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易行真的是窮民苦力翻身的唯一法門嗎?交易行真的是金錢對窮民苦力打開了一扇窗嗎?
那只是王謙的一廂情愿罷了,他是個紈绔,他的珍珠生意,硬生生的收割了自他之下的勢要豪右,那么百姓拿著辛苦攢來的積蓄入場,只是被收割罷了。
所以船舶票證這類的票證,最低的準入門檻也是五兩白銀,稍有余財才能參與其中。
申時行希望朝廷可以在交易行發行開海投資的專項票證,這自然是讓更多的白銀擁有者,尤其是北方的遮奢戶們,深度參與到開海事中,大明禁海是和朝廷北遷、京師從南衙變成北衙開始的,開海的阻力,來自南衙,同樣也來自于北衙,大抵類似于我吃不到,你也吃不到。
而交易行發行開海投資的專項票證,可以讓大明南北都分一杯羹,降低開海的政治阻力。
而申時行也沒有隱瞞自己的想法,這么做的目的,向下轉移投資風險。
船舶票證的范圍極為狹窄,只是涉及到了船舶本身,而申時行認為大明開海投資的完全獲利期已經過去,日后的投資很有可能會賠錢,那么將有可能賠錢的行當,放入交易行里,賠錢的風險,就轉移到了在交易行里博弈的投機客。
申時行不反對投機,但投機從來都是如此,有賠有賺。
在申時行看來,皇帝為總裁,國帑內帑牽頭,楚晉浙三黨影隨的開海投資,動輒千萬兩的投資,完完全全是一種特權經濟,特權經濟的特點是利用行政上的權力作為資源,通過行政審批、繞過行政監察、利用過關的便利等等手段,以權力獲利、不公平競爭獲得優勢為主要特征,旨在謀取特權之下的利益。
而這種特權經濟,是一種極其嚴重的不公平,同樣嚴重影響海貿的大事,同樣也會出現族黨,嚴重時黨錮禍國。
申時行這本奏疏隱藏的意思已經非常明顯了,在他看來,之前三期共計3712萬兩的開海投資,是主少國疑特殊背景下,為了讓大臣歸附的無奈之舉,安撫被嚴重打擊的晉黨,提攜浙黨,保存楚黨的實力,達到平衡。
在接下來的開海投資中,朝廷應該以國帑內帑控制的官廠團造為主,如果缺少資金,則利用國債募集資金,同樣也是公私分明的發端。
大明內帑和國帑在嘉靖年間徹底分開,在嘉靖之前,大明戶部是有權審核內帑賬目,到了嘉靖之后,每年100萬金花銀,是皇帝的私庫,這也是公私分明。
將朝廷的官廠團造的所有權完全歸屬于朝廷,劃出界限,完全切割,有利于大明工商發展。
“申巡撫所言有理,他的想法是基于公私論和矛盾說的框架下。”朱翊鈞認可了申時行的奏疏,并且下章戶部部議,整本奏疏大部分的內容都是對的,但朱翊鈞之前那么做,不是為了大臣歸附,主要是沒錢。
按照申時行的說法,真的能完全杜絕特權經濟、公私分明嗎?這是一個美好的想法,但很難實現,充其量不過是一個喜憂參半的結果。
羊毛生意還是被晉人完全掌控,這毛呢的厚利部分被晉人所分潤,這也是晉人們在大明軍征伐的時候,沒有做出更多招惹天怒之事的原因,大明對草原的征伐,對他們的好處極大。
真的想要消滅特權經濟的土壤,要消滅階級的存在,不是僅僅消滅一個皇帝就足夠了,鄉賢縉紳、遮奢豪右們兼并土地,本身也是一種特權經濟,朘剝是特權經濟的本來面目。
消滅特權經濟,要消滅階級,當下的生產力做不到這一點。
朱翊鈞拿起了另外一本奏疏,來自于都察院監察御史馮夢禎、兵科給事中張鼎思,他們在奏疏里,詳細的批評了西山煤局,這不是針對王崇古的一份彈劾奏疏,而是討論西山煤局引發的一個重要問題,煤煙。
西山煤局采煤多在三十丈下,家里有口粥,不去門頭溝。
門頭溝就是西山煤局的窯井,大明的柴薪早已經枯竭,抬柴夫要到密云延慶等地抬柴,早在宣德年間,大明的武勛們就意識到了這是個商機,開始在西山采煤,為此還爆發了一次沖突,英國公張輔被訓誡,武勛不得不退出了西山煤炭的爭奪,西山窯井完全落入了民間商賈手中。
混亂的經營,并不能充足供應煤炭,反而是因為窯井產生各種械斗,導致生產被破壞,沒有任何規范和法例讓礦難頻繁發生,而殘忍的朘剝也讓窯井上的窯民極少,缺少公署更是導致各種沖突無法調節,內耗極為嚴重,煤價也會隨著暴雨和下雪,暴漲數倍到百倍不止。
到了萬歷初年,王崇古領西山煤局之事,直接以蠻橫強硬手段‘白沒’了所有人的窯井,設立了官窯,開始采煤、洗煤、煉焦、煉鋼,如此已經七年之久。
萬歷二年西山煤局只能提供五千萬斤煤,到萬歷八年,已經達到了5.6億斤,充足的供應,才保證了京師煤炭價格的穩定,同時,也讓京師的人口再次擴張,算上附郭草市,大明京師丁口數在萬歷八年已經突破到了二百萬人。
5.6億斤煤的煤炭供應,導致了煤煙問題。
一到秋季,東南信風向西北信風轉移之后,整個京師都會彌漫著煤炭生產的煙塵,普通人家只要開窗,就會有大量的黑灰覆蓋,而冬日是煤炭使用的高峰期,嗆人的煙氣會讓整個京師像是泡在煙灰缸里一樣,還帶著一些硫磺燒灼的味道,就連象征著皇權的皇極殿金頂,琉璃瓦上也被煙塵所覆蓋。
監察御史馮夢禎、兵科給事中張鼎思,在奏疏里,請命停止西山煤局的采挖、水洗、燒焦、煉鐵等事,而是向外轉移,在人煙稀少之地設立,而京師民居燒煤,每年也應該有限定,而且要使用蜂窩煤,一種煤炸搗碎加入黃土的蜂窩狀煤炭。
污染問題是存在的,解刳院的大醫官敏銳的觀察到了一個現象,在之前,西山的黑色蛾和白色蛾數量大致相同,但隨著西山煤局的大量開采,煤灰的增多,黑色蛾的數量在快速的增加,而白色蛾的數量銳減,距離西山越近,現象越是嚴重,黑色蛾較不易被天敵發現捕食,適于生存。
馮夢禎和張鼎思的建議,的確能遏制煤煙問題。
可是有一個極其重要的問題,馮夢禎和張鼎思沒有談及,窯民如何維持生計。
家里沒有粥才去門頭溝,這兩個言官,看到了煤煙的危害,也給出了能夠緩解問題的辦法,但整篇奏疏里,唯獨沒有提到西山窯民的生計,西山煤局一萬三千窯民,是一萬三千個家庭,是涉及超過五萬口的切實生活。
“下章工部部議吧。”朱翊鈞思索了良久,在奏疏上寫道:理當緩減,逐步安置窯民為宜。
馮保低聲提醒道:“陛下,工部肯定不會愿意減產的,眼下大明京師毛呢官廠、織造局,都需要煤炭,蒸汽機需要煤炭,煉鐵煉鋼、制備軍械等等都需要煤炭,下章工部,工部亦有考成。”
沒了煤炭,什么都干不成,西山煤局停了,京師的各種官廠就無法獲得煤炭了,即便是勝州露天礦場開采,能夠運抵京師,可是運費呢?洗煤、燒焦、煉鐵煉鋼、遷徙的再投入,這個錢誰來出呢?
工部有工部的考成,下章詢問工部,那皇帝只會得到不同意。
“朕要的就是工部的不同意。”朱翊鈞將奏疏放進了工部那個筐里,回答了馮保的疑惑。
污染?大明現在還沒有奢侈到談這個問題的時候。
朱翊鈞不會舍本逐末,放棄好不容易開辟的局面,他要的就是工部的反對,同時也讓工部想想辦法,把這個黑灰、煙氣抑制一下,搪塞一下言官那張嘴。
“陛下英明。”馮保收好了今天批閱的奏疏。
今天奏疏里有一篇解刳院大醫官,李時珍和陳實功上的奏疏,討論的是芥子世界,芥子是一個佛家用語,表達微小的世界。
納須彌于芥子,藏日月于壺中。
佛觀一碗水,八萬四千蟲,一碗水里有許多許多人眼看不到的蟲子,這是大明光學發展的成果,望遠鏡和顯微鏡的出現和改進,為解刳院的大醫官們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在微小世界里,充斥著各種光怪陸離。
經過反復確認之后,人類、猴子、兔子、象、獅、虎、豹、狼等等,沒有什么本質性的區別,都是溫血動物,體溫基本恒定,都有脊柱,都有毛發,都有膈膜,生活習性上,有筑巢、捕食、胎生、哺乳等等特點,而微小世界的蟲子,是導致大部分疾病的源頭。
多種可馴化的、易于繁衍或傳播野生動植物,被人類所馴化變成了多種農作物和家畜,農耕和放牧的基本生產產生了剩余和交換,而剩余和交換讓人們形成了定居和人口稠密的階級化社會,最終誕生了政治框架、文字、刀槍劍戟銃等武器、征服海浪的船舶。
而農作物、家畜、人口稠密都是芥子世界微小蟲子的溫床,這本解刳院所上奏的《簡論衛生疏》也是提醒皇帝為了健康,保持衛生,同樣面對近來越來越嚴重的黑灰、煤煙,解刳院和皇家格物院制作了一種棉紡口罩,打算大規模量產,算是治標之法。
朱翊鈞對棉紡口罩,給予了深度好評,對于久鎮遼東、應昌等地的軍兵而言,這棉紡口罩,也是御寒之物。
他對松江學派非常關注,這個打著自由旗號的學派,在京師設立了書坊和學舍,并且打算創辦一個名叫《逍遙異聞》的雜報,而且還派了一個大儒入京。
松江學派在南衙開疆拓土,拓展的極快,在申時行和潘季馴的奏疏里,也說了此事,他們對此學派極為關注,一旦其不再是學派,而是有其他目的,那就要打入異端邪祟,以雷霆手段鎮壓。
異端邪祟的標準是非常明確的,大明禁止聚嘯講學,鼓噪生事,聚嘯講學的標準不模糊,挑唆民亂就是標準,可以暢所欲言,表述自己的觀點,但絕對不能以講學為理由,鼓噪生事。
萬歷九年八月初三,天高氣爽,中秋將至,京師的行道樹的枝葉變得枯黃,西山的楓葉開始變紅,松樹、楓樹、橡樹的葉片色彩斑斕,從翠綠到金黃,再到深紅,層次分明,風一吹,卷起落葉飛舞。
西山大覺寺,這個自遼代建立的古剎,也比往日熱鬧了數分,許多車駕緩緩停在了古剎門前。
車中走下各種達官顯貴,今天顯然是有熱鬧可看。
大覺寺前任主持靈覺大師圓寂,大覺寺按照清規戒律舉行了唱衣會,就是將圓寂大師的遺物進行撲買,這種撲買自唐有之,到了兩宋,唱衣會逐漸成為了撲買會,各種奇珍異寶不計其數,靈覺大師生前交友甚廣,今日來送行吊唁的人,也是絡繹不絕。
大覺寺和大明普遍的坐北朝南不同,是坐西朝東,因為契丹人有尊日東向,而大覺寺始建于遼代。
寺廟中有清泉流入,設有一院,名叫清泉院,這是個清修的地方,可這清修之處,設了一高臺,圍設若干圓桌座椅,人頭攢動。
松江學派的大儒林輔成,入京辦刊,聽聞靈覺大師圓寂,特趕來吊唁,新任主持請林輔成講學,林輔成盛情難卻,只好答應,正好京師遮奢戶要為大師送行吊唁,機會難得,林輔成答應了下來。
晉人之中則以京師紈绔王謙、文水武氏武世章、宣府張氏張友良、介休方氏方堂等為代表,西土城遮奢戶里有吳興姚氏姚光啟、松江孫氏孫寶仁、洞庭吳氏吳懷仁等等為代表。
朱翊鈞以蓬萊黃氏,招搖過市,也過來湊個熱鬧,大明京師遮奢戶們對蓬萊黃氏黃公子也是無奈至極,這是大將軍府中戚家的人,誰都招惹不起,光是看得見的隨從就有上百人之多,都是大將軍府的牙兵。
這些遮奢戶們,見過皇帝的只有王謙,王謙見到了皇帝前來,立刻放棄了自己的小伙伴們,湊到了朱翊鈞這一桌,點頭哈腰,極盡諂媚。
“你這樣太明顯了。”朱翊鈞略感無奈的說道。
王謙理直氣壯的說道:“皇爺爺這話說的,我們王家就是奸臣,奸臣諂媚不是理所應當?”
“這大覺寺,就是隋唐時的尸陀林嗎?”朱翊鈞打量了一圈問道。尸陀林就是亂墳崗,隋唐時,有大師再此結廬為舍,超度此地亡靈。
王謙低聲說道:“回皇爺爺的話,隋唐建的尸陀林,后來改名了證果寺,再后來改名為了大覺寺。”
“這個林輔成派頭是真的大,咱都到了,他還遲遲不現身,讓人等著。”朱翊鈞眉頭一皺,他這次看熱鬧,是沒有什么風險的,沿途緹騎都進行了清街,大將軍府上的黃公子出行總是招搖過市,早就不是什么稀奇事兒了。
大明皇帝都落座了,這大儒還沒到。
王謙則搖頭說道:“不過是自抬身價的小把戲罷了,讓人等一等,顯得他派頭大,仿佛這樣,他就顯得德高望重,說的話就有人聽了一樣,江湖小道耳。”
一個大和尚走上了高臺,對著四方合手行禮,才開口說道:“我佛慈悲,諸位諸位,林大師在大悲堂吊唁,還要稍待半刻鐘,諸位若是不嫌棄,就用些寺里面前的瓜果水食。”
“吃他們點瓜果水食,待會就會有小和尚來索要香火錢,吃人嘴軟,都得給。”王謙一臉憤憤惡狠狠地說道:“比我們老王家還會賺錢。”
“哈哈。”朱翊鈞笑了笑,王謙顯然是被坑過,否則怎么會如此熟悉,朱翊鈞出宮不碰水食之物,張宏帶著點心和涼白開。
小沙彌前來討要香火錢,朱翊鈞愣是沒給,桌上的東西沒動,小沙彌也不能纏鬧,頗為無奈。
寺廟里香客往來極多,這么摳唆的還是第一次見到。
半刻鐘過去了,林輔成還沒來,又過了半刻鐘,林輔成姍姍來遲,但還是不上臺,新任的大覺寺主持,上臺對林輔成一頓吹噓,什么集大成而緒千百年絕傳之學,開愚蒙而立億萬世一定之歸,道絕至先生而始著之類的話。
朱翊鈞靠在椅背上,想來,此人必有高論。
朱翊鈞很好奇,最講究孝悌的儒家,講究尊貴卑賤的儒家,是怎么從經典中讀出自由二字的。
松江學派崇尚的自由,有點沒頭沒腦。
林輔成千呼萬喚始出來,終于在主持的邀請下,從后面緩步走出,頗有一副大儒的風范,年紀不大,四十多歲,儀容整潔,溫文爾雅,待人處事十分溫和,長相中正不引人反感。
“承蒙諸位抬愛,今日在此講學,諸位若是問我講何等學問,曰恕,曰絜矩[xiéjǔ]。”林輔成坐在臺上對著四方拱了拱手。
朱翊鈞總覺得有些眼熟,忽然想起來,前門樓子講單口相聲的那些藝人,也是這等做派。
絜矩之道,朱翊鈞可太熟悉了,張居正的講筵包含了這部分,絜,度量;矩,法度,絜矩之道,就是道德上的規范,類似于舉頭三尺有神明,人要忠于道德規范活著,就是絜矩之道。
引申而言,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自己所厭惡的事,就不要再強加給別人。
“自由者,無羈絆之謂也,絜矩之道,就在于我不欲則不施加諸人,諸人之所欲,則不應施加于我,我不用自己的條條框框去約束別人,別人就不應該用他的道理來約束與我,無拘無束,才為自由。”林輔成開始提綱挈領開始講解這個學派所追求的自由。
朱翊鈞突然抬手大聲的問道:“那你還講什么學呢?你既然說不用自己的條條框框約束他人,超然世外便是,為何又要在這清凈之地,大談這似是而非的絜矩之道?是要來教化我等俗人?還不是用你的標準要求我們?”
林輔成走南闖北,講學無數,第一次剛開口就被人打斷,一股怒火在胸腹之間醞釀,但一看黃大少爺的位置,再看著周圍人離得遠遠的一副招惹不起的模樣,就知道,這完全是不能開罪的人物。
林輔成嘆了口氣搖頭說道:“主持誤我也,若非主持幾次相勸,我吊唁大師之后,本該離去,只是主持說這京師未聞自由之說,故此將自己所知所悟講于眾人,若是不愛聽,可自行離去。”
“沒有,大師你講這個自由,好像過于唯我了,無拘無束?誰能這般活著?請問大師,自由是不是要遵循最基本的公序良俗和律法?”朱翊鈞沒有繼續咬著不放,問出了最想問的問題,關于自由的界限。
林輔成知道這個問題難纏,同樣也對京師儒學士的學問感到驚訝,這一開口就直接問到了松江學派的根本之上,他稍加思忖則回答道:“自由,無羈絆之謂也。”
他沒有正面回答,而是選擇了迂回的回答了這個問題,模糊回答,但意思卻很明確,無羈絆之謂,就是沒有任何約束。
“好,既然是無羈絆之謂,那咱現在殺了大師,也是咱的自由吧。”朱翊鈞的手按在了佩刀之上,緹帥帶著三名緹騎動作相同,很快清泉院內,多了十幾個壯漢,他們表面上的身份是大將軍府的鐵林軍。
在場所有的人素來知曉這黃公子大膽,但完全沒想到大膽到如此地步。
“你!”林輔成大驚失色,他眼睛瞪大,行走于大江南北,從未見過如此魯莽之人,他厲聲說道:“你眾目睽睽之下殺人,當真順天府是伱家衙門不成?”
林輔成無意間真相了,順天府衙門,還真是朱翊鈞他們老朱家的衙門…
“看,咱年富力強,擁躉數人,權勢滔天,要殺你如同殺雞,這個時候,林大師想起順天府衙門來了?這沒有任何拘束的自由,在咱看來,不過是恃強凌弱的遮羞布罷了。”朱翊鈞沒有抽出刀來,事實就是自由從來都不是無拘無束沒有任何的界限,他在用事實證明這一點。
“呼,你說得對,自由的確要遵守公序良俗和律法,請你的牙兵收起兵刃吧。”林輔成不敢不慫,十幾個目露兇光的大漢已經準備把刀抽出來了,這架勢眼看著一言不合,就打算要了他的命!
林輔成權當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了。
朱翊鈞揮了揮手,緹騎們隱入人群之中,他才說道:“那大師請繼續,不要忘記哦,要遵循最基本的公序良俗和大明律。”
林輔成嘴角抽搐了下,而后開始講松江學派的淵源。
清泉院的眾人,皆是松了口氣,這戚家的黃公子,素來行事大膽,真的當街殺人,恐怕也只是被陛下訓誡一番就沒有了下文,連皇帝都不會深入追究。
戚帥可是領著京營的主力在河套征戰,這要是責罰了黃公子,戚帥那邊萬一領著京營回來,要問問皇帝為何殺他家人,又該如何是好?
沒有流血,大家都要贊一聲黃公子大氣,不跟賤儒斤斤計較。
“泰西有一角名叫佛得角,意思為自由之城,就是無拘無束,任何人在自由之城,都會獲得自由。”林輔成的話已經有些底氣不足了起來,自由之城除了自由沒有任何秩序可言。
走在路上,都有可能從背后伸出一把刀來,把身上的銀子都交出來還有可能活下來,若是拿不出來銀子,必死無疑。
這是林輔成從泰西水手口中親口聽聞。
林輔成也就是騙騙沒有見識的大明人罷了,反正沒人知道泰西自由之城的真實情況,還不是他上嘴皮下嘴皮一碰,張嘴胡說?遙遠的天邊,有個自由之城,那里是自由的神國,至于其他避而不談就是。
朱翊鈞忍住了笑意,他總覺得松江學派的學問和大明的環境有些格格不入,弄了半天,才知道了這個學派的根源,怪就對了,本就不是大明本土學派。
完全來自于水手口口相傳的天邊,商舶在往來,文化在碰撞溝通,苦于儒家守規矩的桎梏,沒有理論去佐證支持,富有的南衙遮奢戶們想要的無拘無束,當得知自由之城之后,遮奢戶們心馳神往。
林輔成在講,清泉院里的眾人在聽,聽了半天,眾人越聽越迷糊。
“惟天生民,各具稟賦,得自由者乃為全受。故人人各得自由,第務令毋相侵損而已。”林輔成說完,拿起了茶杯喝了口水,說了那么多,便是口渴了。
姚家老二姚光啟舉起手來大聲說道:“林大師,你確定你講的是自由,而不是非攻兼愛嗎?墨子說,把別人的家看做是自己的家,哪還有人偷竊嗎?把別人看作是自己的家人,還有賊寇嗎?”
“姚家老二這學問還是不錯的。”朱翊鈞對著王謙低聲說道,林輔成講了半天,這個自由的根基,似乎更加契合非攻兼愛的墨家學說,你愛我,我愛你,大家甜蜜蜜,而不是無拘無束。
朱翊鈞在林輔成開講的時候,就逼他承認了自由有界限,這就導致了林輔成不能把那套無羈絆之謂生搬硬套,講起來自然面目全非了。
“我其實很失望,還以為林大師有所高論,但不過是袖手空談罷了,陛下說過:任何在幻想中建立的美好國度,往往會在現實里將人引導向深淵的歧途。”姚老二姚光啟搖頭說道。
姚光啟認為,陛下那套以實踐為根本的理論,更加合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