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歷十年二月初二龍抬頭,這一天,京師四處都是鞭炮齊鳴,雖然譙樓里的火夫四處張羅著,不讓放鞭炮,但是開門大吉這天,總歸是要熱鬧一些。
火夫們痛罵看九門的校尉們一無是處,連個鞭炮入京都看不住,讓他們火夫焦頭爛額。
工部這些日子,可沒少被科道言官刁難,連帶著順天府丞王一鶚也被罵了一頓,本來煤煙味兒就足夠嚴重了,這硝煙味遮天蔽日,能見度不過二十步,帶著青色的硝煙遮蔽了整個京師的上空,一直到快中午的時候,才完全消散。
今天,是羊毛官廠正式開工的日子,正月初六其實已經上工了,需求催著工匠跑,不趕緊開工,那些等著上貨的行商,就要在廠子門口罵街了。
但一直拖到二月初二這天才舉行開工禮,這是因為這一天要發開工銀。
經過工部、戶部、內帑太監崔敏的協商,一筆銀子要發給所有的匠人。
永定永升兩個毛呢廠,一共三萬三千名匠人,共計分潤二十七萬銀的利潤,這一筆錢,本來是王崇古他們老王家的分紅,后來老王家不要了,這筆錢,要發給匠人,也就是說每一名毛呢官廠的工匠,會發8大明銀幣100枚萬歷通寶。
開工銀,不是只有兩個毛呢官廠有,而是整個隸屬于大明工部的官廠,都有這個制度,大概為官廠利潤的一成左右,西山煤局每人為7銀322枚萬歷通寶,造船廠每人為9銀637枚萬歷通寶。
西山煤局是煤炭價格一斤六文,利潤比較低,重資產投入又比較大,而造船廠的利潤更高,投入更多,所以去年就少了一些,而造船廠的商品附加值最多,所以即便是更多投入,分紅也是最高的。
新年新氣象,萬歷十年,陛下登基的第十個年頭,尚節儉的皇帝,又一次狠狠地爆了金幣。
這么做,完全是為了調動生產積極性,大明的工匠為大明國帑內帑創造了無數的利潤,拿出來一筆銀子理所當然,朱翊鈞、張居正、王崇古,都不是什么大善人,此舉的目的,只是為了鞭策大明的匠人們,更加賣力的工作。
當然這種不良風氣,也被勢要豪右們批評,官廠的勞動報酬豐厚,如期發放的同時,子女還有學堂可以上,現在連開工銀也從標準的一銀,改為了利潤分紅!
朱翊鈞的車駕,緩緩的行駛到了永定毛呢官廠,朱翊鈞每年都來,所以匠人們都有點習慣了這個過分活躍的皇帝陛下,陛下的身影在京師是很常見的,沐雨櫛[zhì]風,從不避風塵之勞苦。
朱翊鈞下了車駕,在出發的時候,朱翊鈞請張居正上車同行,張居正愣是不肯,和臣子們一起坐了御馬監的馬車來到了永定毛呢廠。
“先生的階級論第二卷,朕讀完了,真的是醍醐灌頂,茅塞頓開,過往不解的內容,全都明悟。”朱翊鈞下了車駕,看著越發繁忙的毛呢官廠由衷的說道。
之所以要分紅,就不得不提到張居正的階級論第二卷——分配,這一卷的內容實在是驚世駭俗,朱翊鈞雖然沒有焚書,但也沒有敞開了印,就只是給廷臣們人手一本。
第二卷的出現,讓朱翊鈞再次肯定了自己的想法,張居正這個人肚子里絕對有大貨!拎起來抖一抖,絕對能再榨出來一點東西!
這不是錯覺,張居正甚至構思了第四卷的內容和推論,但他真的不敢寫了。
第二卷的內容,張居正是從《漢書》講起:農夫父子暴露中野,不避寒暑,捽屮杷土,手足胼胝。已奉谷租,又出藁稅,鄉部私求,不可勝供,故民棄本逐末,耕者不能半。
谷租(地主的佃租)、藁稅(朝廷的賦稅)、鄉部私求(地方苛捐雜稅),三座大山壓在百姓的頭上,百姓不得不舍本逐末,田畝荒廢過半。
這種影響是深入到了方方面面,到了東漢末年,皇帝和朝堂,皆是馳于田獵、耽于婦人、不食五谷、不知萬民疾苦,而士大夫們則是天下侈靡趨末,言談多離農畝,天下危亡而不知,仍以趨末為樂;這種情況到了基層更加糜爛,方今郡國,田野有隴而不墾,城郭有宇而不實,貧民雖賜之田,猶賤賣以賈。
張居正在以《漢書》、《鹽鐵論·未通》的內容,說大明的問題。
這就是張居正為何會得到四個自然而然的推論的根本原因,因為從漢代問題就存在,改朝換代這么多次,到了大明,問題仍然如此,幾乎沒有變化。
長于深宮婦人之手,不諳世事還不知民間疾苦的頂層,奢侈享樂刺激的閾值不斷拔高的士大夫、無法安心耕種、田畝荒廢只能賤賣給商賈的農戶,這是東漢末年,也是大明的末年。
當一旦承認大明步入了老年這一事實后,很多問題選擇直接面對,反而沒有那么的困難,閉著眼捂著耳朵,大喊我不聽我不聽,解決不了任何問題。
張居正認為分配出了問題,而且是非常嚴重的問題。自大澤鄉的怒吼之后,歷朝歷代民亂從無斷絕之日,以儒家的孝來看待這個問題,就是刁民不肯安分守己,王師討伐平定,但第二卷階級論揭開了這個現實。
歷代民亂,都是百姓的錯嗎?
就像第二卷開頭說的那對父子啊,他們在田間地頭終日辛苦勞作,最終又被三方朘剝,如果三方都能少一點朘剝,那是不是可以避免田畝荒廢的問題呢?
在這一段,張居正又引用了漢代宰相晁錯的上書《守邊備塞勸農力本疏》,早在漢景帝年間,晁錯就給出了各種辦法來勸農力本,但是晁錯削藩的政令,導致了七國之亂,漢景帝下旨腰斬晁錯,以致于晁錯的奏疏被全盤否定[注1]。
“先生這第二卷,寫得好。”朱翊鈞再次肯定的說道,他當然讀出第二卷自然而然的推論來。
但他不是很在乎,要么成為摸不著頭腦的路易十六,被群情激奮的資產階級推上斷頭臺;要么被顛沛流離的民亂攻破京師,吊死在后山的歪脖樹上;
作為皇帝,如果連粉身碎骨的決心都沒有,還當什么皇帝?
明武宗朱厚照就沒有這個覺悟,他以為政治是可以妥協,政治是可以共存,他以為自己的敵人只有北虜的小王子,完全忽略了政治斗爭的殘忍性和你死我活,他以為可是綏靖,他在應州打了勝仗,領兵打仗那一刻起,就已經是士大夫階級的敵人了。
他落水了,他病死了,他甚至沒有后人。
道爺繼位之后,嘉靖前二十年的新政,始終沒有振武。
皇帝拿起了兵權,就只有一條路可以走,圣意獨斷到底,整個天下就只能有一個意志,那就是皇帝,再沒有任何退路可言。
從朱翊鈞習武開始,這條路早已注定。
朱翊鈞現在妥協,最好的下場也是張居正死后,暴斃而亡,太子朱常治繼位,主少國疑,再翻一次燒餅,興文匽武了那么多年,武夫忽然翻身了。
“妖言惑眾,歪理邪說罷了。”王崇古一甩袖子,氣沖沖的說道:“完全是無稽之談!”
王崇古怨氣很大,他根本不想上車,只想安安靜靜的做自己的勢要豪右,做自己的遮奢戶,他完全是被張居正給騙到了文華殿說自己的想法,騙上了賊船,現在想下去都下不去了。
“王次輔大可以致仕。”張居正也不惱火,陰陽怪氣的懟了回去,不想干,有的是人干。
王崇古欲言又止,最終用鼻孔發出了一聲重重的:“哼!”
王崇古不舍得走,他必須要判斷這是不是此生僅有的機會,讓自己擺脫奸臣二字,成為大明中興的肱股之臣,而后在未來千百年后,再有人提起的時候,對他是認可,而不是罵他是個不忠不孝奸佞之徒。
這個誘惑,對于任何一個士大夫而言,都是無法忍受的。
“哈哈。”朱翊鈞笑了起來,他走進了毛呢官廠。
今天皇帝定好了行程要來,整個毛呢官廠上下打掃的極為干凈,甚至還有海棠花和桃花綻開,迎接皇帝的到來,朱翊鈞是來發錢的,那地磚的縫隙里的灰土都被清理的一干二凈,生怕臟了陛下的鞋。
8銀100銅的分紅,堪比一年的勞動所得了,大明匠人一年不過12銀罷了。
朱翊鈞進入了毛呢官廠,既然是開工禮,皇帝自然要象征性的點燃蒸汽機,他將引火的紙扔進了灶膛之中,火焰點燃了稻草,鼓風機微弱的風下,稻草的火焰熱烈,點燃了木柴,木柴燃燒的煙氣覆蓋到了煤炭之上,煤炭微微發紅,鍋爐的底部開始加熱。
隨著煙氣滾滾,廠房內的蒸汽機開始咆哮,新上馬的7.5匹蒸汽機的噪音,比三匹蒸汽機還要小,這是工藝提升帶來的結果,曲軸帶動著飛輪,飛輪快速旋轉著帶動著一組齒輪,動力順著傳動軸傳向了洗羊毛工場,而工場內,在加熱時,翻動羊毛終于從人工變成了機械。
朱翊鈞嘴角抽動了下,他剛剛點燃引火紙,連煤炭都是微微發紅,蒸汽機就開始運作!
顯然蒸汽機連接的高壓鍋爐根本就不是朱翊鈞面前這個!
皇帝能明白王崇古的擔憂,蒸汽機的高壓鍋爐爆炸是一件很危險的事兒,皇帝真的死在了毛呢官廠的鍋爐前,毛呢官廠上下、皇家格物院上下,全都得給皇帝陪葬。
哪怕是有安全距離,但王崇古依舊‘耍’了皇帝,意思意思就行了。
朱翊鈞轉過身來,看向了那些換上了新衣服迎駕的毛呢廠工匠代表,本來,禮部準備一段長長的發言稿,之乎者也跟念經一樣,讀都費勁。
“發錢!”朱翊鈞大手一揮,不講閑話,直接讓內帑太監、國帑郎中、緹騎們開始發錢。
說一萬句,不如發真金白銀管用。
不按套路出牌的皇帝,讓禮部尚書萬士和略顯無奈,他已經盡量讓發言稿簡練,甚至多數都是俗文俗語了,但陛下這個發錢的姿勢,和沙阿買買提扔銀袋子讓人去喝茶一樣的優雅。
至少在工匠心里,陛下這個動作是很優雅的。
一箱箱的銀幣和一箱箱的萬歷通寶被抬到了官場上,一百多名書吏在內帑太監虎視眈眈之下,開始了分發今歲分紅,分紅是一個盒子,登記姓名就可以領取,按照班次輪換領取,匠人們排起了長隊,一切都是那么的有條不紊。
白花花的銀子給了窮人,不是造孽,至少在場的明公們沒人這么認為,至于隨行的朝官,他們的心思就沒人說得準了。
這筆銀子發下去,爆發出的主觀能動性,以及活力帶來的技術進步,會給官廠帶來更多更多的驚喜。
王崇古從一開始就說,官廠的主體是工匠,之前,官廠是有過年銀和開工銀,是固定的一銀幣,現在是匠人分紅。
朱翊鈞看到了劉七娘,就是那個要給皇帝開開葷,原來燕興樓的花魁,后來被馮保安置在了永升毛呢廠,現在仍然風韻猶存,領養的孩子已經半大,劉七娘領到銀子時,眉開眼笑。
劉七娘是個織工,同樣因為讀書識字成了女子學堂的女先生,風塵氣早就無影無蹤,多了儒雅隨和。
“拜見陛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劉七娘五拜三叩首的行了大禮。
“免禮,七娘風采不減當年。”朱翊鈞接見了劉七娘,她是工匠代表之一,算是少有還肯說實話的人。
劉七娘頗為感慨的說道:“上次和陛下說了官廠周圍都是賭坊,這沒幾日這賭坊就都消失的無影無蹤,后來這賭坊入了官廠里,一些個爛賭鬼,吆五喝六,弄的官廠烏煙瘴氣,也就囂張了七天,就被廠里的法例辦給拿去了。”
“辛苦錢都給了賭坊,屬實不該。”朱翊鈞點頭說道,劉七娘喜歡說實話,官廠周圍有什么問題,她都會說。
劉七娘知道皇帝不是看她風韻猶存才見她,是要了解官廠的問題,她略顯無奈的說道:“現在官廠周圍不是賭坊,都是青樓了,這些青樓姑娘,倒是不敢在樓里開賭局,但也是亂七八糟的一堆事。”
朱翊鈞搖頭說道:“都是些自惰的人,朕也拿她們沒什么辦法,只能趕遠一點。”
皇帝不是無所不能的,劉七娘非常清楚這一事實,有織娘受不了辛苦,或者是忍不了清貧,或者是羨慕煙花世界,干了一年半載,自惰去了青樓。
劉七娘讀書識字。
她本身就是煙花世界出來的,知道這的確是個無解的問題。
朝廷當然可以嚴令禁絕,但這些明妓就會轉為暗娼,這就更加難以追查,本來明妓還有個去處,封了青樓,暗娼居住廠中,反而帶壞了廠中的風氣,這一來二去,更加難以收場。
食色性也,便只能如此了。
朱翊鈞和劉七娘了解了官廠的變化,尤其是蒸汽機的馬力和規模上升造成的影響,劉七娘的說辭,很不樂觀,總辦王崇古已經竭盡全力的減少清汰織工了,但還是又有一千名織工被清汰。
一個自己不能、或者失去了新陳代謝功能的組織,必然會走向最終的滅亡,小到一家一戶,手工作坊、商幫、商行,大到朝廷、國朝,都是如此。
但清汰還是讓朱翊鈞擔心他們的生活,好在現在還有民坊可以前往。
劉七娘見皇帝,那是和其他工匠代表一起的,顯然劉七娘跟皇帝認識,這些匠人代表就更不敢亂嚼舌頭根兒了,皇帝剛剛發錢,就編排皇帝的緋聞,說不過去。
皇帝陛下終于見完了工匠代表,王崇古那真的是長長松了口氣,顯然陛下的心情不錯,每次迎檢,王崇古都心驚肉跳,因為王崇古根本不知道皇帝會挑選哪些人面圣,官廠不可能一點問題都沒有,好在這一次,順利過關。
“還是當初王次輔管著的時候好一點,那時候王次輔還領一成分紅,那時候問題要少許多。”朱翊鈞將張宏匯總的一些問題交給了王崇古,面色終于有些難看了起來。
朱翊鈞進一步明確的說道:“官廠的行政,各種代辦、會辦、司務,真的太多了,誰都說話管用,唯獨匠人們說話不管用?王次輔全權負責的時候,根本沒這些事兒,這都是誰安排進來的蛀蟲?查清楚一體清汰掉!”
“那些開賭坊的,抓住都送到綏遠修五年路,朕倒是要看看,誰敢撈他們。”
要說裙帶,劉七娘也是裙帶,但劉七娘干活利索不說,還兼著教書先生的職位。
廠里多了幾次事故,廠里多了許多閑人,不干活也就罷了,還一直指指點點,效率開始低下,幾個大把頭們,說著說著就說漏嘴了,那真的是痛心疾首,頗有點士大夫覺得人心不古、世風日下的感覺。
甚至還有蛀蟲膽敢偷偷摸摸在廠里設賭坊。
劉七娘不賭,她不知道,大把頭對這些事很清楚,誰上工,眼睛通紅,那就是一夜沒睡,在賭牌九。
“臣遵旨。”王崇古俯首領命,他這一年多,一直撲在西山煤局,倒是忽略了毛呢官廠。
不過陛下的意思很明確,并不怪罪他,長期實踐告訴朱翊鈞,攤子大了,這都是必然會發生的事兒,出了問題解決問題,而不是遮掩問題。
官廠團造是王崇古的命根子,王崇古自然會讓這些蛀蟲們知道悔改的。
朱翊鈞帶著朝臣們離開了,王崇古開始親自過問,這不問不知道,一問臉都黑了,準備專門狠抓一下這人事,其實做起來很簡單,參考官考遴選法,考不上,不能轉行政就是。
王謙給親爹倒了杯茶,低聲說道:“爹,白花花的銀子都給了…”
王崇古沒好氣的打斷了王謙的話,厲聲說道:“閉嘴吧你。”
“爹,咱們是要徹底放棄晉黨了嗎?爹去西山煤局的次數,都比去全晉會館的次數多。”王謙訕訕的問道,他還沒讀第二卷階級論,對突然而然的分紅,不是特別理解,但他逐漸發現了,老爹的根基變了。
王崇古靠在椅背上,沉思了許久許久,才頹然的說道:“晉黨變了,在十幾年前議和之后就死了,在你眼里,那些都是叔叔伯伯,但是你認真看看,你看到的,只不過是尸體腐爛的過程。”
“有一個人在做事嗎?沒有。這樣下去,晉黨終究會把自己弄到毫無容身之地,終會自己毀滅。”
“你知道嗎?張居正他在十幾年前就看到了晉黨已然腐朽,我還是在戚帥攻伐板升的時候才看到。”
在原來的歷史線里,晉黨終究是把自己玩沒了,張四維反攻倒算了張居正,歸鄉丁憂暴疾而亡,晉黨樹倒猢猻散,再沒有了凝聚時刻,一盤散沙的晉商,最后成了關外韃子的御用商賈。
王謙眼睛瞪大,用力的呼吸了幾下,才頗為鄭重的點頭說道:“爹還是爹,看的就是清楚,沒白吃這么多年的鹽啊。”
王崇古告訴自己不氣不氣,氣出病來沒人替,王謙這口無遮攔,父慈子孝的樣子,王崇古見得多了,也習慣了。
“有沒有可能張居正沒那么厲害,只是楊太宰找他的時候,以當時的局勢,不允許他接手晉黨呢?”王謙提到了一種假設,可能張居正的目光沒有王崇古想的那么厲害。
“也對,能看五年的人,已經是人中龍鳳了。”王崇古仔細一琢磨,確實如此,張居正厲害,但沒有那么的厲害。
王謙討好的問道:“爹,是不是朝里最近有了新的思辨文集?給我看看唄。”
“拿去便是。”王崇古從袖子里拿出第二卷的階級論,交給了王謙,這書皇帝沒有明令禁止傳閱,其實已經小范圍散開了,主要是禮部在修訂,把一些不太合適的地方,進行修飾。
王謙看到的是原訂本,就是張居正揮斥方遒寫出來的。
王謙看了兩段,立刻合上,感覺心跳在加快,他拿著那卷書,瞪著眼睛問道:“陛下沒斬了元輔?!”
“陛下很喜歡看。”王崇古一攤手說道:“我說這是歪理邪說,當著陛下面說的,陛下不認可。”
“其實細看還是有點道理的,矛盾說不是講矛與盾嗎?這自古以來的民亂,都是一味的怪在民亂身上,但是爹你想想,太祖高皇帝為什么起兵,還不是活不下去了嗎?”王謙又看了兩段,又覺得張居正講的頗有道理。
大明是有這個討論基礎的,因為太祖高皇帝命苦的事兒,天下人盡皆知,甚至連三年討飯的經歷都沒有遮掩過。
“誰都能覺得有道理,但唯獨咱家不能覺得有道理!”王崇古真的是怒急攻心,氣呼呼的說道。
自己家是勢要豪右,王謙是京師第二闊少!
王謙決定拿回去好好研讀,他想起了站在鍋爐前的陛下,笑著說道:“陛下還是一襲青衣啊,這都八九年了吧,還別說,青色還是很好看的,成衣店的青色賣的也是極好。”
“是,陛下確實尚節儉。”王崇古點頭,對此很是認可,陛下把這些年開源節流弄到的銀子,都投到開海事中去了,這一次又是一千萬銀,用于海外開拓種植園,增加海外官園官田的比重。
天氣變冷,北方干旱和黔首累年都在加劇,需要一個糧倉。
“船引價格暴漲,是不是你干的?”王崇古眼睛微瞇的問道。
王謙連連擺手說道:“不是,爹不讓我賺錢,我哪里敢賺這種錢,絕對沒有的事兒。”
“說實話!”王崇古一看王謙的神情,就知道他心里有鬼,逆子若真的是一點沒沾染因果,一定會抱怨老爹管得寬,跟鄉賢縉紳、賤儒們的嘴臉一模一樣。
“買了一點。”
“多少?家里缺那點兒錢?”王崇古的拳頭都硬了,精紡毛呢、船舶票證、潞王大婚珍珠,現在又是船引!
王謙心虛的伸出一根手指說道:“爹,那不是一點銀子啊,都漲瘋了,真的就買一點。”
“十張船引?”王崇古眉頭緊蹙的問道。
“一百。”王謙的聲音低的跟蚊子叫一樣,微不可聞。
王崇古猛地站了起來,驚駭無比的說道:“一百?!一共就三百張,伱收了一百張?!還一點,你這是大莊家啊!你哪來的銀子!”
“上次倒珍珠賺的。”王謙已經準備逃跑了,反正王崇古年紀大了,追不上他。
王崇古揮了揮手說道:“你就折騰吧。”
王謙趕忙說道:“爹,我明天就賣了,爹你別生氣。”
“沒事,等到四月旺季了再賣,這次朝廷在五大腹地市舶司建海事學堂,你把盈利捐一點出去就是,別招人恨。”王崇古反倒是不在意。
投機市場,大魚吃小魚,王謙這次搞得算是配合了朝廷的政令。
“啊?爹你說真的?”王謙呆呆的問道。
王崇古倒是風輕云淡的說道:“嗯,真的,你倒騰就是了,炒的越厲害越好,把你的本事全都用出來,天塌了,我都給你頂著。”
“爹,你別嚇我啊,我就是想體驗下賺錢的辛苦!爹,我明天就賣了,把錢都捐了,以后不敢了,真不敢了。”王謙嚇懵了,這倒騰點船引,還能天塌了不成?
“天塌了又如何?這人間,是陛下說了算!”王崇古低聲說道。
王謙立刻眼前一亮,問道:“這是陛下的意思?”
“然也。”
“爹你就瞧好吧!咱大明新建的海事學堂,我王謙包圓了!”王謙立刻精神抖擻了起來。
王崇古父子,是典型的威權崇拜者,他們連大明律都不信,就信陛下說的話,而且陛下重信守諾,從不食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