的緣故外…與曹魏內部那數不盡的眼睛更是息息相關!
只有魏諷頂住了這一場杖刑、鞭刑,曹操才會放松對魏諷的防備,他們才有機會!
看著魏諷痛苦的模樣…李藐的心緒還在飛轉。
頂住這一遭,事兒…就成了一多半了!魏諷啊魏諷,你千萬抗住咯——
…當年袁術稱帝,身處許昌城的太尉楊彪牽連入獄,被誣陷勾結袁術意圖謀殺曹操…正是滿寵審理這個案子。
許多人都勸滿寵,楊彪的身份特殊,又頗有名望,千萬不要對楊彪動刑。
哪曾想,滿寵…非但對他動刑,而且動的是最重的刑!
但最終,恰恰是這最嚴峻的刑罰救了楊彪…
因為…在曹操看來,能抗住滿寵如此刑罰還沒有招的,那必定就是冤枉的!
這足以證明,楊彪沒有與袁術里應外合,意圖謀害他!
同理…
今時今刻李藐對魏諷做的事兒,就一如當年滿寵對楊彪做的事兒。
最后深深的吁出口氣,李藐再一次蹲下身子,面頰幾乎與魏諷那滿是鮮血的臉頰貼住。
“你招?還是不招?”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么?”
一如既往的問題,一如既往的答案…
只不過,在魏諷這一次的回答之后,李藐用極輕極細,唯有他與魏諷兩人才能聽到的聲音吟道:“挺!住!咯!”
恰恰,正因為這細若游絲的三個字,讓魏諷那原本絕望的眼睛,一下子睜開…瞪得渾圓碩大。
他仿佛剎那間充滿了能量。
——原來,校事府副掌事李藐…才是那關家四郎托丐幫領我見的人!
——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哈…原來李先生是…是自己人!哈哈哈…哈哈哈哈…倒是不曾想,這自己人見面的情景有些狂暴了,呵呵…哈哈哈哈…
突然間,滿臉是血的魏諷像是再也不怕了!
他絲毫不畏懼了!
他表情哪怕是再痛苦,可他的內心中在笑,笑的蕩漾,笑的如釋重負——
“哈哈哈哈…”一陣大笑聲從曹操的口中吟出。
此刻的他,正站在大殿內,他的面前,除了程昱外,還有幾名匠人。
這些匠人均是此前程昱派出,去查驗曹丕、朱靈帶來的那批白磷…
如今,他們侃侃稟報,詳細的闡述,如何去查證這批白磷的真偽,期間細節,讓曹操不由得側目,動容。
終于,在他們如實稟報完畢后,曹操大笑,“果然是真的,好啊,好啊…想不到,助孤獲得這白磷的竟會是子桓與朱靈將軍,他倆此番足可謂將功贖罪,特別是子桓,孤心甚慰,孤心甚慰…啊,哈哈哈哈哈…”
曹操今天的心情宛若過山車一般,迎接左慈、姜囧時的亢奮…
到得知那批白磷是假的,他被關麟與那些江東大族給狠狠的耍了一次后的憤怒。
如今好了,否極泰來…東邊不亮,西邊亮…
寄予厚望的左慈、姜囧沒有完成的任務,他的兒子曹丕給悉數完成了。
好啊…
好啊!
話說回來,曹操有十余個兒子,在這里面,曹操最疼愛、最喜歡的是曹沖與曹植,對于曹丕…雖是嫡長子,但曹操對他態度始終是不冷不熱,甚至會把他派往東吳為質,共擊荊州!
當然,東吳的亡國,荊州的崛起,使得曹操憤怒無比,偏偏曹丕在東吳,自然而然,這份憤怒也轉嫁到了曹丕的身上。
使得那段時間,曹操對曹丕的生死、安慰…并不那樣的關心。
否極泰來了!
無論是對于曹操而言,還是對于曹丕而言,這次盜取白磷行動的成功,無疑…都是否極泰來!
“恭喜大王,也要恭喜丕公子啊…”
程昱見曹操欣喜,連忙拱手恭賀,“都說虎父無犬子,大王一生經歷過多少挫折?可大王的強大之處,便是這些挫折…沒有擊垮大王,而是讓大王一次次的變得愈發強大,愈發神武,看來…丕公子也有與大王一樣的品質啊,這份品質才是大魏之福,大魏之福…”
“哈哈哈哈…”程昱的話讓曹操一陣受用,“仲德說話,什么時候變得如此悅耳了,那句話怎么說來著,如飲美酒,讓人沉醉!”
說到這兒,曹操直接問:“吾兒子桓到哪了?那批白磷又儲藏在哪?”
“在陳留…”程昱如實稟報,“因為走的是陸路,并不快…但好在有臧霸將軍與泰山兵護送,倒是穩妥、安全…按照進度,五日左右也就能趕來洛陽了…倒是這白磷遇火既焚,十分危險,如何儲藏?還望大王早做計議…”
儲藏…這…
別說,這個問題的出現,還真是讓曹操遲疑了起來。
若說最好的,那定是將這白磷送往工房,隨時布于那些仿制的飛球之上,一旦準備完成,那這一次的飛球奇襲許昌,勢必會復刻樊城那場煉獄火海,讓他關羽、傅士仁、關家軍、荊州兵也體會下那火龍蔓延,生不如死的感覺。
可…考慮到這白磷的危險性,工房的話…萬一有個閃失…
一時間,曹操不由得猶豫了起來。
就在這時。
大門“嘎吱”一聲推開了,同時傳來的還有一道蒼勁有力的聲音,“大王…白磷的存儲何須計議?直接存放于北邙山帝陵處的工房即可…”
唔…曹操尋聲望去,進入此間的是李藐。
因為此前,李藐提及過一事兒,是近來…有謠言稱,一些漢臣與漢天子走的很近,這些忠漢臣子蠢蠢欲動,讓他感受到了一絲異樣…
被他這么一說,曹操立刻就想到了昔日董承“衣帶詔”時的情景。
于是曹操就派校事府去查…
偏偏校事府的一號人物程昱忙碌于“白磷”驗證之事,故而…主導調查的便是李藐!
正是基于此,曹操特給李藐隨時可以赴魏王宮稟報的權利,便是為此…李藐進入這宮殿,并沒有遇到虎賁軍的絲毫阻撓。
“李先生的意思是直接存放于北邙的工房?可若是一著不慎,點燃火燭那豈不是…”
曹操提出了他的質疑。
“哈哈哈哈哈…”李藐一如既往的狂士形象,他大笑著說,“若說不慎,那白磷存放在哪里都不安全…與其寄希望于存放之地,倒是不如…嚴加看護!”
說到這兒,李藐頓了一下,然后侃侃提議道:“白磷,如此重要的材料,關乎下一次能否烈焰焚燒許昌城,重挫那關羽的傲氣,可偏偏遇火既焚,一著不慎,將會我大魏造成無法彌補的損失,故而…我提議大王可以派數萬兵馬駐兵于北邙帝陵之處,外圍有兵士看護,內部有帝陵的石階阻攔,哪怕是敵人知曉這白磷存放之術,想要點火?需越過數萬兵馬,鑿穿那厚重的帝陵石階、石板?如此這般…放火…談何容易?大王…又何故憂慮呢?”
別說…
李藐雖之前沒有參與這件事兒,可僅僅聽到一些內容,他卻提出了如此見解,甚至讓曹操一陣認同,覺得如此方法,可行…
他略微沉吟,然后吩咐:“就依著李先生提議的,在北邙山中尋一處水源,將白磷存儲于其中,水源之外二十里內校事府密布暗哨,虎賁軍參與駐防,虎賁兵營安置于帝陵之內,其水源之上則用石板封堵…然后將這批白磷迅速的裝填,待得一切具備,即刻送入天穹,孤要大魏的飛球兵將那許昌城徹底焚毀——”
隨著曹操的吩咐。
李藐與程昱一齊拱手,“大王明鑒。”
似乎,因為左慈、葛玄這邊的失敗,使得曹操下意識的會以為,關麟只是防住了一處,忽略了另外一處,正是因此…他對曹丕送來的這批白磷,沒有絲毫的防備,且是充滿信任。
曹操接著說,“子桓與朱靈將軍這次做的不錯,不過…當此之時,還不能封賞他們,傳孤命令,再次加封左慈與姜囧…”
曹操的這一則命令,程昱有些懵…他連忙問:“左慈與姜囧送來的是假白磷?大王不卸去他們的封賞,反倒是再度加封,這…”
“哈哈哈…”曹操笑了,“一來…孤要將左慈帶來這批假的‘白磷’存放于別處,世人關注的只會是這么一批假白磷,反倒是鮮有人知曉帝陵處的白磷才是真的,二來…左慈與姜囧的這批‘假白磷’是江東大族送來的,他們唬騙了孤,可孤不能承認,孤還要昭告天下,這些江東大族助我謀得白磷,孤就是讓中原與北境知道,他關麟手下從來不是鐵板一塊兒!大魏的兵士需要這份信心!”
曹操的話讓李藐,也讓程昱連連眨動眼睛,似是當下就陷入沉思。
反觀曹操,像是解決了這白磷的存儲問題后,他的心情大好,他當下話鋒一轉,詢問李藐,“李先生來這兒不是為了解決白磷的問題吧?來,正好仲德也在,說說…那些漢臣最近在行什么勾當?可是要意欲謀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