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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二十四章 最痛苦的不是死亡,而是等死


更新時間:2024年07月31日  作者:吾誰與歸  分類: 歷史 | 兩宋元明 | 吾誰與歸 | 朕真的不務正業 


西班牙很強,是第二個世界性帝國,第一個世界性帝國是葡萄牙,后來葡萄牙逐漸沒落,而西班牙王室開始主導大航海時代的全球化,成為了第一個日不落帝國。

每年的珍寶船,裝滿了白銀、黃金、珠寶、香料等等奢靡之物,送回了本土。

但傾盡全力,壓上一切進攻英格蘭,這是賭國運的行為,這個決策絕對稱不上明智,因為費利佩二世,一共賭了五次,整整五次,每一次都是輸給了老天爺,輸了五次都沒能徹底輸完,可見西班牙的底蘊和血槽。

英格蘭、倭國這樣的小國,最喜歡和大國對賭國運了,輸了頂多咬牙切齒的蟄伏起來,孤懸海外,總有再起的一天,但大國要是輸了,那小國的獲利,甚至比整個歷史積累都要多的多。

忽必烈兩次去進攻倭國,也都敗給了水文天象,費利佩二世五次進攻英格蘭,也敗給了水文天象。

這就是當下大明緩緩圖之的原因,大明不急,大明這么大歲數了,要沉穩,沉得住氣,要如同坐在河邊的智者一樣,靜靜的看著敵人的尸體緩緩的從河面飄過。

朱翊鈞處理了若干外交事務,借款給了葡萄牙、又賣了二十艘五桅過洋船給西班牙、驅逐了法王的男寵、羞辱了英格蘭的使者、給已經去世的伊凡四世回信等等,這一次外交活動,收獲頗豐。

大明,蒸蒸日上。

大明次輔王崇古的家宅和全晉會館緊鄰,今天,是回鄉祭祖的日子。

在朝中為官,致仕叫放歸依親,在不致仕之前,等閑不能回鄉,更遑論王崇古這樣的大員,真的致仕了也是西土城起大厝,而不是回蒲城。

王謙沒有中進士之前,都是王謙回鄉祭祖,但現在王謙也高中了進士,家鄉就成了遙遠的記憶,但認祖歸宗也是大明的文化和傳統,王崇古、王謙無法離開,所以是王崇古的弟弟王崇義回家上墳。

作為大明最大的勢要豪右,壟斷階級和官選官階級雙重身份的王家,回鄉祭祖,排場自然少不了,光是馬車就十二架,王崇古懷里抱著一個孫子,只有三歲的孩子,說話都不利索,還對什么都好奇,說不清楚還一直說,王謙的小兒子,最喜歡揪王崇古的胡子。

這個時候的王崇古,不是大明的次輔、官廠的總辦,而是一個爺爺、兄長。

“四郎啊,這次回鄉,可比上次要好走的多,最近京營跑去太行山剿匪,太平多了,到了家里也給列祖列宗告個罪,不孝子,今年又回不去了。”王崇古笑著王崇義說道,雖然嘴上說的謙虛要告罪,其實語氣頗為驕傲。

“哥說的哪里話!爹娘地下有靈,知道哥這么厲害,決計不會認為哥是不孝子!八成把我罵的狗血淋頭,沒出息的玩意兒,當了一輩子的行腳商,到了還是個行腳商。”王崇義樂呵呵的說道。

王崇古是因為當帝國的次輔才不會回鄉到祖墳磕頭的,祖宗知道不會怪罪,反而會欣慰,光耀門楣,光宗耀祖,族譜上都要單開一頁的王崇古,日后就是他們老王家口口相傳的老祖。

“我呀,還是沾了女婿的光,海帶大王這海帶生意,才算是有了點能在爹娘面前嘮叨的事兒。”王崇義說起了自家女婿姚光啟,就是兩眼放光,老姚家真的是眼盲心瞎,這么有出息的孩子,就這么放棄了,被王崇義撿到了大便宜。

山東的海帶不掙錢,但海帶附帶的海貨生意,相當的賺錢,所以王崇義現在是一邊賺大錢,一邊做善事,畢竟這海帶真的能防治大脖子病,王崇義這買賣做的一點都不虧心。

“四郎,記得我的叮囑,絕對不要滋擾地方,若是被賤儒給抓到了把柄,我這兒也為難,多點些銀子,路上打點好,不要跟人急眼,你這個脾氣,就喜歡跟人急,這么大歲數了,也不知道沉穩點。”王崇古將懷里的孫子放下,又叮囑了王崇義不要滋擾地方。

“知道了,知道了。”王崇義笑了笑,擺了擺手,撩起了下擺,上了車駕,打開了車窗,對著王崇古笑著說道:“哥,我走了啊。”

王崇古將手里的孩子放下,小孫子今年三歲,小孩容易夭折,要背捂著些,背捂是山西的方言,就是背著點風,捂著點,不要傷風感冒,現在三歲了,回家看看,算是認認家門。

小孫子很喜歡王崇古的胡子還不肯走,但王崇古佯裝嚴肅的將孩子遞了出去,這小孫子揪不到爺爺的胡子不高興,但一上車又揪了四爺爺的胡子,又開心了起來。

“走吧。”王崇古揮了揮手,將兩只手放在了背后,看著一輛輛車漸行漸遠。

王崇古露出了一個欣慰的笑容,他覺得自己對得起大明皇帝給的官職,對得起大明百姓對他的期許,這就足夠了,是非功過春秋自有論斷。

王崇古看到了一個人影沖向了車駕,而后就是驚天的巨響。

“轟!砰砰砰!”

一道火光乍現,而后就是極其猛烈的爆炸聲響起,王崇義抱著小孫子的車駕,在巨大的爆炸中,騰空而起,在空中解體,四分五裂的落在了地上,車輛開始燃燒。

王崇古臉上的笑容凝固,他不敢置信的看著車駕的殘骸熊熊燃燒,看著自己的弟弟就這樣被活生生的炸死了,他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他呆愣在原地,有一種不現實的錯覺,他不希望這是真的,但這一幕就這樣突然而然,在極為祥和的氛圍下發生了。

血液在翻涌,如遭雷擊一樣愣在原地的大明次輔,呆滯的看著面前的殘骸在爆炸后燃燒著,四處的聲音仿佛完全消失了一樣,叫嚷、救火、鍋碗瓢盆的碰撞、水與火相融騰起了一股股濃煙,看的到,全都看得到,但聽不到。

“嗡。”

王崇古感覺到了耳邊一陣蜂鳴,而后天旋地轉了起來,世界在顛倒,而后眼前白茫茫一片。

“爹!”王謙和王崇古站在一起,一樣被突如其來的爆炸弄的呆愣在了原地,看到王崇古搖搖晃晃的倒下,趕忙一把扶住。

一邊是生死未卜的親爹,一邊是生死未卜的小兒子,王謙抱著親爹沒有松手,而是大聲的指揮著家仆救火,現場相當的嘈雜。

很久很久之后,王崇古覺得自己醒了,但怎么都睜不開眼,但是能聽到聲音,十分安靜,但能聽到小聲的交談。

“李太醫,王次輔的情況如何了?”

“急氣攻心,一時間暈厥了,再等一會兒就醒來了,并無大礙,但是需要靜養數日。”

“緹帥,爆炸案查的怎么樣了?”

“還在查,線索很少,從現場所有人的口供可以看出,是有人抱著一個點燃的火藥包沖到車駕旁,次輔的弟弟王崇義當場殞命,王崇義拼命把小孫子保護在懷里,小孫子的手臂燒傷,除了襲擊者外,還有一名馬夫身亡,一名隨扈重傷,危在旦夕。”

“隨扈是為了把小孫子送出車內,車被爆炸掀翻著火,隨扈用了最后的力氣,才送出去了小孫子。”

“陛下,隨扈在剛才…不治身亡。”

一大堆的聲音塞進了王崇古的耳邊,王崇古變得十分的憤怒,他知道,自己的弟弟,他唯一的弟弟死了,而且是死無全尸,只有喜歡拔胡子的孫子在眾人保護之下,才躲過一劫。

王崇古越是憤怒,就越是無法睜開眼睛,無法醒來。

王崇古感覺床邊坐下一個人,身上多了一只手。

“都是朕的錯,都是朕的錯,朕早該想到的,朕發誓,無論是誰,朕都會報復的,殺人者恒殺之。”

王崇古終于分辨清楚了,是陛下在身邊,他慢慢的睜開了眼,看清楚了陛下的輪廓,而后開口說道:“陛下怎么來了?”

“李太醫,王次輔醒來。”朱翊鈞沒有回答,而是讓李時珍過來好好看看。

李時珍一頓檢查,而后松了口氣說道:“醒了就好,已經沒事了。”

“朕聽到了消息就趕了過來,緹騎在打掃現場,王次輔好生休息就是,這件事交給朕,緹帥,給王次輔家里調派二百緹騎隨扈,防止再出現這樣的意外。”朱翊鈞看向了王崇古說道:“都是朕的錯,朕早該想到的,早該想到的。”

“陛下是圣天子,哪怕是盡全力去猜測他們的下限,但還是高估了他們的道德,臣也是。”王崇古撐著身子坐了起來,他沉默了片刻,沒有緹騎在他們老王家,其實是君臣默契。

王崇古這才看到床邊還有戚繼光和張居正。

王崇古看了眼張居正,而后排除掉了張居正的嫌疑,不是說張居正不想置他于死地,而是張居正要殺他,根本不用搞什么爆炸案,上次張居正就直接發府上鐵林軍圍了王崇古的家,張居正要殺人,都是正大光明。

王崇古看向了戚繼光,他從戚繼光身上感受到了徹骨的寒意,不怒自威的戚繼光渾身上下都彌漫著生人勿進的殺氣,在關內十分儒雅隨和的戚繼光,第一次露出了刀刃向內的冰冷。

“四郎不該死的,該死的是我。”王崇古靠在床邊,嘆了口氣,神情有些暗淡,他沒有醒來的時候,是憤怒,醒來之后,反而有些心如死灰。

那輛車是他的車駕,要殺的是他王崇古,那此刻也是看到了車,就撲了上去。

“該死的是這幫蟲豸,天子腳下,首善之地,敢堂而皇之的刺殺大明次輔!”朱翊鈞站了起來說道:“次輔好生休息就是。”

朱翊鈞沒有久留,他要去找到這個膽大包天的逆賊,然后把他全家炸上天。

一直到日暮時分,擅長辦案的緹騎們,找到了一些似是而非的線索。

趙夢祐面色凝重的說道:“陛下,抱著火藥沖上去的人叫李三虎,李三虎是西城的一個游手好閑墮落之徒,依附在煤市口,幫人推蜂窩煤為生,煤市口被王次輔白沒后就失了生計,臣抓了李三虎的幾個狐朋狗友,都說李三虎發誓要殺了王崇古。”

“斷人財路,如同殺人父母,李三虎常對人如此說,看起來似乎是沖動所為。”

“但是陛下,臣在調查中發現了一件事,李三虎在煤市口被王次輔白沒后,沒了生計,花錢卻大手大腳,還去過太白樓,李三虎是干一天活賺一天的錢,沒錢去太白樓,這地方入門就要十兩銀子,不是李三虎能夠攢下來的。”

“而且最重要的是火藥,如此爆炸威力的火藥,決計不是李三虎能弄到手的,李三虎帶的火藥充其量十多斤,放煙花的火藥爆炸,是不可能造成如此巨大的威力。”

朱翊鈞眉頭緊蹙的說道:“從誰給他銀子查起這是一條線索,從火藥的來源查起,是另外一條線索,只有這兩條線索嗎?”

“臣這里還有一個線索。”趙夢祐面色凝重的說道:“爆炸發生的前一天,有人買空了綏遠馳道和綏遠礦業,數額巨大,超過了三百萬銀。”

“嗯?!”朱翊鈞猛地坐直了身子。

官廠、官道里唯一在燕興樓進行了認籌撲買票證的就是綏遠馳道和綏遠礦業,而在王崇古遇刺的前一天,大肆做空綏遠馳道和綏遠礦業,顯然是有人收到了確切消息,會有偶發事件,影響到票證的價格。

買空、做空都是交易行的交易方法,比如甲覺得綏遠馳道的票證價格會下跌,就會借有現貨的乙,票證出賣變現,留現銀在手里,等到票證價格下跌的時候,再買回同樣數額的票證還給乙,本質是一種對賭。

王崇古身系官廠團造和工兵團營法,王崇古一旦被襲擊,重大利空消息傳出后,綏遠票證的價格一定會下挫。

王謙曾經在《有價票證分析》中就直言不諱的說,交易行的博弈本身就是利用信息在謀利,韭黃沒有內幕消息,哪怕贏一時,也無法贏一世,從沒有財富神話,如果有,那也是欺騙。

“這是一場蓄謀已久的刺殺,從王次輔收繳煤市口之后就開始了,一次有關聯是意外,兩次是巧合,三次就是案犯。”趙夢祐很確信,有一個幕后主使制造了這一切,而不是李三虎這個行為人的偶發行為。

“查下去,無論查到誰,哪怕是查到了先生的身上。”朱翊鈞給了趙夢祐查案的權限,可以查,查到張居正頭上也要一查到底,絕不姑息。

朱翊鈞對張居正有信心,有信心的原因是張居正要殺人,根本不需要玩的這么臟,張居正要殺王崇古,還用等現在?

“臣去辦案。”趙夢祐沒有再跟陛下解釋辦案的難度,對于緹騎而言,只要陛下想知道,緹騎都能查個水落石出出來。

朱翊鈞的心情很差,明知道王崇古已經背叛了自己本來的階級,甚至摁著晉黨刷名聲,居然沒有提早的保護,導致了悲劇的發生,這是不察,他很自責,王崇義過去也是個奸商,后來王崇古倒戈后,王崇義就開始做海帶生意了。

王崇義、車夫、隨扈,都不該死的。

“陛下,不給王次輔派緹騎,也不是陛下的錯,那是王次輔的錯。”馮保跟隨皇帝多年,很清楚皇帝陛下現在的心情,陛下在自責,覺得自己做得不夠好。

“胡說八道。”朱翊鈞敲了敲桌子,略顯不滿的說道。

馮保再俯首說道:“陛下不給王次輔派緹騎,不是因為王次輔原來是個僭越佞臣嗎?后來改過自新迷途知返了,但陛下派緹騎過去,多少有些監視的意味,與君臣無益。”

馮保作證,陛下真的動過心思派人保護王崇古,雖然王崇古是勢要豪右有自己的家丁,但畢竟不夠專業,而緹騎是極為專業的,朱翊鈞就給張居正派去了駱思恭,所有人都知道駱思恭會毫不猶豫的為陛下擋刀,但陛下還是把駱思恭派去給了張居正。

而張居正也不會認為陛下派人是監視他,控制他。

但王崇古不一樣,王崇古本身是個反賊,皇帝派緹騎過去,那不是逼王崇古自殺是什么?

之前是真的不合適。

“你說的很對,但如果王次輔不改旗易幟,他也不會慘遭如此橫禍。”朱翊鈞認可馮保的說法,不給王崇古派緹騎,是為了防止君臣之間起疑心,的確是君臣默契。

可事情發生在京師,天子腳下,刺殺大臣,等于不把朱翊鈞這個皇帝放在眼里。

“王次輔不改旗易幟,早就跟著張四維一起被族誅了。”馮保仍然堅持,整個事兒里,陛下沒錯。

王崇古要是和張居正一樣,那皇帝當然可以毫無忌憚的派出緹騎保護了,不用等到悲劇發生再進行。

第二天清晨,廷議還沒開始,趙夢祐滿眼通紅的奏聞了調查的結果,原來掌控煤市口的許有仁,許家是重大嫌疑人,三條線索,全都指向了許家。

“去抄家,掘地三尺。”朱翊鈞坐在月臺的龍椅上,親筆寫了一本中旨,而后取來了當初王崇古給的空白駕帖,將抄家之事寫在了空白駕帖上。

王崇古給了陛下十張空白駕帖,那是陛下當街手刃了詆毀戚家軍平倭、美化倭寇的陳友仁之后,為了防止皇權和律法流程起沖突,王崇古弄了十張空白駕帖送到了宮里。

黃紙案、白紙案都會被人置喙,但有刑部駕帖就沒問題了。

這十張空白駕帖第一次啟用,是因為王崇古家人被炸死,朱翊鈞第一次繞過了刑部,他相信緹騎,不會無的放矢,既然敢當著皇帝的面兒說,那就是緹騎們已經找到了切實的證據。

張居正沉默的看著這一切發生,卻沒有阻止,今天有人敢殺王崇古,明天就有人敢殺他張居正,這種政治暴力就要以暴制暴,流程從簡從速,最快的時間偵破,最快的時間處決,才能收威嚇之效。

“陛下,京師禁煙花爆竹,一切火藥不得入京,臣以為順天府丞王希元有不可推卸的失察之責,理當官降三級,戴罪立功。”

“五城巡城御史、五城兵馬司都尉,也應該罰俸一年,以觀后效。”

張居正等趙夢祐走后,開始了追責,第一追責就追責到了王希元的頭上。

王希元上一次跑到皇帝面前哭爹喊娘,說這個京師府丞不好干,這就來了,出點事兒,就是當頭一棒。

朱翊鈞思索了片刻,認可了張居正的追責,九門流動量很大,商貨來往極為頻繁,的確很難,而且就是不再京師城中刺殺,出了城,也是能做的,但的確該追責,沒做好,就要有人承擔責任。

王崇古缺席了廷議,他在靜養,大醫官也在他的府上,不會出什么意外。

廷議還沒結束,緹騎快馬來報,抄家已經找到了書證、物證、人證,鐵證如山,負責溝通李三虎的許家大公子,許昭德,門房、小妾等一眾,也被緹騎羈押歸案。

“從武庫調撥一萬斤火藥,送到許家,朕要把他們許家炸上天!”朱翊鈞聽完了奏聞,立刻站起身來,對著戚繼光下令,萬斤火藥送許家上天。

“陛下。”張居正趕忙站了起來,俯首說道。

“先生要攔嗎?”朱翊鈞眉頭緊皺的問道。

“不是,臣要去看熱鬧。”張居正搖頭說道,張居正也是大明的閣臣,他也有兄弟、有兒子、有孫子,他才不會阻攔,而是去看熱鬧。

“同去,同去。”

朱翊鈞帶著緹騎風風火火的趕往了西土城,一千緹騎,從王恭廠點夠了一萬斤火藥,將火藥調運到了西土城許家家宅,而后開始了快速的布置。

勝州的漏天煤礦,大明曾經使用過火藥開采,對于如何把許家炸上天這件事,技術上不是難題。

朱翊鈞來到了西土城許家家宅門前,也沒有進門,四個小黃門把龍椅搬了過來,大明皇帝就大馬金刀的坐在了門前,活脫脫像是個尋仇的土匪。

“許昭德,你們平日不都罵朕暴戾嗎?!朕今日就暴戾給你看看,敢殺朕的人!”朱翊鈞看著被緹騎摁在地上的許昭德厲聲的說道。

“王崇古殺了我爹,我憑什么不能殺他!”許昭德掙扎了兩下,憤怒的大聲吼道。

“為父報仇?你真的給你爹報仇嗎?你買空綏遠馳道的票證是何居心?泄私憤謀厚利,就是泄憤謀利,扯什么為父報仇?殺了你爹的是國法!不是刑部尚書王崇古!”朱翊鈞嗤笑一聲,這人死到臨頭了,還在這里嘴硬。

大明緹騎都把他去年中秋節在哪個小妾房里過夜,都查的一清二楚,許昭德絕不是單純為父報仇。

“扔進去!”朱翊鈞也懶得理他,讓緹騎堵了嘴,五花大綁扔回許家大宅,跟著他們許家一起上天。

“點火!”朱翊鈞大手一揮,就要動手。

“且慢。”一個十分急促的聲音響起。

所有人看向了來人,才看到了是收到消息急匆匆趕來的王崇古,讓陛下住手。

“陛下,不能炸,按照大明律,死刑應該三復奏,查補清楚,才能判斬。”王崇古俯首說道:“臣是刑部尚書,如此草率,惹人非議,實乃是草菅人命。”

“許昭德自己都承認了!”朱翊鈞指著扔回去的許昭德說道:“這也是草菅人命?明公都在,緹騎也在,大家都可以作證。”

“陛下,處置他,自有國法。”王崇古指向了趙夢祐手中的駕帖說道:“陛下,為了臣不值當。”

皇帝要把許家炸上天,就是私刑,沒走流程的殺人都是私刑,當初成祖文皇帝就沒走流程,殺了解縉,后來殺了解縉的緹帥紀綱,也被論斬。

“不就是駕帖嗎?朕現在寫一份,現在就三復奏,張宏,筆墨伺候。”朱翊鈞覺得王崇古有點固執,既然王崇古要三復奏,那就給他。

“陛下。”王崇古甩了甩袖子,作勢欲跪,他還要勸諫,陛下這是在胡鬧,王崇古在談國法森嚴,而陛下在踐踏大明的律法,作為規則的制定者,陛下理應維護規則。

“行了行了,別跪了。”朱翊鈞無奈的揮了揮手說道:“朕就該快一點,在次輔趕來之前就點火的,朕知道王次輔要說什么,正義不僅要實現,而且要以人們都看見的、都認可的方式去實現,那才是正義。”

朱翊鈞當然知道王崇古在說什么,王崇古執掌刑部多年,也老是嘮叨這些,皇帝自然懂。

“把人都拉出來,抄干凈了,把許家宅邸,給朕炸上天!”朱翊鈞接受了王崇古的諫言,但只接受了一半,火藥已經出了庫,就沒有拉回去的道理,不能把人炸上天,也要把許家炸上天,說到做到。

許昭德就在門里,他聽得一清二楚,癱在地上露出了劫后余生的表情。

朱翊鈞看著許昭德平靜的說道:“許昭德,伱知道人最痛苦的是什么嗎?不是死亡的一瞬間,而是等死的過程。”

“朕以親身經歷的經驗告訴你,等死才是最可怕的。”

朱翊鈞在炎癥風暴里等死過,他那會兒只希望死亡來的更早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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