征戰麓川,對于大明而言,是一件得不償失的事兒,因為大明京營的軍兵都不熟悉雨林作戰,到了地方,損失慘重,而一名京營的軍兵,培養起來又十分的困難。
大明京軍真的真的非常金貴,戶部、兵部、內帑太監算過一筆賬,大明京營的軍兵后勤消耗。
在沒有征戰的情況下,每兵每天吃米一斤六兩八錢,按京師米價折算為六厘五毫銀;每天吃芥菜、韭菜、生菜、芹菜等共計八兩,折銀一厘四毫;大豆三兩,折銀七毫五絲;肉一兩,折銀一厘;油一兩、鹽一勺等等,一名軍兵一日僅僅是吃飯采買,就要二分六厘三毫。
大明京軍一共有十萬人,一日僅僅吃飯就要采買2630兩銀子,一年就要將近百萬銀。
這個待遇很好,第二次世界大戰,號稱少爺兵的美軍,每天吃飯也就吃這么多而已。
這僅僅是在京,不是作戰,作戰吃的花樣少,但是更貴,即便是棕櫚油炸光餅,后勤運到前線的價格,也是極為昂貴。
大明京營一年支出將近兩百萬銀,這么一筆龐大的支出,還不算大明皇帝每年過年每人一兩的過年銀,不算每次征戰皇帝的恩賞。
大明京營真的非常昂貴,維系十萬人如此的待遇,大明朝廷是需要看到收益的,否則如此龐大的支出,會讓朝廷內外都懷疑,這樣一支軍隊,是否有維持的必要。
而大明京營并不是入不敷出的,也不是毫無價值的,重新組建京營,就只是大寧衛的一座桃吐山,就已經賺回了所有投入,甚至還有盈余。
一旦朝廷財用大虧,不得不削減軍事開支時,興文匽武一開,馬放南山、文恬武嬉,大明向下滑落的速度,就讓人瞠目結舌。
朱翊鈞對中南半島崛起的東吁王朝非常關注,可是要進攻就只能派遣京營前往,當年王驥三征麓川,就是帶著京營以及四川、湖廣、云南的衛軍前往,曰:起兵十五萬,轉餉半天下,勞師費財,以一隅動社稷之固,啟冒濫官爵之弊。
攻伐麓川,攻伐東吁,是一件十分困難的事兒,花錢的地方那么多,如果不反復挑釁,攻城略地,甚至威脅到了大明在云南的統治,大明沒有必要浪費太多的精力。
其實朝堂有一種聲音,說東吁王朝是黔國公養寇自重的結果,按照晉黨、北虜之間的關系,不是沒有這種可能,但是王希元和張楚城回京述職的時候,明白確定的表示,并非如此。
“陛下,臣到云南,這云貴川黔、三宣六慰和大明腹地完全不同,和宣府大同也不同,那邊土司遍布,黔國公府平寇還來不及,哪里還用得著養?”王希元重復了自己之前奏疏的觀點。
朱翊鈞笑了笑,他認同王希元和張楚城的觀點。
養?還用養嗎?那地方遍地都是寇,平都平不完,再養寇,首當其沖的就是黔國公府,沒有大明朝廷的支持,黔國公府的存續都是問題,萬歷年間,大明的土司們,戰斗力依舊極為強橫。
原來數千里之外的京堂,對地方了解極少,對當地的復雜矛盾認識并不清楚,生硬刻板的將北虜和晉黨的經驗,套用在黔國公府和東吁王朝的做法,是不可取的。
王希元和張楚城離開了皇極門,看著排成長龍的外官,只能感慨,陛下真的勤勉。
往年陛下接見外官,都是單純的見一見地方巡撫,算上要接見的百姓,滿打滿算,不超過十五人,頂多半個時辰就結束了,多少有點樣子活兒,為了祖宗成法而特意挑選。
今年接見外官,皇極門前排起了長龍,所有回京敘職的外官,都要覲見,而在隊伍的盡頭,還有邊軍、窯工、船工、毛呢工等等百工,都在等待著陛下的宣見。
這一頓忙活,至少要一整天的時間。
朱翊鈞很樂意接見外官、百姓,他專門留出了兩天的時間。
張居正恢復這個祖宗成法,朱翊鈞直接來了個超級加倍,社會各個階層的臣民,朱翊鈞都見一見,詢問一下他們最為迫切之事,能解決就盡量解決,解決不了,就記錄在案,想辦法緩解。
各地回京的巡撫、巡按御史、布政使、按察使、都司指揮、知府、知縣、縣丞、縣尉,各地耆老、百姓,林林總總,超過了百余人之多。
朱翊鈞見這么多人,是真的有用,因為他是大明至高無上的皇帝,最高權力的擁有者,即便是這些人有所隱瞞,但是依舊可以讓深居九重的皇帝,了解一些民間疾苦。
“陛下,就剩下最后兩人了。”馮保提醒著陛下,終于在日暮時分,接見進入了尾聲,就連糾儀官都換了三批。
最后兩個人,是劉七娘和她領養的孩子,就是那個在燕興樓極其大膽,要給陛下開葷,后來被送到了永升毛呢廠的花魁,這行當大抵是生不出娃來,劉七娘也沒耽誤其他人,領養了一個。
朱翊鈞詢問了毛呢官廠的事兒,劉七娘雖然很緊張,但對答如流,并沒有失儀。
“你所言之事,朕也有所耳聞,這侵占之事,已經如此嚴重了嗎?”朱翊鈞忽然伸手說道:“你不必說了,朕遣人去查,你一開口,反而給伱招了災。”
朱翊鈞問出來之后,才意識到,這劉七娘本身就是花魁從良,一開口就是麻煩,萬一涉及到了惹不得的大人物,劉七娘連個全尸都找不到。
劉七娘笑了笑,掩著嘴角說道:“瞧陛下說的,怎么說妾身也是馮大珰親自安置在永升毛呢廠的,妾身要是真的尸骨無存,宮里老祖宗的面子,陛下的面子往哪里放?不看僧面看佛面,打狗還要看主人呢。”
“這京師,再大的人物,也大不過陛下。”
劉七娘的確是窮民苦力,可畢竟她真的見過馮保,到底是花魁,見多了燈紅酒綠、推杯換盞,對官場上的事兒,比較了解,誰想動她,都得掂量下,萬一皇帝就好這一口呢?
“這侵占之風損公肥私,在官廠極多,但凡是手里攥著芝麻豆點的印把子,都想著如何變現,妾身在官廠所見,都在這劄子里了。”劉七娘抖了抖袖子,摸出了劄子遞給了小黃門,小黃門緊走幾步,遞給了馮保,馮保上了月臺,交給了陛下。
朱翊鈞打開了劄子,劄子就是用來啟事的文書,是一種不限格式的公文。
劉七娘顯然不會寫奏疏,也不會奏疏的格式,所以他就用劄子的形式,里面是劉七娘的所見所聞。
利用職務之便,損公肥私,無論是采買,還是出售,甚至是場內流通,也會有大量的羊毛無緣無故的消失。比如永定毛呢廠劉某作為廠里撲買,負責收購羊毛,大筆的訂單,他會從游商手中以一個較高的價格購買,而后拿一筆回扣;比如陳某作為廠內庫房,所管轄的一百二十三庫之中,短短一年時間,蟲蛀了近一百五十斤羊毛和五十七匹粗紡毛呢,四匹精紡毛呢;
短短幾年時間里,永定毛呢廠已經有了一大堆趴在官廠上吸血的蛀蟲。
“陛下,這些個蛀蟲都是有主的。”劉七娘非常隱晦的提醒,這些個蛀蟲們,他們可能是某個人的遠方表親,或者本來就是某個人的經紀買辦,被安排了廠里,大發橫財。
“這件事交給王次輔處置吧,廠里的事兒,還是王次輔在督辦。”朱翊鈞思前想后,還是決定讓廠內自查,如果王崇古辦不好,朝廷的監察失效,那朱翊鈞的監察就會入場,這種事要找線索,極為簡單,只需要在這廠里,訂滿木頭箱。
馮保已經用過這招了,效果極好。
要是還治不了,那就別怪朱翊鈞心狠手辣,抬鍘刀殺雞儆猴了,但凡是有點權力就想變現,利用職務之便,損公肥私,很多時候,都是因為犯罪成本太低,犯罪的懲罰時,又有人姑息包庇,而以身試法者,抱著僥幸和從眾的心理,別人拿了沒事,我為什么不能拿,別人都拿,我為什么不拿?
可鍘刀抬到了官廠里,人頭落地的那天,就沒有人再抱著僥幸心理了,因為卡占拿要,真的會死。
朱翊鈞不由得想起龍潭楊氏楊恪禮,那個大善人搞定土地荒蕪,就用了一點點的錢,田畝就恢復了勃勃生機,而后楊恪禮死在了南京的刑部衙門。
很多事情要解決,沒有賤儒們反復叫嚷的那么復雜,舍得刀尖向內,就能解決,把人抓了,把錢罰了,追繳欠款,實在不行,就把人殺了,以收威嚇之效。
劉七娘拉著孩子走了,朱翊鈞吐了口濁氣,略微有些感慨,這次接見外官,張居正并沒有隨扈左右,而是選擇了避嫌。
以前張居正在朝,皇帝接見外臣的時候,張居正都在左右,這一次,張居正直言自己另外有事,并沒有隨同陛下一起接見外臣,這是歸政,點點滴滴,張居正都恪守人臣之禮。
馮保則是看著劉七娘搖曳的身姿,略微搖了搖頭,司禮監掌印太監,就是宮里的老祖宗,他還兼掌花鳥使的職責,花鳥使就是專門為陛下鶯鶯燕燕塞到龍床上。
三娘子有種放蕩不羈的美,陛下沒什么太多的心思,劉七娘能做燕興樓的花魁,那身段樣貌也是一等一的,陛下也全無興趣,只是把劉七娘看做是永升毛呢廠織娘的代表。
陛下對于女人,傾注感情的只有皇后王夭灼。
這讓馮保有些無奈,這老祖宗是真的不好當,這花鳥使的差事,實在是太難了!
“擺駕全楚會館!”朱翊鈞站起身來,對著張宏說道:“先生不肯來,朕就不能去了嗎?叫上丫頭,去先生府上蹭飯!”
“臣遵旨。”張宏俯首領命。
張居正收到內官通稟之后,略微有些麻木了,以前蹭飯,只有皇帝,現在好了,還多了個皇后!
這全楚會館迎駕,還要把門檻都拆了,而且要準備陛下和隨行人員的晚飯,皇帝用膳,這全楚會館一年一千二百銀的預算,都要干掉二百銀去,幸虧全楚會館要過年,張居正準備的東西很多,也幸好,陛下每次來,都會恩賞一番,補上虧空。
否則,全楚會館真的要被皇帝給吃窮了。
陛下出行,又不只是陛下一個人,身邊的宦官、宮婢、緹騎、紅盔、大漢將軍,這林林總總就要數百人之多!
朱翊鈞到了全楚會館就是四處溜達,一來找波斯美人,二來找三十二人抬的大轎,這兩樣都沒找到,朱翊鈞找到了他賜給張居正的新車駕,這輛車,是裝配了大明皇家格物院最新研究的減震系統,實心橡膠輪胎。
“很好,賜給先生就是讓先生用的,先生的母親年事已高,出門不便,有了這輛車,方便許多。”朱翊鈞看到了車輛使用的痕跡,頗為滿意。
“陛下所賜諸物,都非常好用。”張居正俯首謝恩,這車,張居正真沒用過,畢竟和皇帝的大駕玉輅同款車輪,但是張居正的母親,年歲大了,經不起顛簸,現在出入,用起來很方便。
“朕可不是空手來的,給先生一件好東西。”朱翊鈞從袖子里拿出一個檀木盒子,打開后,摸出了一只鋼筆,采用了鋼筆尖的硬筆,這鋼筆尖采用的是金銅銀合金,金:銀:銅為2:1:1,純金的太軟不適合做筆尖,五成純度的黃金作為合金最為合用,筆尖則是一顆小銅珠。
這東西,書寫比鉛筆方便,而且墨跡更加清晰、耐久。
張居正接過了鋼筆,稍微試了試,立刻就察覺到此物確實好用,書寫極為流暢,字跡更加清晰。
“這白銅珠是朕現在能找的最好材質了,但仍要定期更換。”朱翊鈞講解著使用鋼筆的注意事項,這玩意兒現在的制作極為粗糙,力氣稍微大點就戳破紙張,稍微小點就不下墨水,而且這個墨水,用前還需要輕輕搖動幾下。
“臣謝陛下隆恩。”張居正再次俯首謝恩,每次陛下有了什么好東西,會第一時間想著送到全楚會館,給他這先生使用。
人心都是肉長的,張居正甚至升起了一股不切實際的幻想,那就是大明皇帝不會在他死后,對他進行清算,按照一般的經驗,張居正死后,他這樣的權臣不被挖墳掘墓,就是極好的下場了。
當然,陛下從來不是一個按常理出牌的人。
朱翊鈞在張居正的府上是非常輕松的,吃飽喝足后,他往太師椅上一躺,把腿托拉起,懶懶散散的靠在了上面,一副混不吝的模樣,這是失儀。
張居正原來想勸諫兩下,可他左右看了看,這里又不是朝堂,在私宅里,這種時候,就沒必要講究那么多的繁文縟節了,他正襟危坐,并沒有任何失禮的地方。
“先生,朕有惑。”朱翊鈞看著張居正笑著說道。
張居正腦子嗡了一下,陛下這一句,這兩年聽得少了,這猛地聽到,讓張居正萬分警惕,他略顯疑惑的問道:“陛下,是今天接見外官略有疑惑嗎?”
“是,也不是。”朱翊鈞點頭又搖頭,肯定又否定,主打的就是一個如是,似是而非。
“先生為何一直不肯將矛盾說、公私論、勞動圖說、財富說更進一步,或者更加明確的說,先生為何堅持,不可能將君父、君國、君師區分呢?私下論政,暢所欲言。”朱翊鈞問出了自己一直以來想問的事兒,張居正對這條底線堅持到了幾近執著,朱翊鈞每次談到一是一,二是二,將君父、君國、君師區分開來的時候,張居正都避而不談。
現在張居正已經真切的歸政了,已經把所有權力交還給了皇帝,已經沒有實力再次擅權,那么這個問題,就是可以討論的了,否否則朱翊鈞打破沙鍋問到底,就像是在問,先生你為何還不造反呢?
張居正面色嚴肅,他思索了許久,才開口說道:“臣知陛下所言,臣以為這件事,不分開的好,分開了,反而不好。”
“先生的意思是,分開是錯的,混為一談才是對的?”朱翊鈞兩手一攤,他不太贊同張居正的想法。
在朱翊鈞看來,這樣賦予了君王太多的使命,這就是一層層的枷鎖,將皇帝裝進了一個名叫禮法的籠子里,國家的存續完全和皇帝的個人德行掛鉤,這樣一來,皇帝成為了裝在套子里的人。
而國家的興亡只跟皇帝有關系,和其他人沒有任何關系,勢要豪右、鄉賢縉紳,可以將君王塑造的無限高,而后安心理得的當個蛀蟲,掏空國朝根基。
朱翊鈞之所以一直堅持把君父、君國、君師分開,就是想要否定君王無限責任制。
在實踐中,大明君王并不擁有無限的權力,甚至多數時候,都是束手束腳,但是在承擔責任上,亡國的責任都歸咎于皇帝的身上。
朕是亡國之君,爾臣非亡國之臣?
張居正當然明白陛下的意思,陛下討論這個問題的時候,不止一次表示過,天下興亡,匹夫有責的主張,可是作為元輔的張居正,始終反對這一主張,天下,天下人之天下。
張居正堅持,天下,陛下一人執掌之天下。
“臣是從實踐方面考慮的。”張居正靠在椅背上,思索了許久許久,看著大明皇帝,他的主張一向非常的明確,那就是英明君主制。
當皇帝英明的時候,國朝可以積累足夠多的底氣,當皇帝不再英明的時候,大明的君王變得昏聵的時候,開始慢慢向下滑落,攢的家底比較豐厚的時候,滑落的時間久一點,期盼著再出現一個英明圣主,帶領大明革故鼎新。
如果攢的家底不夠豐厚,也沒有期盼到中興之主,那便是改朝換代。
“實踐層面?”朱翊鈞疑惑的問道。
“蓋章的人,能且只能是一個,多了就亂了,政出多門,國將不國。”張居正言簡意賅的總結了他如此堅持的第一個原因,蓋章的只能是一個人,而不是兩個、三個,或者更多,大明的廷臣們,廷議的內容是需要皇帝陛下親自落印決策的,這是皇權權力具體體現,落印蓋章的只能是一個人。
多人是蓋不了章的,政出多門的結果就是國將不國。
張居正繼續說道:“陛下,東漢到唐中期,在科舉制未曾完善之前,是世家天下,世家多頭操控著朝廷的決策,東西兩晉十五位皇帝,被架空了十四位,每個世家掌控了權力之后,恨不得把天下所有,都摟到自己家門之中,為何這樣呢?”
“很簡單啊,摟到了自己家里,那才是自己的,摟不到的,都是別人的。”
“天下無事不私,無人不私,有生之初,人各自私也,人各自利也。”
張居正當國攝政,卻沒有把一切都摟到了自己的家里,而是選擇了革故鼎新,他這么做是背叛了階級的做法。
只有背叛階級的個人,從沒有背叛階級的集體。
選擇革故鼎新,選擇報先帝、而忠于陛下之職分,是張居正個人的選擇,在這個過程中,也有人不能理解最終分道揚鑣,比如高啟愚。
“先生有理。”朱翊鈞發現張居正說的有理有據,中原王朝歷經千余年,改朝換代,風云變幻,各種制度試了一次又一次,整個東西兩晉,十五位皇帝被架空了十四位,而東西兩晉的評價是,荒唐。
雖然東西兩晉無限自由,人都能上桌被人分而食之,可百姓們飽受戰亂之苦,根本無法保證大多數人的安定,這種制度被人唾棄了。
朱翊鈞在皇極門接見了那么多人,已經敏銳的察覺到了一個問題,那就是大明官廠,明明才興辦了沒多少時間,就已經遍地都是蛀蟲了。
劉七娘這個賤籍轉為民,卻因為過往經歷,連嫁人都不能的小民說:人但凡是手里握著印把子,都想要變成現錢;張居正這個為國鞠躬盡瘁的元輔太傅,對朱翊鈞說:天下無事不私,無人不私,這在歷史上真的發生過。
張居正喝了口茶,面色嚴肅的說道:“陛下,君父、君國、君師一體,其實很簡單,因為這樣一來,皇帝就是天下人的父親,皇帝擁有天下領土,皇帝是天下人之師,是天下人的表率,天下都是老朱家的,那陛下就沒必要往自己家里去摟了。”
“唯陛下一人公耳。”
只有天下是陛下的私產,陛下在做決策的時候,就一定會為天下計,而不是為私門計較,所有的處置才能更加公平、公正,利于天下大多數人。
天下人人為私,唯陛下一人公耳。
張居正這一套的邏輯非常嚴謹,嚴謹到朱翊鈞這個大明第一噴子,都不知道從何入手去反駁,因為早在漢初,就已經明確過這一點,王者無私,作為天下之主沒有私事。
“陛下,君父君國君師,一私一公,混淆并論,的確不對,可若是把這一公一私真的區分開來,那如何找出那個蓋章落印之人?何人當國?”張居正討論起君父一體分開之后,如何找到蓋章落印之人。
“兵強馬壯者居之。”朱翊鈞聽完張居正的問題,嘆了口氣回答了這個問題。
張居正又拿出了五代十國的例子,告訴陛下,真的把這個概念區分開了,那就是天下兵禍的開端。
唐末,宦官們握著神策軍,不斷的廢立天子,硬生生的把皇帝從至高無上的地位,踩在了泥土之中,最終導致的結果就是,天子寧有種乎,兵強馬壯者居之。
朱翊鈞的疑問,歷史早就給出了確切的答案,不必再沿著錯誤的車轍再錯一次。
“這就是了。”張居正話鋒一轉開口說道:“還有便是,祖宗成法。”
“祖宗成法有些已經不適合世勢了,需要格故,而有些則契合當下世勢,就需要效法祖宗,從矛盾說的角度去看,祖宗成法自然是有利有弊,格物鼎新就是去蕪存菁,這便是法統的修補。”
“陛下,你方唱罷我登臺,政令還沒有推行下去,就已經發生了改變,一會兒向前一會向后,一條政令,剛剛下達,還沒有執行,或者說剛剛完成執行,朝廷的政令就變了,這真的算是政令嗎?”
張居正沒有舉例論證,因為陛下是個讀史書的讀書人,兩宋的時候,黨爭斗的極為兇狠,革新派和守舊派的你來我往,政令朝令夕改的危害,不用張居正再多贅述,陛下非常明白。
張居正從幾個方面表述了自己的看法,做出決策只能是一個人,即天下人人為私,唯陛下一人公耳,又從歷史的教訓中,總結了能做出決策的不只一個人的后果,再從政策的連貫性上,為自己的論點做出了補充。
陛下的很多想法,天馬行空,君父君國君師一體,確實有值得商榷的地方,可這也是當下,能找到的最好的、最合適的制度了,圍繞著至高無上的皇帝進行制度設計。
“謝先生教導。”朱翊鈞終于完全理解了張居正的想法。
或許,張居正是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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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