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朱載堉獻出了第一件和第二件祥瑞之后,朱翊鈞的目光看向了第三件祥瑞,朱載堉拉開了紅綢,開口說道:“加減機。”
一個木盒子出現在了朱翊鈞的面前,這臺木盒子上,從左到右有九個輪子,輪子上刻有09一共十個數字,朱翊鈞在朱載堉的講解中,明白了這種加減機的使用辦法,只需要轉動輪子可以實現九位數的加減運算,如果相加大于十,則自動進位,當不再需要計算時,只需要按旁邊的按鈕,就可以實現復位。
朱載堉將木盒打開,展示了其內部極為復雜的齒輪結構,齒輪上涂著一層魚油,顯然是用來防止生銹潤滑,而齒輪制作極為精密,朱翊鈞看完之后嘖嘖稱奇。
大明有極其旺盛的算力需求,皇家格物院要做精密地圖,要將三角繪測法的數據進行多次核算,大明戶部、內帑太監們每年十一月開始要進行為期兩個月的盤賬,這種盤賬極其繁瑣,各大市舶司要對進出口貿易進行廣泛統計,這些算力上的旺盛需求,最終催生了朱載堉這臺加減機的計算。
“相比較算盤,過去需要八個人計算的賬目,只需要一個人就可以完成,而且在計算的過程中,不必要去思考,交給機械去運行。”朱載堉簡單的說明白了這個東西的由來。
可以將加減機看做是全機械化的算盤,整個過程中無需任何的思考,只需要輸入數字即可。
“此物甚好。”朱翊鈞認真研究了下這臺加減機,合上了蓋子,試著使用了幾次,這機械可以減少出錯的概率。
朱翊鈞恩賞了朱載堉和皇家格物院,尤其是三馬之力的蒸汽機,得到了皇帝的高度評價,朱翊鈞讓朱載堉不必為蒸汽機的配給困擾,安心研究就是。
朱載堉謝恩離開,朱翊镠得到了兩個模型和一臺加減機后,歡天喜地的離開了。
十月的清晨,深秋的風帶著徹骨的寒意,掃過了大明的街頭巷尾,廷臣們開始從左順門入皇宮。
大明的廷議是九卿共議,這九卿為六部尚書、都察院總憲和大理寺卿、通政司使,時光荏苒,通政司的職能逐漸歸內閣所有,通政使變成了內閣輔臣。
在隆慶六年張居正當國之后,廷議的內容主要是廷推六部尚書、左右侍郎和巡撫人事任免,而各部自己不能決斷之事,則拿到文華殿討論,這是廷議。
而廷議的人員在萬歷元年之后,進行了一次擴張,額外增加了五軍都督府的都督,這是祖宗成法,在洪武、永樂、宣德年間,五軍都督府的大都督都是要深度參政議政,第一代英國公張輔,作為托孤輔臣,在正統初年,深入參與國事決策。
但隨著興文匽武大勢,張輔和楊士奇的政斗中,逐漸落敗,在正統五年,以張輔為代表的數位武勛不再上朝為標志,宣告武勛不再參與國事。
萬歷元年起開始振武,京營總兵、武勛之上的大將軍開始入文華殿廷議起,這個祖宗成法回來了。
如果和唐代相比,三省六部缺了兩省,中書省和門下省,也就是說,大明的頂層政治制度設計中,缺少了一個實質性的百官之首宰相。
九卿之上,再無長官,這在實際上形成了一個‘有卿而無公’的多頭衙門,決策權完全集中在了皇帝手中。
首輔,并不是百官之首,只有張居正通過太傅的權責,僭越了或者說分享了部分皇權,實現了實際上的百官之首。
即便以張居正如此權勢,他依舊不是宰相,而是元輔太傅,因為宰相可以開府建牙,就是設立自己的衙署,樹立自己的牙旗,招募自己的幕僚,自由任免下屬官員,甚至是制定部分的律法和政策。
張居正不是宰相,他的全楚會館也不是衙署,他的門下,也不是張居正想安排到哪里就到哪里,犯了錯,也不能全楚會館自決。
此時文華殿的偏殿內,一眾廷臣,都在等著上朝,平日里,等待上朝時,諸位廷臣,都是一言不發,閉目養神,但是今天和往常有所不同,不同就不同在,大明皇帝遲到了。
萬歷元年至今,陛下累計遲到一次,早退0次,未出席廷議0次。
“元輔,這是出什么事兒了嗎?”王崇古睜開了眼,總覺得今天陛下遲到的時間太久了,都過了一刻鐘了,陛下的儀仗還沒到。
王崇古是指名道姓的詢問張居正,因為只有張居正在皇權特許下,可以和宮里眉來眼去,徐爵和游七之間的往來,廷臣們是非常清楚的,只有張居正能確切的知道宮里的消息。
“我不知道,應該沒有什么大事。”張居正并沒有收到什么消息。
廷臣們隱隱約約升起了一股擔憂,宮女刺殺、刺王殺駕、大火焚宮之類的字眼,在廷臣們的腦海中回蕩著,這是大明切實發生過的事,陛下連西苑都不住了,搬到了講武堂離宮去,還有什么幺蛾子事?
同樣,廷臣也隱隱約約有些擔憂,陛下已經非常無情了,再發生什么大事,怕是要變成個真正無情的怪物了,這對大明到底是福是禍,尚未可知。
正當廷臣們在猜測的時候,馮保走了進來,一臉喜氣洋洋的說道:“為大明賀,為陛下賀,今晨,周德妃誕下一位公主,陛下賜名朱軒媖,諸位,同喜。”
“呼。”所有人吐了口濁氣,不是發生了什么壞事,而是喜事。
張居正帶著群臣遙拜離宮齊聲說道:“臣等為大明賀,為陛下賀!”
“那今日廷議是要免了嗎?”張居正并未坐下準備離開,宮里有了大喜事,廷議可以稍微延后一二,四川戥頭大案,剛剛辦完,連王謙都還在回來的路上,并無驚擾圣上的大事。
“陛下說延后一個時辰,過會兒陛下就過來了。”馮保搖頭說道。
群臣全都是一愣,而后全都看向了張居正,張居正略顯僵硬的說道:“勞煩大珰通稟,臣等遵旨。”
宮里有子嗣出生,如此大事,皇帝居然還要來上朝,你張居正這的教育是不是有點用力過猛了些?
萬士和本來眼觀鼻鼻觀心,在假寐,忽然睜開眼說道:“近來這士大夫們,都說陛下太過于無情了,昨日我上了一卷海外番國志,陛下的批復,讓我驚憂。”
萬士和的意思很明確,結合自己的部分經驗,陛下的確是過分無情了。
萬士和甚至沒有說明陛下到底批復了什么,讓他如此擔驚受怕。
“無情總比不諳世事的好。”譚綸看向了萬士和,他不覺得陛下這些年做的有什么不對的地方。
王國光看向了譚綸,嘆了口氣說道:“稽稅院稽稅以來,江南仍有拖欠錢糧稅賦,和過去不同,這次不是詭寄,而是以實物代銀錢,大家都清楚,這實物嘛,文章就多了,劣紳們拉攏貪腐官員,以次充好,看似是交了,其實仍有欠缺,但實物種類繁多,難以統計,稽稅院稽稅難以處置。”
“昨日陛下覆戶部部議奏疏曰:凡紳矜欠銀者,無論多寡,一概奏請褫革功名,奏銷革罷三代不錄。”
遮奢戶們面對稽稅院的催繳,想出了辦法,劣紳和貪官勾結到一起,用在江南價值較低的貨物,比如瓷器、棉布等物,就是賣不太出去的東西,沖抵稅款,這些實物出手不便,還難以計算價值,搞得稽稅院頭疼不已。
稽稅院只管稽稅,賬面上,的確是交夠了,但實際上,是又逃了一筆。
戶部把這事告訴了陛下,陛下拿出了奏銷法,但凡縉紳、官員參與其中,一律造冊革罷功名,三代不得考取功名,這直接要了這些望族大戶的命,三代不錄,三代人沒有功名,哪還有望族?
“蘇州、松江、常州、應天四府之地,僅僅革罷功名者就要超過一萬三千人。”禮部尚書馬自強開口說道。
張居正看向了萬士和、王國光和馬自強,頗為嚴肅的說道:“我覺得并無什么不妥之處,按照我貼上的浮票,就該抄家了,陛下也只是革除了功名罷了,江南積欠不是一年五年,不是十年五十年,而是一百多年,都在積欠。”
“陛下的稽稅房再到稽稅院,稽稅院的催繳票,還要發三次才會追欠,陛下給了這么多機會,他們還要想方設法,已然沒了恭順之心,不忠于君,亦不忠于國,抄家才是正理,這些年國勢稍安,陛下有些柔仁了。”
新都楊氏及其走狗等一眾案犯,還沒有斬首示眾,這查補之后,最少又是數百顆腦袋落地,你張居正居然說,陛下有柔仁之心?
“我知道,咱們京堂廷臣、六部、科道言官,乃至地方各個衙門,人人在南衙都有親朋好友,但這稅收不上來,朝廷便不是朝廷了,做什么都要銀子都要糧食,憑什么你是明公,他是外官呢?公私之間,諸位自行權衡。”張居正的語氣已經有些嚴厲,甚至帶著幾分訓誡。
張居正看著馬自強說道:“蘇、松、常、應四府這一萬三千人,今歲過年前,必須辦完,不得延誤,這幫個劣紳,總是這般,跟不講理的服軟,跟講理的耍橫,朝廷的確要講理,但該不講理的時候,也要不講理。”
“是。”馬自強無奈,他在南衙的確有親朋,就是覺得一次褫奪一萬多人的功名,實在是有點太多了,殺雞儆猴,這把猴也一道給殺了。
歷史,總是無情對愚蠢的勝利。
譚綸頗為認可的說道:“左右不過是一群連矛盾說三個字都不想看見的賤儒,革罷就革罷了,不是什么大事,大明三條腿的蛤蟆不好找,兩條腿的讀書人滿大街都是,既然要做官,看到矛盾說這三個字就犯病,留著他們,與國朝無益,再鬧把他們送爪哇去教化土著。”
“有理。”王崇古也開口說了自己的想法,認可了譚綸的說辭。
為官一方,你連矛盾,主要矛盾、次要矛盾都分不清,你還當什么官?回家種紅薯去吧。
這次廷議前的討論,看似討論的是陛下奏銷革罷功名之法,來整飭稅務,但其實,討論的是陛下是不是過于無情,三黨黨魁都是前朝老人,在嘉靖末年、隆慶年間當家的人,誰當家誰知道柴米油鹽貴,窮是真的窮怕了,陛下不怕挨罵,下面的人確實好做事。
不用點狠手段,劣紳只會不斷的展示自己的下限,在這個千年以來君君臣臣、禮教森嚴的封建帝制之下,連皇糧都不肯交的縉紳,真的會安土牧民,成為大明統治力量薄弱地帶的補充?顯而易見的不會。
所以這次廷前的討論結果為,陛下的確無情,但無情比愚蠢要強。
朱翊鈞晚了一個時辰,周德妃是宮里最大的那個,二十六歲生孩子,并沒有遇到難產的問題,朱翊鈞過去看了看,六斤三兩,母女平安,朱翊鈞在周德妃的花萼樓呆了半個多時辰才來到了文華殿,開始了每日的廷議。
“這新都楊氏,是真該死,這個楊有仁自縊,算是便宜他了。”朱翊鈞看著手中的卷宗,吐了口濁氣,他已經用最大的惡意去揣測人之惡,但還是被楊有仁之流給氣的腦闊疼。
這幫個賤儒劣紳,就不怕把自己給玩沒了嗎?
在萬歷元年春,蜀中歉收,有流民涌到新都討飯,這股流民不過五六十人,這楊有仁當時才十七歲,讓人把一袋糧食扔到了湖中間,讓這些流民游到湖中間,把糧食撈出來,撈出來就歸他們所有。
楊有仁就是取樂,看熱鬧,覺得好玩。
流民本就又饑又寒,哪有力氣游湖?但不游湖就得餓死,在反復抉擇之下,這些流民不得不跳入了湖里,淹死七人,上岸后,又病死了十四人,剩下的人算是活了下來。
新都楊氏的家主楊寧仁聽聞后,暴怒,將楊有仁關了起來讀書,而后開設了粥棚,才算是沒有釀出民變來,再不開設粥棚,饑荒的流民不需要多,有個兩三千人,能把他們楊氏給拆的一干二凈,把他們楊家人當肉給吃了。
這種事時有發生,流民餓的走投無路,攻破州縣都是常有之事。
本就是繃著一根弦,楊有仁這么玩兒,會把那根弦兒徹底崩斷。
“王御史何時回京?”朱翊鈞問起了王謙的行程,這個闊少在外面辦完了差,似乎沒打算趕緊回京。
王崇古俯首說道:“回稟陛下,王御史要在都江堰濟民渠開始修建之后,才會回京,大約明年春四月,才會回來。”
“朕知道了。”朱翊鈞點頭,算是恩準了,王謙要等到都江堰濟民渠開工之后回來,那濟民渠的功勞,就是他王謙的,是他們晉黨的,而不是張黨的,晉黨可以不介入四川,但銀子花了,功勞得歸晉黨。
廷議開始了,關于都江堰濟民渠之事,工部非常上心,還派了工部右侍郎帶著兩名郎中前往。
在王崇古的帶領下,晉黨的主要施政方略,就是八個字,以工代賑安置流氓。
這八個字自王崇古入閣后,就一直堅決執行,不是這八個字,晉黨現在還有骨灰,那都是朱翊鈞柔仁。
十月已經深秋,寒風從塞外吹進了京師,也吹向了南衙,蘇州、松江、常州、應天四府,哀嚎遍野,無數人奔走相告,只因大明皇帝下了道圣旨,把這四府之地的秀才舉人功名革罷萬余人,自此之后,他們就只是個穿著長袍的儒生,再不是見官不跪,有功名在身的士大夫。
寒風吹過了蘇州府的街頭巷尾,更顯得落寞。
石獅子橋邊,蘇州張氏府中,今日非常的熱鬧,因為用實物去避稅的法子,就是張氏想出來,并且用出來的,短短一年的時間,便傳到了其他三府,今日這張氏這么熱鬧,顯然是這些江南大家,齊聚一堂,商量著該怎么辦。
張氏在開海的風口上,獲利極多,他們家有三桅夾板艦十二條,二桅遮洋船一百二十四條,從寧波市舶司至琉球再到倭國的路線,有鐵器坊十七家、書坊十二家、成衣坊七家、接絨線坊六家、皮箱坊四家、木機坊兩家,這些年,賺的可謂是盆滿缽滿。
實物抵稅,他們家是鐵器抵稅,朝廷很需要鐵器,不算不便之物。
來到張家的六家,也都大差不差,都是在開海的風口上,賺到了很多銀錢的望族,他們現在對朝廷的清丈,仍然非常不滿,但有開海厚利,也就捏著鼻子認了,蘇松兩府,這些年越發的繁華了起來。
張家當家人名叫張高瑞,是萬歷四年的舉人,萬歷五年入京參加會試,落榜未中,本來打算國子監就學,沖擊一下萬歷八年的會試,博一個前程,還沒入國子監,父親病逝的噩耗傳來,只好回鄉繼承了家產,算是棄儒從商。
張高瑞被革罷了功名,皇帝的處置如此的嚴苛,引發了江南士大夫們的普遍不滿。
“朝廷如此苛責,我們已經全額納稅,何故如此為難,不就是,不就是用實物沖抵嗎?既然允許,為何還要如此威罰!簡直是豈有此理!”大阜潘氏潘景文,一拍桌子,面色通紅,憤怒無比的說道。
洞庭商幫吳中誠立刻附和的說道:“說的也是,朝廷要清丈,我們從了,朝廷要還田,我們配合,朝廷要我們納稅,我們納了,現在突然以無恭順之心為由,革罷我等功名,是何等道理,必須要有個說法才是!”
洞庭商幫在吳中東山鎮翁巷,算是蘇州最大的商幫,實力極為強悍,這吳中誠算是商幫的商總,當然他這個商總在能量上,和孫克弘無法相提并論,孫克弘能調動五桅過洋船乙型商舶,吳中誠只有三桅船。
大明皇帝總是被罵,也有這方面原因,五桅過洋船,賣給蒙兀兒、賣給泰西紅毛番,也不肯賣給大明的商賈,這不是妥妥的寧予友邦,不給家奴嗎?大明商賈大戶人家,只能通過購買船舶票證來間接持有。
“簡直是欺人太甚!當真是覺得只要有刀子架著,就予取予奪不成?刮骨的刀都沒有這么刮的!”
“今天我們齊聚一堂,就是要想個辦法,總得想個法子了!今日我們繼續退讓,只會有更多的欺辱!”
“張公,你說句話啊!”
所有人看向了張高瑞,張高瑞坐在正中,端著個茶盞,頗為認真的思考著,他想了想說道:“要不算了?朝廷也只是革除了我等功名,未曾繼續追擊,差不多得了,本就理虧,再鬧下去,不是給朝廷發飆的由頭嗎?”
“那爪牙駱秉良,憋著一肚子火氣,等著咱們鬧騰起來,然后踹門抄家呢。”
張高瑞說句實在話,他是有點怕了,好好的發大財,好好的交稅便是,本就是無事生非。
“難道就這么忍了嗎?”潘景文一臉不敢置信的說道。
“我收到了消息,朝里那位先生,貼的浮票請陛下抄家,陛下沒準,只是奏銷革罷功名,再鬧下去,陛下那點柔仁之心,也被咱們給消磨光了,咱們這六家,你我他,都得死,咱們家的男丁送呂宋、爪哇,女子送教坊,任人欺辱。”張高瑞嘆了口氣,無奈的說道:“新都楊氏啊,都成了案犯進京了。”
張高瑞沒有選擇隱瞞,他的確收到了消息,這次是陛下的一念之仁,若是再給臉不要臉,那真按著張居正的法子來,命就沒了。
“江陵公,瘋了嗎?!”吳中誠人都傻了,他在朝里沒人,不知道這等事兒,但張高瑞前些年算是和大理寺卿陸光祖聯系上了,隨著圣旨來到蘇州,還有陸光祖警告的消息。
張居正根本不避著人,挑明了說的事,就是極為嚴厲的警告了。
張高瑞嘆氣的說道:“江陵公不是瘋了一天兩天了,素來就很瘋。”
張居正不瘋,搞什么新政?大明亡了,跟他張居正有什么關系。
“這事自張公起,張公得拿個主意出來才是。”潘景文顯然不愿意就此罷休,他直接逼著張高瑞繼續帶著大家斗一斗,不能任由朝廷予取予奪。
張高瑞看向了所有人,重重的嘆了口氣說道:“諸位,憑心而論,朝廷待咱們不薄了,的確是把咱們田給收走了,但不也給了船引,讓我們出海嗎?即便是不愿意出海冒險,也可以把船引租給旁人,賺的不算少了。”
“蘇州府在隆慶五年,共計丁三十四萬,口一百二十三萬,去年丁四十一萬,口一百七十余萬,彈花、紅銅、白銅、白鐵、裝潢錦盒、木器等等,商戶從一萬兩千家,漲到了去年兩萬五千家,諸位啊,咱們知足吧。”
“你們愿意怎么辦就怎么辦吧,我沒那個心思了,安安穩穩做生意,非要觸朝廷的霉頭作甚?”
“我們走!”潘景文一聽張高瑞如此說,面色劇變,帶著人離開了張府。
短短七日內,張高瑞家里的生意,立刻開始變差,鐵器坊的煤炭、柴木、鐵料、書坊的紙墨、成衣坊的布料、皮箱坊的皮革、木機的木材,全都斷了供,原來合作無間的商號,全都停止供應,這一下子就重創了張高瑞家里的生意。
在張高瑞焦頭爛額的時候,張高瑞的兒子在太湖畫舫里玩樂時,船翻了沉了湖,尸骨無存。
這還不算完,張氏商行要的東西不是被流寇劫掠,就是臨時漲價,而他工坊停滯,導致不能如期交貨,損失慘重,短短半個月的時間,張高瑞就像是老了十幾歲一樣,重病臥床不起了。
張高瑞這病來如山倒,三五日時間已經到了病入膏肓的地步,他的床前有兩個孩子,一個十二歲,一個八歲,還有一個美婦人,是他春風得意時,娶的正妻,出自蘇州程氏,這次大禍,連帶著程氏也倒了大霉。
“伱們帶著我的書信,連夜前往松江府投奔孫克弘,我跟孫商總關系莫逆,當年他被徐階欺負,我幫了他一把,希望他能保護你們三人平安,走官道,他們不敢在官道驛路上動手。”
“船契在這個盒子里,到時候都給孫克弘,算是請他托庇的籌碼。”
“我兒啊,告訴你孫子,一定要考取功名,弄死這幫蠢貨!弄死他們!”張高瑞如同回光返照一樣面色通紅,聲嘶力竭的怒吼了出來,而后力氣用盡,瞪著眼睛,氣息已然斷絕。
“夫君?夫君!爹!”婦人和兩個孩子嚎啕大哭了起來,沒有時間去悲傷,三個人偷偷出了府,連夜直奔松江府而去。
這次張家倒霉,也有出了內鬼的原因,張高瑞的弟弟張高瞻就是那個內鬼,以致于婦人和孩子連收斂尸骨都不敢做,只能任由張高瑞的尸骨躺在床上,只要天亮,張高瑞咽氣的消息傳開,想走都來不及。
婦人和孩子坐在馬車上,一路從官道驛路向著松江府疾馳,打算直奔松江遠洋商行,沒成想,他們剛出蘇州府,就遇到了孫克弘的車駕。
孫克弘聽說了張家的事兒后,立刻就開始打聽,一聽緣由,就道不妙,立刻籌備了一番,自己直接來了,但蘇州張氏出事的速度太快了,他還沒來得及幫,張高瑞已經病倒了,這到了蘇州地界,就見到了遺孀和孩子。
“弟媳不必多禮,隨我回張家。”孫克弘腿腳不便,沒有將跪在地上的三人扶起來,攥著轉椅的扶手,怒氣沖天。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